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元帅在晚年时,回顾自己的戎马一生,曾总结出四大败仗。而抗美援朝战争中的第五次战役,却被赫然列入这四大败仗之一。
第四次战役结束后,中朝联军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将战线维持于三八线。在第四次战役中,美军在名将李奇微的指挥下,初次破解了我军的穿插迂回战术,并发明了恼人的磁性战术以及火海战术。由于我军补给线过长,敌人轰炸又太过频繁,因此我军主动放弃了在第三次战役中攻占的汉城。
就当李奇微与美军紧锣密鼓,决定发动新一轮攻势之时,毛泽东和彭德怀却高瞻远瞩,决定以攻对攻,力求成建制地歼灭美军部队,争取将敌人赶下海。
为了准备这次战役,大量生力军加入了志愿军,众多先进的苏制装备也开始武装我军,志愿军的实力变得空前强大。志愿军总人数达到95万人之多,加上朝鲜人民军,就有130万,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百万大军。
不仅如此,我军序列中还加入了四个地面炮兵师,三个高炮师。在苏联的帮助下,我军各师都成立了炮兵团、高炮营,各团又增设了无后坐力炮连、高射机枪连和美国人最害怕的一二零迫击炮连,其中大口径火炮接近一千门,火力大大增强,再也不是那支用血肉之躯以及劣质装备与敌人飞机坦克对拼的寒酸部队。
第三兵团副司令王近山说:
美国佬有多少兵,加上李承晚的伪军,还抵不上咱们一个军区,不够咱们一个淮海战役打的。我看把美国鬼子赶下海不成问题,朝鲜有多大个地方?在三八线撒泡尿就能滋到釜山去。
听了王近山的话,彭德怀也打趣道:
敌人说自己是联合国军,我看咱们才是联合国军,二野的,三野的,四野的,一野的也很快要上来了,我们一个省比欧洲的一些国家加起来还要大嘛!
在此之前,我军用劣质装备,照样打得美军屁股尿流,从鸭绿江边一直退到了汉城。如今我军实力大大增强,在很多人看来将美军赶下海,并没有什么困难,甚至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这种浮躁气氛的感染下,某些部队开始盛行一瓶牙膏主义,也就是只需要用完从国内带来的牙膏,就能唱着得胜歌,班师回国。就如那句小调唱的:从北到南,一推就完。
就当志愿军上下沉浸在盲目乐观情绪之时,中国人民志愿军副司令洪学智却用他冷静的双眼审视着敌我的一切……
在第五次战役的作战会议上,彭德怀向众将提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现在敌人在朝鲜前线兵力有14个师,3个旅,24万人左右,另有伪军二、八、十一师等三万多人分布在春田、大邱、大田、马山等地……从各方面情报判断,敌军进占三八线以后还要继续北进……
在分析完敌人的兵力以及企图后,彭德怀坚定地布置起了作战任务:
我们必须在4月20日左右,至迟5月上旬,举行战术方剂,消灭敌人几个师,粉碎敌计划,夺回主动权。在打法上,由于这次敌人比较靠拢,我们必须实行战役分割和战术分割相结合,从金化至加平线劈开一个缺口,将敌东西割裂,而后各个包围歼灭之。
按照彭德怀的预想,他将用第三兵团从正面突击,第九兵团和第十九兵团从两翼突入。王近山的第三兵团突破敌人防线后,兵分为二,配合第九兵团、第十九兵团卷击敌人的后方与侧翼歼灭伪一师、英二十九旅、美三师、土耳其旅、伪第六师等五个师,然后集中力量歼灭美军二十四师和二十五师。
在这次战役中,志愿军将投入数十万兵力,要将联合国军的主力彻底消灭。后来军史学家评论:确实打大了一些。
说完自己的计划后,彭德怀便询问众人:
今天讨论第五次战役怎么个打法,你们发表一下意见吧!
彭德怀话音刚落,洪学智便站了起来:
我主张将敌人让到铁原、金化地区再打,如果在铁原、金化南面打,我们一出击,敌人一缩,不容易达到毛主席说得成建制消灭敌人的目的。把敌人放进来一些,我们可以拦腰一截,容易解决问题。同时,刚入朝的部队以逸待劳,应多一些准备时间。
对于洪学智的建议,彭德怀并不十分认同。按照他的想法,李奇微的企图是继续北进,一直将战线推到鸭绿江。而彭德怀决定以攻代守,将美军的阴谋扼杀于摇篮之中。若就此退却,难道不正中美国人的下怀?
因此彭德怀马上说:
我们不能再退了,把敌人放进来坏处很多,铁原是平原,是很大的开阔地,敌人坦克进来,对付起来很困难。另外,让敌人打进来,物开里那儿还储存着很多物资、粮食,怎么办?不行,不能把敌人放进来,还是得在金化、铁原以南打。
事实上,彭德怀的想法不无道理。美军是机械化部队,推进很快,在平原上作战,我军确实吃亏。而且,物开里是我军的补给基地,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美军一锅端。
对此,洪学智拍着胸脯说:
好办,我保证两夜之内搬完。
洪学智的意见,很快便引起了司令部众将的讨论,邓华、解方、杜平都表示,应该将美军放进来打。第二次战役,我军之所以取得如此辉煌的胜利,就是诱敌深入,将敌人放进来打,这正好发挥我军迂回穿插的长处。况且,第三兵团、十九兵团刚进朝鲜,对敌军还不甚熟悉,应该经过整训再行作战。
彭总见众将不太赞成他的意见,心里有些不高兴,于是问道:
这个仗,你还想不想打了?
洪学智回答:
老总,打还是要打的,我们做你的参谋,参谋的责任是提建议,意见是供你下决心参考的。老总是战场统帅,最后的决定还是老总来下。
最终,彭德怀依然做出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来打。
午饭时间,洪学智还是不依不饶,他端着饭碗找到彭德怀,说道:
老总啊,当参谋的,有三次建议权,我已经向你提了两次建议,现在他们都走了,我在向你提最后一个建议,最后由你决定。……敌人坦克进来果然不好办,可是我们打出去更不好办,我们往前走,敌人就要后退,我们是靠两条腿,敌人坐着汽车炮,我们的人又疲劳、地形又不熟,追不上敌人汽车啊。另外,打远了怎么供应啊,供应线又接不上。
洪学智的这段话,终于揭示了他的意见中最核心的东西,那就是后勤。而这,也是洪学智在作战会议上,不惜触怒彭德怀,也要顶撞其作战计划的原因。
洪学智担任的是志愿军副司令,但并不主要指挥前线战斗,他主要兼管的是后勤。从土地革命、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洪学智的老本行是一名攻城拔寨、冲锋陷阵的战将。他从排长、连长,他屡立战功,一直打到了军长。与许多革命将领一样,洪学智也曾经很不喜欢干婆婆妈妈的后勤工作。
在革命战争年代,我军对于后勤一直不甚重视。我军奉行人民战争,一针一线、一水一饭,都来自于人民的帮助。我军的后勤工作下放到了基层,放手发动群众为我军运送粮食、弹药,提供住处,以及照顾伤员。例如在淮海战役中,我军的军粮和弹药,就是靠500万群众肩扛手提,最后用小推车送来的。
除了人民的帮助外,我军的后勤还有赖于打胜仗后的缴获。正如那首歌唱的一样:没有吃没有穿,敌人自跟我们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跟我们造。
在国内战争中,人民的帮助以及战胜敌人后的缴获,让我军军需无虞,最终从胜利走向了胜利。
然而在朝鲜战场上,一切都变了。首先,我军是异国作战,不熟悉当地民情,难以发动群众。此外,由于美军的狂轰滥炸,北朝鲜人民流离失所、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帮助我们解决后勤难题。而在南朝鲜境内,当地百姓听信李承晚和美军的反动宣传,战争一开始就逃亡一空,因此也不能为我军提供所需补给。
至于缴获,那就更不可能了。美军在撤退前,一定会将来不及运走的补给全部摧毁。即使夜里没有摧毁,翌日白天也会派飞机来轰炸。虽然我们有所缴获,但始终不能满足我军的所需。
因此,我军的补给必须依靠后方运送。然而由于美军拥有绝对的空军优势,导致我军补给线经常被轰炸,粮食、弹药、衣被经常被敌军燃烧弹所摧毁,导致前方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子弹可打。
同时,在我军补给线附近,到处都是南朝鲜特务。他们不是打黑枪,就是利用镜子反光给美军飞机指路,导致我军仓库、火车屡屡被摧毁。因此,我军之所以没能将美军赶下海,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后勤不足。
一开始,彭德怀要洪学智兼管后勤,其实他是不干的。他还是希望能从事自己所熟悉的军事干部工作。因此他屡次请求鹏湖,请求千万别让他改行干后勤。
但当他真正干起了后勤工作,却发现我军后勤问题很多,已经成为我军进一步作战的瓶颈。甚至可以说,后勤部队的重要性和一线部队的重要性是对等的。
因此在第五次战争打响前,洪学智才会以后勤的眼光入手,建议在金化、铁原以北作战。
在金化、铁原以南作战,补给线必然会拉长。数十万志愿军每天的消耗,简直犹如天文数字一样,我军脆弱的补给线根本无法承受其重。况且狡猾的敌人会不断后退,将我军补给线拉长,从而将我军拖垮乃至于拖死。
但如果放在金化、铁原以北打,补给线被缩短,说不定反而能包了敌人的饺子,最后实现成建制歼灭美军的战术目标。
但是,洪学智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彭德怀。这是因为彭德怀并没有明确说出,自己一定要进行攻势作战的根本原因。那就是他担心美军会在朝鲜半岛东西两面实行登陆作战。
根据解方的情报,美军加强了对元山、新浦、青津等港口的炮击和封锁。同时,美军还从日本调集了两个师的兵力,南韩也有三万士兵正在日本基地紧急整训。另外还有谣言,蒋介石的三万部队已经运抵了济州岛。一切迹象都表明,美军很可能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登陆作战。
为了粉碎美军的登陆作战,志愿军一定要在正面战场给美军带来极大的压力,从而以攻代守,扼杀美军包抄我军后路的企图。因此绝不能说彭德怀的意见没有道理,彭、洪两人的分歧乃是视角使然。彭德怀更着眼于全局,而洪学智更着眼于后勤。
话虽如此,但这并不代表彭德怀不理解后勤的重要性。他下达指令:加强囤积弹药物资,保证参加这次战役的每个战士能带五天的干粮随部队前行,要克服三八线一带150公里无粮区的困难,不允许战士挨饿的情况发生。同时,卫生部门要做好四万至五万伤员的收容治疗准备。
4月22日,第五次战役正式打响,数十万志愿军冲出隐蔽处,在炮火的掩护下,向敌人发动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
然而到了战场上,后勤问题果然出现了。首先,我军在三登里的后勤基地被美军战机发现,九十节车皮的军用物资全部被毁。对此,彭德怀痛心疾首:
暴露目标和直接责任人要军法处置。
到了战场上,志愿军的粮食、炮弹以及大炮都在补给线上苦苦挣扎,遭受美军战机的狂轰展览。例如在汉江北岸,由于我军大炮和弹药迟迟运不上去,导致我军进攻受阻。在20平方公里的狭小区域,5个师的部队被困在其中,遭到敌军火炮和航空兵的反复轰击,损失极大。
而联合国军呢?面对我军的攻势,狡猾地选择了后撤。经过四天的作战,我军虽然在加平方向打开了战役缺口,对美军侧翼造成了严重威胁,但战场总体仍基本上处于平推态势。别说歼灭敌人一个师,甚至连一个团也没能歼灭。
敌人给打狡猾了!彭德怀不禁感叹道。
就在我军推进的同时,补给线也大大拉长了。战士们吃完了身上携带的干粮,打光了身上的弹药,不得不停止追敌,留在原地等待补给。而这也大大拖慢了我军的行军速度。
后勤跟不上,火力又薄弱,毫无制空权,看来这仗只有打成长期的。此时,彭德怀彻底认清了战争的长期性。
就在彭德怀准备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战斗时,洪学智紧急回到北京,向周恩来汇报了志愿军在后勤方面的窘境。他说:
志愿军没有防空力量,公路运输线长达数百公里,第三次战役时,前面兵站和后面兵站相距三四百公里,形成中间空虚,前后脱节……现在战士们有三怕,一怕没饭吃,二怕无子弹打,三怕府上抬不下来……敌军参战飞机越来越多,由普遍轰炸转向破坏我军运输线,特别是凝固汽油弹对我地面仓库设施威胁最大。敌人还派遣大量特务潜入我军后方指示目标轰炸。
听了洪学智的汇报,周恩来心情沉重地说:
外国军事家说了,后勤是现代化战争的平静,志愿军的后勤必须加强!
洪学智回到朝鲜后,也就是5月14日,彭德怀正式将洪学智任命为志愿军后勤司令。一开始,洪学智并不愿干,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不想离开军事工作;另一个原因,他晚年时才说了出来:
朝鲜战争的后勤工作太难搞,我担心搞不好,搞砸了,没办法交代啊!
洪学智推脱了几次,希望别人去干。然而彭德怀却不高兴了,他拍着桌子说:
那我干吧,你去指挥战斗。
看到彭总发火,洪学智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当上了这个后勤司令。而这在我军战史上,是里程碑式的一幕,这标志着人民军队正式走向了正规化。
当洪学智就任后勤司令的第三天,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战斗打响,这一次我军将目标转向了南朝鲜军队。在我军的攻势下,孱弱的韩国人一溃千里,在范弗利特的防线上砸开了个大口子。
然而就在这时,我军后勤的老毛病再一次作祟。前线各军的粮食、弹药都在告急,部队极度疲劳,供应难以为继,甚至中国军队的军长、师长都喝不上一口稀饭,大批士兵饿得只能啃树皮、吃野菜。就在志愿军留在原地等待补给之时,美军机械化部队十几个小时前进一百多公里,很快就堵住了缺口。彭德怀仰天长叹,部队太疲劳、补给不济,没办法再发展战役胜利了。
因此,彭德怀命各军有序撤退。然而就在这时,美军突然以机械化部队向我军后方猛插,致使我军大批部队陷入了包围。但是我军指挥官临危不惧,各军各师交替掩护,大多都杀出了包围。但是60军180师却因为指挥失误,遭到敌军毁灭性打击,遭遇了极大损失。
第五次战役先胜后败,我国军史学家认为这是一场不太圆满的胜利。但在彭德怀自己看来,第五次战役是一场败仗,而且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四场败仗之一。
战役后,彭德怀做了自我检讨:
关于第五次战役的打法,洪学智曾向我提过意见,我没有采纳。现在看来,洪学智的意见是正确的,我要对战役失利负主要责任!
痛定思痛,彭德怀最终放弃了运动作战,而是转向了阵地战。他不再追求成建制地歼灭敌人,而是零敲牛皮糖,一口口地吃掉对手。
而洪学智在阵地战阶段居功至伟,建立了一条打不烂的钢铁后勤线,前方将士吃得饱、穿得暖,有打不完的弹药。而美军空军的轰炸,作战效果在一点点地减弱。因此后来美国空军不得不承认:由于中国军队后勤系统灵活……绞杀作战未取得成就。
1951年10月25日,朝鲜为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一周年,决定给彭德怀颁发勋章。然而彭德怀却说,这个勋章应该给洪学智。
回国后,洪学智就任总后勤部部长,成为中国军队唯一一位被两次授衔上将的开国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