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老子“道法自然”的悖论和缺憾）

本章的中心思想是，不能因为道及其玄德之大难以感知而忽略它，而是要遵循它。其中，道究竟是什么？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究竟在说什么？老子从认知的角度谈宇宙、谈事物的深远用意是什么？而周真的是循环往复吗？反真的是返吗？有兴趣的朋友，我们一起探究一下。

【原文】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意译】

（当我处于极深的致虚守静的状态下观察到，）有一个物混然而成，在天地生成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它显得极其寂静，极其空虚。它不依赖其他任何条件而存在，也不因其他任何条件而改变，周到而没有疏漏地运行着，从没有危险的情况发生，可以说它是创生天地的母体。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勉强地给它起个名字叫道，（因为它具足无以伦比的玄德，）我再勉强地给它起个名字叫大。

（一般而言，）要了解一种无以伦比的大，人们会离开所在之处去追寻它究竟有多大，而追寻到极远的地方仍然看不到它的边际，这时人们会得出相反的结论：没有大！（同样的，道所具足的玄德，也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大，极其深远，难于理解。对于偏离道的物来说，大是越发逝去的，以至逝到了极远的地方，大变成了与物完全相反的东西。这意味着这样的物完全丧失了德，成了不道之物，是会灭亡的。）

所以，（不能因为对大无感知就忽略它，要清楚明白：）道（之玄德）是大，天道（之玄德）是大，地道（之玄德）是大，人道（之玄德）是大。在疆域之中，就有这四个大，而任何人必然处在其中一个大之中。（所以，人不仅要遵循人之道，）还要遵循更大生存空间里的地之道和天之道，总之就是要遵循道。而道的根本之法就是自然。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这句话说的是：当我处于极深的致虚守静的状态下观察到，有一个物混然而成，在天地生成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1、不要忘记第十六章提到的超验观察的前提，就是致虚极守静笃。其关键做法是人弱化意识、放下思想，没有主观的认知角度和标准。简单地说，就是不起心动念。这时得到的是全然的知，而不是过了脑子的智。

2、当人处于极深的入静状态时，老子说，可以观察到道体现为一种隐约模糊的存在。第二十一章表述为道之为物，惟恍惟惚，第十四章表述为无状之状，无物之象，，这一章表述为有物混成，都是一样的。

①也就是说，老子认为宇宙的本来面目是无物，或者说是混沌。为什么宇宙的本来面目是混沌的？因为，在没有人的认知参与的情况下，所有的东西都处于混沌不清的无物的状态之中。混沌是相对于人有清醒认知下的清晰而言的，而清晰指的是人从自我认知角度和标准在宇宙中分别出了万物。所以，混沌不是真的混沌，无物不是真的无物。桌椅板凳，山河大地，日月星辰……一样都不少；只是它们不叫桌椅板凳、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那叫什么？叫自然！整个宇宙就在自动自发起作用而已，别的什么都不是。简而言之，老子认为，混沌的宇宙在自然。

②不过要特别注意，自然的宇宙本源，是人通过放下主观认知观察到的！第一，这里说的是认知层面的事，与物理、化学、生物等科学层面的事无关。第二，不要以为极久远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叫混沌的宇宙初始状态！只要现在，随时随地，我们一惚恍，眼前就无物，宇宙的本来面目（道之自然）就立马呈现出来。第三，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认知，所以，人必然生活在主观的宇宙里。老子认为这也是自然的。大家看道生一。什么是一？就是人认知事物时事物的整体性。而对事物具有整体性认知，来自于道，也就是自然的，通俗地说是天生的。比如，当我们说眼前有一个杯子，这时就是道生一了，因为在我们的认知里，不管自己清不清楚，这个杯子必定是完整的；否则，我们说不出来。那这个杯子的完整性（即一）是什么呢？就是其有、无二元属性的对立统一性。这是由人天生的二元认知模式决定的，这就是一生二。

③问题是，人却常常认定杯子的实体有就是它的全部！这是认知上的悖论。本来，有整体性认知，才生出具体的物（参阅细读系列之第二章有无相生部分）；而人却经常割裂这个整体性，并据以进行种种作为，是一定会出问题的。自然的宇宙是没有问题的，本然具足整体性的事物也是没有问题的（第三十九章：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等等）。而人之所以有问题，是因为人对自然、整体性的认知出了问题，最根本的问题是割裂了源于自然的认知事物的整体性（第三十九章：致数舆无舆。把整车拆成几个部分，就没有车了）！

我这里说这么多，是要理清《道德经》的一条底层论述逻辑。从认知的层面谈宇宙，谈事物，老子不是要谈玄说妙，其既深远又实际的用意是，让其目标读者侯王升华对物、我的认知，抱一为天下式，即凡事以抱一（整体性）为总原则，进行治国理政，以期取得合道的结果。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这句话说的是：它显得极其寂静，极其空虚。它不依赖其他任何条件而存在，也不因其他任何条件而改变，周到而没有疏漏地运行着，从没有危险的情况发生，可以说它是创生天地的母体。

1、独立，说的是不依赖其他任何条件而存在。不改，说的是不因其他任何条件而改变。有些人翻译的时候，把不改的意思漏掉了。道能改的话，论述的逻辑就不严密了，它的独立存在性就大打折扣了。

截图自《汉典》

2、要特别注意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把周理解为循环往复，是不对的。应该是周到而没有疏漏，才对。为什么？原因之一，这是周字的本义！与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对应。其他原因等下一句谈到反时再说。还有殆字，我看有的人说这个字通怠，怠慢的意思，不殆，就是不怠慢，不停息。其实，书里就有知止不殆，干吗一个通假，另一个不通假呢？况且，怠字也不是后来才有的。所以，殆就取其本义危险，不殆说的是道运行周密不会出状况。因此！它才可以作为母体创生天地。

【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这句话说的是：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勉强地给它起个名字叫道，因为它具足无以伦比的玄德，我再勉强地给它起个名字叫大。

1、为什么给宇宙本源起名为道？道，本义是可供行走的道路。老子特地交代用它来比拟人们据以奉行的道理（道可道）。而老子在《道德经》里所宣扬的道理，来自于他对宇宙自然本源的透彻领悟。因而，用道来表示最高哲学范畴，并作为种种道理的终极依据，是很高妙的。

2、为什么还给它起个名字叫大呢？第一，大家看第三十四章，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说的是长而不宰的玄德，这是其内涵指向。第二，大家再看第六十五章，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其中的远、反跟下面说到的大、逝、远、反显然是对应的，这是其特性指向。虽然它让人难于觉察、不好体会，甚至是让人有相反的感觉，但我们不能因此而忽略它，而是要遵循它。如果不明白大的来龙去脉，置玄德之意而不顾，解读本章时，就会落得个空洞的大，不知所云。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这是《道德经》里最难理解的句子之一。

1、我把它分成两个层面来翻译。

第一个是比拟的层面：一般而言，要了解一种无以伦比的大，人们会离开所在之处去追寻它究竟有多大，而追寻到极远的地方仍然看不到它的边际，这时人们会得出相反的结论：没有大！

第二个是象征的层面：同样的，道所具足的玄德，也是一种无以伦比的大，极其深远，难于理解。对于偏离道的物来说，大是越发逝去的，以至逝到了极远的地方，大变成了与物完全相反的东西。这意味着这样的物完全丧失了德，成了不道之物，是会灭亡的。

2、理解《道德经》里的任何一句话，都得有依据；而且依据只能在本书里，绝对不能在本书之外。那么，理解这句话的主要依据在章外的有三句话：一是第三十四章的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确定它的内涵指向是玄德。二是第六十五章的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确定它的特性指向与大、逝、远、反对应。三是第十四章的视之不见，名曰夷。确定老子的论述模式是通过比拟，强调不能忽略自己难以感知的东西。老子说大道甚夷而人好径，为什么？甚夷的大道不是无色，而是特别宽大、平坦、笔直，程度大到一点都不碍眼，人们因而视之不见！就喜欢走看得见摸得着的小路。这象征着：人们只喜欢自己认的死理，而置真实存在的究竟道理而不顾，是不行的（参阅细读系列之第十四章）。在论述模式上，大和夷是一样的。

3、大家看一种常见的翻译：它广大无边而运行不息，运行不息而伸展遥远，伸展遥远而又返回本原。这就是基于空洞的大，而且逝、远、反指向不明的不知所云的翻译。谁跟谁逝、远、反？前面提到，老子说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那就是玄德与不道之物两者之间逝、远、反！其深意是，我们不能离道，不能成为不道之物。否则，不道早已。所以，后文才一再地强调：一共有四个大，千万不能忽略！这才是最现实最迫切的警醒！

4、说一下反。很简单，就是相反的含义！第一，当把远曰反与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联系起来的时候，这个反就返不了了！只能是相反的反！说的是，离道之物与玄德远极成反，实质是把玄德丧失殆尽了，最终成了不道之物。第二，很多人认为老‬子‬讲‬了‬道循环往复的观点，觉得书里很多地方有相互印证啊。第十六章说观复、归根，其实是万物受制于道，大多复归到了不自生的根本之上了，然后公乃全。而这一章说的恰好相反，一些与玄德反的物，没有复归，而是越走越远，反到了底，然后就是妄作凶了。就是说，有返的，叫复归；没返的，叫反。还有，本章开头的周行，其实是周到而没有疏漏地运行，强调的是道的系统性作用力，万物一则复归得全，二则成反早已。最重要的是反者，道之动的说法，不是指‬循环往复的运动变化，是道的运动。老子其实说的是一个辨识道的简便方法而已：朝着比比皆是的悖道行为的相反之处去看，就能发现道了！详细的论述，等细读第四十章时再说。

我发现，‬简简单单的反，硬是被反成了返，只能说，这也是一种远曰反了！这就是原始道学式微的表现，是没办法的事。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这句话说的是：所以，不能因为对大无感知就忽略它，要清楚明白：道之玄德是大，天道之玄德是大，地道之玄德是大，人道之玄德是大。在疆域之中，就有这四个大，而任何人必然处在其中一个大之中。

1、复习一下，什么是玄德？合道之品行，则为玄德。第十章说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举一个书里有的例子，就说比拟道的自然主体水，是善利万物而不争的。水就是这样自然的，这是水之道。如果从品行的角度去说，水具足善利万物而不争的品行，称为玄德。而我们把它修习为个人的品行，就是德。

2、从个人的生存系统来说，有人之道、地之道、天之道，以及相应的大（玄德）。但是，道是唯一的，大只有一个。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句话说的是：所以，人不仅要遵循人之道，还要遵循更大生存空间里的地之道和天之道，总之就是要遵循道。而道的根本之法就是自然。

1、什么是道？可以说得很宏大，很深奥。但我这里只说它简单、实用的方面，最简要地说，道就是自然（自动自发起作用）。从实用方面来说，道，就是系统内使之整体向好的、自动自发起作用的、具有客观规律性的机制。

A、系统性。一方面，大如天、地、人类，小如集体、家庭、个人之间，都是系统。人们看问题、办事情，总得有个前提。而前提就是要遵循所在系统的道。另一方面，小系统之道受制于大系统之道，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是也。一般所说的，办事情站得高看得远，无非就是以大系统之道统摄所在小系统之道，自然办得更顺畅、更漂亮。

B、整体向好。虽说是自然，如果不使系统整体向好，那系统就会灭亡。一方面，系统内的个体要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另一方面，个体不道时会被系统抛弃。

C、自然性。就是自动自发起作用的特性。道为什么会自然？只知道没有人的参与，它就那样终极地起作用了。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D、客观规律性。一方面，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就是客观性。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而且，从道则全，不道早已。另一方面，系统中事物之间的内在的必然联系，就是规律性。

E、机制。系统内各因素综合形成的运行方式。如地球的自转和公转，就是太阳系内自然的有规律的机制。但是，这种物理层面的机制不是老子关注的重点。所以，不要硬扯老子有类似宇宙大爆炸的假说。老子心心念念要说的是认知层面的事，天地不自生是一种机制，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是一种机制，江海善下于百谷是一种机制，为而不恃、慈、信、希言、曲……都是机制，就是道。如果从品行来看，这些也是德。还有，事情的性质，也可以看成机制。比如说侯王做了一件‘外其身’的事。其中，外其身是事情的性质，这个机制运行的结果是身存。

2、很多人读了《道德经》说：‬道如果可以言说的话，就不是永恒的道了。我真不明白：不言说、不探究道，要永恒的道干啥？！中国古人，智慧如老子、孔子等等，做学问都是经世致用的，很实际，决不会钻永恒之道的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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