逃离特训学校后,少年们开始“复仇”
摘要:这些学校有统一的特征和模式:主营业务专门针对8—18岁有不良行为习惯的“问题青少年”,包括但不限于上网成瘾、不听话、早恋、厌学、内向孤僻、不孝顺父母等,即便是已经成年,患抑郁症的文科硕士,还有没找到工作的22岁女孩也可能被纳入“问题”范畴。军事化、全封闭式管理是它们主打的行为矫正方式,有些还会辅以感恩教育、国学教育。
它们的名字不尽相同,有“励志少年军校”“青少年心理培训学校”“戒网瘾学校”“青少年特训营”等等。办学资质也总是成谜,过去一个月里出事的两家特训学校,当地教育局皆表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学校,而是一家以公司名义注册的机构”,“不属于教育部门的管理范围”。
与此同时,青少年在特训学校遭遇侵害的事故时有发生。今年8月,江西安远一名14岁女孩在当地某训练营遭负责人侵犯,在警方立案第二日后从6楼坠亡。两天后,成都新巴蜀特训营的学生举报,学校工作人员存在冒充民警、暴力体罚殴打学生的情况。9月4日,河南郑州中牟县一位家长发文,他14岁的女儿在素质教育学校训练期间,遭遇教官体罚导致昏迷,另一位家长随后也举报,他的儿子在同一所学校遭遇教官强制猥亵。
这些学校摧毁的不只是孩子们的身体——他们都是被父母亲手送进去的,对孩子来说,那是一种强烈的被遗弃的感觉。当大人不再可靠,甚至成为共谋者,一群受伤害的孩子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复仇”。
猎人与猎物
唐宁被抓走了。8月7日,郑州的一家快捷酒店,三个陌生男人敲开了他的房门。他们自称街道办事处人员,问了唐宁的名字、身份证号,接着掐着他的脖子拖入车内,像“提货”一样带走了他。
车辆驶向几十公里外的“青少年智慧成长中心”,三个男人都是那里的员工。这是一所全封闭的特训管教学校,19岁的唐宁就是一个待“管教”的孩子,父母的描述里,他“在火车站偷过东西”,“刚从派出所出来”。前不久正是他们向这家机构发出委托,并提供了唐宁的身份和位置信息。
刚上车,几个男人就搜遍并掏空了唐宁的口袋,后来四十分钟的车程里,唐宁一直被男人环手勾脖、牢牢压制在座椅上,他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男人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结果正是唐宁所期待的。与其说他们抓走了唐宁,不如说他们才是唐宁的猎物——唐宁报出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是假的,叛逆的过往经历是假的,微信上的父母是假的,就连那两条大“花臂”也是用文身贴打造的。在男人上门前,酒店里已经提前布置好三个摄像头。他们的车刚驶离酒店就有另一辆车跟了上来。
摄像头拍摄到的特训学校员工敲开唐宁的房门。讲述者供图
尾随的车里坐着唐宁的伙伴,23岁的虎子,16岁的小龙以及24岁的秦麦。秦麦是团队里唯一的女孩,短发齐肩,模样文静,还在读大三,是这场行动的总策划。一年半前,秦麦也被父母送进这家机构,度过了一段备受煎熬的日子。其他三位少年虽和这家机构没有直接干系,但痛恨特训学校。他们从不同城市聚集在这里,目标只有一个:取得对青少年进行严重体罚、人格侮辱的证据,曝光他们的所作所为。
少年们把这次合作命名为“暑期行动”。秦麦领队;虎子和小龙户外经验丰富,组成行动小队,包揽了大部分翻墙入校任务;相对瘦小的唐宁则负责洗衣服、订外卖等内务。他们卯足了劲,尤其行动组俩男孩,“干他X特训学校”,每天挂在嘴上十几遍,巴不得能干票大的。
事实上这场行动比想象中艰难,他们昼伏夜出、在学校周边潜伏三周多,派出唐宁作为卧底前,已经和敌人进行了两轮对抗。
他们最初的行动计划,是希望在学校找到内应。虽然行动组已经在院落的房檐上架设三个摄像头,但根据秦麦的经验,暴力和伤害总是发生在外人无法抵达的隐秘角落。为了招募内应,行动组翻墙潜入学校,把两张写有邀约的纸条随机藏进学生的鞋子里。他们在监控前守了三天,期待看到有人接受邀请并发出约定信号,但三天后,监控画面显示教官领着所有学生在寝室门口磕鞋子。他们被告发了。首战失败。
几天后,一个更大胆的主意萌生。当时他们在监控里注意到一个受罚的女孩,顶着日头站在庭院的凳子上曝晒长达数小时。“这样下去出问题怎么办?”虎子急了,提出直接冲进学校抢人,这不是最有力的人证吗?秦麦同意了这次行动。
“你愿不愿意跟我们我走?来救你的!”那个晚上,虎子和小龙穿上迷彩服、脸上涂满油彩,交叉掩护来到女孩身边——事后复盘俩人懊悔不及,觉得这事坏就坏在这里,光顾着救人,忘了自我介绍——女孩一脸懵,不但没跟着走,还吓得直往里屋跑。十几个教官冲出来。又一次行动失败。靠着随身携带的弹弓和棍棒,两个男孩勉强脱身。
连续两次失败让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学校外墙一下子多出六个会发出警报的监控,翻墙入校不再容易。只能派出卧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