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兹的调子摇摆着出来,她随着音乐扭动年轻的身子,又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这里并不是良家女子常来的地方,她也不过才十六七岁。
自从中学毕业后,杨耐梅就愈发放纵了起来,热衷交际,爱出风头,频频出入上海的各大舞场,看外国电影,打扮得新奇时髦,总之她是要“惹人眼”的。
读书时,她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光是因为唱歌、跳舞、演讲……样样在行,更因为实在是出落得妖娆妩媚、娇艳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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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1904年,杨耐梅出生于上海一个大富之家,父亲杨易初本是广东一位富商,年轻时来沪创办实业,做得风生水起。
杨易初是个新派人物,送女儿进学堂,本是指望她用功于学业,日后留洋深造,光耀门楣。
可这人间的夙愿,大多事与愿违,杨耐梅的兴趣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家境的优越和物质的富足,不仅没有对她的学业产生帮助,反而超越了一个学生应有的幅度和本分,养成了她恣意妄为、傲慢不逊的性格。
同新派的父亲一样,杨耐梅也喜欢看“文明戏”,在那个新思想刚刚崭露头角的年代,舞台仍是男人的天下,女性角色也都是由男旦来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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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看着舞台上装腔作势的扭捏表演,杨耐梅十分不屑,若是自己能够登台,一定会比这些男人好上一万倍。
那时的她顶着一头时髦的烫卷发,身姿婀娜,加之容貌出众,很快便在交际圈中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她也因此结识了明星公司的编剧郑正秋。
向往着戏剧舞台的杨耐梅,常要郑正秋带她去参观明星公司的摄影棚,希望能够借机见到自己的银幕偶像王汉伦,她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像王汉伦那样,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女明星。
俗话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一来二去,还真被她发现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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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正秋
当时,郑正秋为王汉伦量身打造了一部鸳鸯蝴蝶派的剧本《玉梨魂》,女主角当然是王汉伦,却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女配角。
这是一个容貌美艳而略带骄纵的“富家女”的角色,郑正秋希望能够找到一位真正的富家女出演,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表演更加真实。
然而,在上世纪20年代初,人们对于电影的理解还十分有限,大多人还将电影演员看做是“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
所以,对于那些富家千金们来说,拍电影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就连那些平日里赶时髦的沪上名媛,也不愿在银幕上抛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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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汉伦
面对这个所有人都不愿触及的行当,杨耐梅却看到了机会,她径自来到明星公司,毛遂自荐,表达了自己想要出演电影的迫切愿望。
导演张石川独具慧眼,在见过杨耐梅后,很快便与这个出身名门的富家千金签了约。
在张石川看来,杨耐梅五官出挑,性格外向,表现欲极强,是一个可塑之才。
此后的杨耐梅果然不负众望,《玉梨魂》上映后反响热烈,人们惊奇地发现了一位大胆不羁的女演员,她的激情、妩媚和性感,让观众第一次在国产片中领略到这样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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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石川(左一)
然而,《玉梨魂》的成功,并没有为杨耐梅带来事业上的飞跃,此后,明星公司又为她安排了一个反派角色,出演一个恶贯满盈的丑陋地主婆。
尽管对影片中的丑陋形象颇为不满,但为了自己未来的明星梦,杨耐梅仍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个角色。
事实上,明星公司从未忽视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下一个剧本《诱婚》就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杨耐梅也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主角。
在剧中,她出演一个爱慕虚荣的摩登女郎,为了满足自己野心和欲望,放弃了品性纯良的表兄,虽然父母极力反对,却仍执迷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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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不得不说,杨耐梅出演这样的角色,几乎是毫不费力,她从小就是豪门之家的掌上明珠,性格不羁,不服管教,爱慕虚荣,这一切,都和剧本中的角色十分贴合。
果然,《诱婚》上映后大获成功,杨耐梅大胆的、令人面红耳赤的表演,引起了电影界的巨大轰动,她也因此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个以“风流放荡”著称的女艳星。
诚然,上帝在为你打开一扇门的同时,势必会为你关上一扇窗,当杨耐梅沉迷于影迷和媒体的追捧之时,她的家庭却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当初,她背着父亲与明星公司签约,做了“戏子”,已然是家庭所不能接受的,如今她竟成了大街小巷都熟知的女艳星,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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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忍无可忍的杨易初向女儿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她还要继续去做她的明星梦,就和她断绝关系。
一边是父亲的无理要求,一边是自己的明星梦想,父女几经谈判无果,最终杨耐梅负气出走。
脱离了家庭的杨耐梅,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因没有了束缚愈加放任不羁,除了拍电影外,她更是混迹于各色交际场所,可谓大放异彩。
银幕上的杨耐梅,大胆冶艳的演出无人比肩,银幕下的她,艳闻之多、艳名之盛亦是无人可及。
拍摄《诱婚》时,杨耐梅结识了富家公子王吉亭,两人不仅同进同出,还毫无掩饰地同居在一起,在当时不可不谓爆炸性的桃色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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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吉亭
没办法,以她的性格,没有了父母的管制,再出格的事她也做得出来。
自小娇生惯养的杨耐梅在成为明星后,更是出手阔绰,尤其在打扮装饰方面,各种新奇造型的服饰,她都要拥有,甚至不惜一掷千金。
当她飞舞着珠光宝气的艳丽裙摆出现在舞场时,在场的女子无不投来惊羡的目光,男人们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名媛,在这样的阵势下多少也会有些不自然,而杨耐梅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感到一种莫大的满足。
她天生就是一个活在聚光灯下的女子,她活着,就是要光芒四射,艳压群芳。就连去百货公司买一双丝袜,她也能制造出“沪上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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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上海画报》刊登的杨耐梅照片
一天,杨耐梅来到永安公司挑选丝袜,大明星驾到,店员自是服务周到,将各种新到款式都主动摆在她面前。
谁都没想到,在选好丝袜后,杨耐梅竟指示一位陌生的男店员亲自帮她穿上,说着便伸出玉腿,若无其事地撩起了旗袍的裙摆。
在那个女子仍遵循束胸掩腿的年代,直接要求男性触碰自己的大腿肌肤,简直是惊世骇俗之举。
可是,她是杨耐梅,谁敢顶撞这位大名鼎鼎的老主顾?男店员没办法,只得涨红了脸,颤抖着手,听命行事,而杨耐梅则一副欣欣然的模样,毫无半点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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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上海永安百货公司
此后,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成了充斥于大街小巷的谈资,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杨耐梅放荡不羁的程度简直令人咋舌。
与此同时,她的坏脾气和不良嗜好,也迎风见长般地壮大起来。赌博、抽大烟、耍大牌……各种嚣张气焰一股脑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随着杨耐梅的名气越来越大,最初对银幕的新鲜感,也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消失殆尽,渐渐地,她动起了自己办公司拍电影的念头,她要做她自己的主人。
是啊,一个美艳绝伦的女明星,华丽转身成为了电影公司的老板,这是多么新奇和轰动的新闻,只要能出风头,什么事她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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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报刊上刊登的杨耐梅照片
可是,筹办一家电影公司,并不是头脑一热就可以办成的,场地、器材、演员、编剧、导演……可谓花钱如流水,若没有雄厚的资金支持,根本就无法实现。
纵然杨耐梅片酬颇高,但财力上仍是相差甚远,她必须要想办法筹到一大笔钱。
而此时的杨耐梅,恰如她筹备的第一部电影《奇女子》一般,做了一回实至名归的“奇女子”。
正当杨耐梅为资金缺口一筹莫展之际,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她看到了曙光。
奉系军阀张宗昌派专人到上海给杨耐梅带话,大意是他仰慕杨耐梅已久,邀请她北上济南小聚,作为回报,他愿资助她的电影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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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昌
众所周知,张宗昌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粗鄙无德,劣迹斑斑,是一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据说,只要见到漂亮女子,他就一定要占为己有。
而杨耐梅的顶顶艳名早就吸引了这个军阀恶霸的注意,只是苦于上海不是自己的地盘,始终无法得逞。
此次听闻杨耐梅要筹钱拍电影,对张宗昌而言,莫不是一次大好良机,如果她愿意来,这就是一笔赤裸裸的交易。
尽管杨耐梅以风流放荡的性格著称,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招惹。尤其是早已臭名昭著的张宗昌,她自是不愿落下与恶霸同流合污的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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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报刊上刊登的杨耐梅照片
不过,财力上的资助对她来说简直是太大的诱惑,拿不定主意的杨耐梅,找来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商量对策,朋友们听闻对方是张宗昌,都极力反对她羊入虎口。
是的,济南不像上海,环境陌生,又无靠山,若遇危机,她根本就无法应对。
然而,经过再三权衡,她还是决定独闯龙潭,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走这一遭。
著名艳星驾临济南,一时间在社会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各大报刊争相报道。
关于杨耐梅在张宗昌面前使用了怎样的伎俩,如今已无从知晓,唯一确定的是,张宗昌如愿博得了与美人亲昵的机会,杨耐梅也带着厚厚的钞票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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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昌
两个星期后,当杨耐梅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朋友们的面前时,大家又惊又喜,纷纷感叹,她真是当之无愧的奇女子。
回到上海的杨耐梅马不停蹄,立刻租别墅、购买器材、组建剧组,宣布成立“耐梅影片公司”。
做了老板的杨耐梅更是随心所欲,在她的摄影棚中,不仅设有赌局,还免费为剧组人员提供鸦片。
“耐梅影片公司”的首部电影《奇女子》是杨耐梅精心为自己挑选的,故事改编自真实事件:
广东富家女余美颜,曾以从自家楼上撒钞票,看行人哄抢取乐。此女上违父母之命,背夫私逃,开女界不敢为之风,行女界奇耻大辱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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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结局是余美颜投海自尽,留下两封遗书,一封写给情人,另一个写给女界,当时对这件事的报道引起了社会一片哗然。
杨耐梅将余美颜的香艳传奇搬上银幕,并由自己出演,很有一种与其惺惺相惜之感。
《奇女子》上映后,票房大卖,在新旧文化激烈碰撞的年代,人们对离经叛道的女子,也有了重新的思考和包容。
然而,余美颜的死,并没有让杨耐梅有所触动,相反地,她接过了女子叛逆的大旗,整天吞云吐雾,醉生梦死。
赚到钱的杨耐梅,变得更加挥金如土,赌场上,一夜之间便输掉8万银元,“耐梅影片公司”也因此关门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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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不得不说,有时候,人的际遇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山穷水尽之时,杨耐梅不得不重回舞台,为了每月几百元的薪水而奔波于各大剧场。
此后的她欲重整旗鼓,加盟“天一影业公司”,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十年代初,有声电影的崛起给了杨耐梅当头一棒,由于不擅长国语,又年长色衰,杨耐梅再也不显当年。
1932年,在出演了“大东公司”的《春风杨柳》之后,杨耐梅也开始认真考虑着自己的“归宿”。是的,嫁人也是一条出路。
同年,杨耐梅嫁给了革命先驱陈少白的儿子陈君景,之所以选择陈君景,是因为他曾赴美留学,思想开放,对于杨耐梅的“艳星”历史并不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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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少白
不过,陈君景的家人就没有如此胸怀了,这桩婚姻遭到了陈家上下的强烈反对,无奈之下,陈君景只得携妻远离是非,移居香港。
不知是否因对人生有所感悟,嫁为人妻后,杨耐梅判若两人,不仅不再涉足银幕,还当起了全职太太,每天穿着朴素,常年安分居家,并为陈君景生下一个女儿。
然而,接踵而至的战乱,很快让这对夫妻失去了生活来源,二人只得靠变卖金银细软度日。
杨耐梅就在坐吃山空中,日复一日地消耗着生命,女儿长大后,嫁到了台湾,这也让一心照顾家人的杨耐梅得以有机会回到上海谋求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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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耐梅
1942年,阔别舞台10年的杨耐梅再次出现在上海的舞台上,然而此时的她已是半老徐娘,再也提不起观众和媒体的兴趣。
此后,杨耐梅落寞地回到香港,继续过着日渐溃败的生活。连年的战乱,让陈君景的产业消减殆尽,1956年,杨耐梅与陈君景离婚。
没有了家庭的庇护,杨耐梅几乎失去了一切,没多久,她便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后来,内地有影人来到香港,在街头遇到了正在行乞的杨耐梅,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啊,谁能想到,曾经红极一时的一代艳星,竟沦落到乞讨度日!
1957年,在听闻母亲流落街头的消息后,杨耐梅的女儿从台湾赶来,将母亲接去台湾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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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杨耐梅
1960年,杨耐梅走完了自己56年的传奇人生。
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杨耐梅曾感慨地说:
“余衷想前事,如春梦一场,甚思同业后辈,以余为借鉴,得意时切要留做后步,为老年时作计算。”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死前能得到这样的感悟,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