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罕王井依然矗立在赫图阿拉城正中心,这里也是全城的最低处,井口用四方形的木板围成,俯身看去,水与井沿相齐却不溢出来。虽然是严冬,但井水依旧不封冻,泛出幽蓝的颜色,井口上近年筑了一座六角形井亭。罕王井是赫图阿拉城中唯一一口水井,自古以来城内军民皆用此水,故有“千军万马饮不干”之称。
自罕王井西行不远,就是那颗老榆树,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树前面还设了一个供案,上有香炉五供,不过都盖了厚厚一层雪。树有四百多年树龄,相传皇太极小时候常在树下玩耍。清朝入关后,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等皇帝曾多次来到树下追忆先祖,到罕王井饮水思源。
赫图阿拉的核心建筑是汗王宫,位于古城西北,与赫图阿拉城同时建于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王宫由大衙门、寝宫、萨满庙组成,如今的建筑都是在遗址上修复的。大衙门外形呈八角形,重檐攒尖顶,与沈阳故宫的大政殿类似,但体量和气势都要小很多,可以看成一个原始版本。我们走进大殿,发现里面布置的极为简单,一张几案后面是张木头龙椅,两插着八面龙旗,代表着满洲八旗,仅此而已。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正月初一,努尔哈赤在这里登基称汗,定国号为“大金”,年号天命,中国历史上一个崭新的王朝由此诞生,此时的努尔哈赤已经基本统一了女真部落。
汗王寝宫位于大衙门东侧,是一座面积不大的四间硬山建筑,与沈阳故宫的清宁宫格局类似。进入寝宫后,我发现屋中间没有隔断,沿着南、北、西三面山墙都砌了砖炕,三炕相连,这就是俗称的“万字炕”,满语称为“突瓦”。
万字炕有两个作用,一方面可以解决坐卧起居问题,另一方面又可以通过炕面散热来取暖。东面是努尔哈赤和大妃阿巴亥的寝室,两人冬天睡在南炕,夏天睡在北炕,炕上设有幔帐,摆有炕桌、火盆,一有闲暇时间,他们就坐在炕上吸烟、喝茶、下棋、唠嗑,俨然和普通百姓生活无异。寝宫西面三间是祭祀活动的场所,西墙上挂有黄布幔帐,墙上挂着“福德灵聪”、“百禄是荷”匾额,下面设神龛。
正白旗衙门位于汗宫大衙门东侧高台之上,是一处青瓦硬山式四合院,正房五间,从建筑外观来看应为当年原物,檐下的青砖全都褪尽了棱角,木质房柱也纹理清晰。一旁的看门人证实了我的推断,该建筑上世纪一直用作村办公室和知青宿舍,后来又做了小学校舍,幸而一直保留到现在,是赫图阿拉城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原始建筑。
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努尔哈赤将原先的四旗扩大为八旗,原名称冠以“正”,新编四旗名称以黄、红、白、蓝冠以“镶”,即为: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旗制度臻于完备。正白旗旗主为努尔哈赤第八子皇太极,当年他就在这间里屋处理政务,衙门正房设有皇太极和孝庄皇后生平展,寥寥几块儿展板,大都是从《太宗实录》摘出来的。近年来以孝庄和皇太极为题材的清宫戏五花八门,戏说和传奇充斥银屏,但真实和演绎还是有相当大出入。
赫图阿拉文庙位于古城东南一座高岗上,与西南角的普觉寺(关帝庙)遥遥相望,形成了文东武西的格局。文庙建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与周边的普觉寺、地藏寺、显佑宫等一起被称为“后金七大庙”,是清初最早修建的一批庙宇。我们从棂星门进入文庙,院落里面很空旷,一座硬山青瓦大成殿孤零零立在台基之上,里面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的塑像,东西配殿都锁着,看起来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据说当年文庙比这个规模大的多,复建后建筑体量缩水了。
文庙的建立在清初的统一战争中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它标志着后金军由单纯的武力征伐向“文治”转化,开始了逐步汉化的过程。此前努尔哈赤征服的仅为落后彪悍的部落军队,而此后他的目标是拥有先进文化制度的中原王朝,于是“汉化”不仅是他主动的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趋势。文庙落成的三年后——天命三年(1618年)4月13日,努尔哈赤誓师告天,宣读“七大恨”讨明檄文,率步骑两万向明朝发起进攻,开始了统一全国的征程。
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是永陵,位于赫图阿拉城西北方的启运山下,这里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家族的传统墓地,埋葬他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儿、曾祖父福满、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伯父礼敦、叔父塔察篇古等长辈亲眷。
永陵前面没有设置石像生和华表,正门为正红门,门里是木栅栏结构,为满族帷帐的遗风。进入大红门,面前并排是四座一模一样的碑亭,这是陵寝建筑中极少见的格局。碑亭陆续建于顺治年间,从左至右,依次为努尔哈赤的:父亲显祖、曾祖父兴祖、六世祖肇祖、祖父景祖的碑亭。
碑亭后面的甬路通向启运门和启运殿,由于修建于清初草创时期,陵寝建筑显得朴实而粗糙。启运殿后面的坟圈里依次排列着六座坟头,上层为四帝四后之墓,下层为叔父伯父之墓,坟头上还挑着白纸,与普通人家的坟茔一般不二,永陵附近分布着大量的满族村落,他们都是爱新觉罗家的后裔,从前还经常有村民们来这里上坟烧纸。
据说这块祖坟是努尔哈赤的爷爷觉昌安选定的。当年觉昌安背着父亲福满的骨灰行经此地,想去找个小旅店住下,可是背着骨灰是不让住店的,他只得把骨灰暂时埋在山坡前一棵榆树下面,谁知第二天来寻找时却怎么也挖不出来了。觉昌安认为这是上天的旨意,于是就这样因陋就简的安葬了父亲,这里就成了爱新觉罗家族的祖坟。
大清立国后,祖陵得到了格外重视,顺治年间扩建了陵园,将后面的土山改名启运山,在当年榆树前面修建了永陵的享殿——启运殿,因怕破了风水,永陵中的先祖们都保持了当年的坑穴,连地宫都没修。有清一朝,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等皇帝先后九次亲到永陵祭拜,不料同治初年,那棵老榆树因雷击失火倾倒,砸毁了启运殿的屋顶,从此清朝国运一蹶不振。如今在永陵西配殿的一角,还保留着古榆树的一大段树根,供后人凭吊。
从永陵出来已而夕阳在山,我们踏着覆满积雪小路前行,同行的朋友告诉我,今天最高气温是零下29度。当年的这种气候下生活的八旗兵民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志和战斗力,也难怪历史上大多数的统一战争都遵循了由北向南的路线。从地理上来看,建州女真紧临中国和朝鲜两大文明圈,在长期接触交往中深谙了中华文明的制度与典章,再结合满洲特有的兵民合一的高效的动员力,率兵入关、一统中原也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