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活计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当年挑着豆腐担子走街串巷,早起晚归,做辛苦小买卖的武士彟,压根儿也没料到,出身于社会最底层的自己,如今会官至大唐帝国工部尚书。天命之年又娶上前隋宰相、皇族宗室杨达的女儿。对于武士彟这样的寒门新贵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愁事了,可整日享受平步青云的喜悦。但在血统论大行其道的隋唐时代,武尚书当前最迫切需要的,是让杨氏贵夫人给老武家生一个血统高贵的儿子。
年届四十的杨氏已生有一个女儿,此时又到了怀胎期满、珠玉临盆的时候。武府老老少少都知道,最焦急不安的是老爷,这会儿他正背着手,在外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地叫人探问内堂产床上的情况。虽不是头生,武夫人仍然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
此时虽接近立春,京城长安仍看不到春天的影,大小树木都阴郁着脸站立着。墙角处,花池边,堆着积雪。天空昏黄没有生机,偶而只见一二只灰色的鸟雀弹跳到坚硬的空地上,叽叽喳喳寻觅一番,倏地又飞升而去……
已到掌灯时分,天仍黑得早,不知从几时开始,室外已飘起了缕缕雪花,灯光从门窗内照出来,显得更加昏黄和温暖。室内炉火熊熊,下人们轻手轻脚,忙这忙那。院子走道上的雪不时有人去打扫一遍。万事皆备,只等夫人临盆的那一刻。生子生女,深深牵动着尚书老爷的心,也牵动着武府上上下下人的心。
管家武金走过来,低眉顺眼:“老爷,又变天了,您先用些饭吧,天这么冷,喝点汤好暖和暖和身子。”
武士彟摆摆手:“我暂且还不太饿,等等再说,武金,外面雪下得怎么样?勤打扫着些,免得雪后路滑。”
“是,老爷,我已吩咐下去了。”武金边答着话,边把太师椅挪到火炉边。“老爷,您坐着说话。年后这场雪下得有点稀奇,下午还是晴天,热得都有人穿着单褂。临黑天又落起雪来。雪片又大又轻,一会儿就盖着了脚印。老爷,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咱武家今儿又添丁增口,我觉着是好气象啊!”
武士彟两眼出神地坐在那里,不置可否地嗯了两声,他的心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对武金的话,仿佛听到又没有听到。
武士彟想的很多,心平静不下来,他踱到八仙桌旁拿起《论语》,轻轻地吟诵了起来……
多年的人生历炼,从卖豆腐到木材商,以及后来的领兵打仗,出将入相,武士彟每临大事必静气,而读上几段《论语》,已成为他平静心情的最有效的方法。
并州文水(今山西文水)是武士彟的老家。想当年,武家祖祖辈辈好几代,都靠租种人家的田地过活,十分的贫寒。及到了老大武士彟、老二武士逸、老三武士彟这一代人,家境才逐步改观。
三兄弟头脑活络,不甘心于现状,种地的种地,做小买卖的做小买卖,一天也闲不住。武士彟专管走村串巷,赶集上店卖豆腐。武家的豆腐做得又白又嫩,深受乡邻的喜爱,销路很畅。再加上老三嘴甜腿勤,精于算计,没过数年,就攒下了不少本钱,后来又和朋友许文宝一块贩点树条木材,南北大集、互通有无。钱多了,买卖也大了,走得更远了。
隋朝末年,隋炀帝杨广昏庸无道,面对国内的种种社会矛盾而不顾。这个著名的败家子整日花天酒地,时常突发奇想,到处大兴土木。木材,这个建筑的主要原材料,需求量大增,武士彟他们瞅准时机,行贿送礼,狠狠地赚了一笔,成了暴发户。于是在乡间建房买地,过起地主财主的日子。但事实上,在隋炀帝的残暴统治下,到处怨声载道,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天下不太平,有钱也未必守得住。武士彟用手里的钱,不断地交结仕宦,曾在太原鹰扬府谋得队正的小官,等同如今一名管理百十个兵卒的小连长。虽职微言轻,但好歹也是皇家军官,武家完成了从农民到商人,又成为官人的彻底转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