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扶乩
最初的扶乩也许与真实的故事和民间祭祀有关,那种对于紫姑的虔诚的敬仰是可歌可泣的。但是,在当代乩坛上,再也找不到原来的紫姑。这种流变正是民间祭礼到神灵崇拜再到民间巫术的过程。
扶乩又称扶箕、扶鸾、请仙、卜紫姑等。“术士以朱盘承沙,上置形如丁字之架,悬锥其端,左右以两人扶之,焚符,神降,以决休咎。即书字于沙中,曰扶乩,与古俗卜紫姑相类。一曰扶箕,则以箕代盘也。”(徐珂:《清稗类抄》,第10册。)
扶乩最早发端于对紫姑仙的崇拜,宋人洪迈《夷坚三志》壬卷三“沈承务紫姑”条载:“紫如仙之名,古所未有,至唐乃稍见之。近世但以箕插笔,使两人扶之,或书字于沙中,不过如是。”洪迈认为是唐时才逐渐出现扶乩,但南朝刘敬叔的《异苑》卷五却是早有这方面的记载。“世有紫姑女,古来相传是人妾,为大家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目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视曰:‘子婿不在,曹姑亦归,小姑可出。’捉者觉重,便是神来,奠设酒果,亦觉貌辉辉有色,即跳踱不住。能占众事,卜未来蚕桑,又善射钩,好则大舞,恶则便眠。”
《显异录》认为紫姑是唐时人,此说与刘敬叔在《异苑》中有记载一事相左,但《显异录》却记载得有名有姓,说明自南朝后,附丽紫姑之说的事还真不少,而真正的紫姑原型,已不可考。但不管何时,紫姑的故事却大同小异。《显异录》称紫姑,又名厕神,唐时人,姓何名媚,字丽卿,山东莱阳人。武则天时,寿阳刺史李景害死何媚的丈夫并把何媚纳为侍妾,引起李景的大老婆的妒恨。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夜里,大老婆将何媚“阴杀于厕中”。何媚冤魂不散,李景上厕所时,常听到啼哭声。后来,此事被武则天听到了,“敕为厕神”。也有的说被天廷知道了,“天帝悯之”,命为厕所之神。此后,民间便出现了一种习俗,妇女们以想象中的紫姑之形作成纸偶或木偶,在元宵之夜于厕所中祭祀。有的说法是祭祀时妇女手提猪头,口中念念有词:“子胥不在,曹夫亦去,小姑可出。”“子胥”指李景,“曹夫”指“大老婆”,“小姑”即紫姑何媚。如果偶像动了,手中的猪头重了一点,那就是紫姑神来了,可以问休咎祸福,占卜诸事。
此种祭祀,就是原始意义的祭奠紫姑何媚,表现了对弱者的怜悯之心。从手持猪头供品以香烛供紫姑偶像到扶乩,人们以粪箕代替了偶像。箕在厕所里是十分自然的,取箕一只,饰以钗环,簪以花朵,用银钗一支插在箕口上,这就形成了一个抽象的紫姑偶像。将此箕供在粪坑边。另设供案,点烛焚香,小儿辈对之行礼。据《集说诠真》记载,此种供祭后来变成了将箕扶在供案上的形式,扶箕者为女性,不全拿在手上,而是让银钗一方搁在香案之碎米上。当然用木棍象征银钗也是很自然的事。人们在虔诚的祭祀氛围,香烟缭绕之中,未免有奇异的感觉,如觉得粪箕变重,变得不听使唤,这就被认为是紫姑神来了。由于手的颤动,箕的不平衡,银钗或木棍在案上便会移动。结果米上留下了银钗移动的痕迹。这被认为是紫姑神谕的显示。
这种厕中的祭祀后来被移到厕所之外,毕竟厕所的环境有诸多不便。于是在大堂的扶箕就有了市场。而且离传说的朝代越远,这种入厕实地设祭越没有必要。从厕所到在大堂的跃进,也促成了由箕向罗筛和米筛的转变。最后专业扶乩者使用的用具,是用罗筛的外框,加一根横梁。横梁中心打一细孔,孔内插木笔一根。这样,插在箕边的“银钗”已变成了插在中心的木笔,成为面目全非、唯剩象征意义的乩。
把厕所中的紫姑请入大堂后,单问厕所之事已嫌不够,而且既然是神是仙,其它事宜也应周知,于是便仕途功名,婚丧嫁娶,农耕商贸无所不问,专业扶乩人士的出现,使这种开场不易的神事活动也就不肯轻易收场。加上乩坛上的文字龙飞凤舞,似是而非,为让人明白,满足问者心情,扶乩者又从事翻译乩坛“天书”的工作,把旁人看不明白的“天书”译成白话,是为神谕。扶乩二人有专业的,也有东家的童男童女的,均能在乩坛上现出“字迹”来。假如不是自己的人配合写字,那么,童男童女在乩坛的香烟和术士的符咒之下,没有不心跳手颤、乩动笔移的。此时的扶乩,已成为完全的巫术。
扶乩巫术的变化,表现在紫姑故事的变化、请神时间场所的变化和请神内容的变化诸方面,总之是越变越离谱,越变越完美。
上面提到的紫姑何媚本是附会之说,然而还不仅此一说。高祖因屡欲废太子立赵王如意,吕后深为不满,高祖死后,吕后就毒死了赵王,且殃及赵王母戚夫人。吕后断戚夫人手足,挖眼薰耳,饮以哑药,置于厕中,后人遂把她当作紫姑来请。明朝冯应京《月令广义·正月令》称:“唐俗元宵请戚姑之神。盖汉之戚夫人死于厕。故凡请者诣厕请之。今俗称七姑,音近是也。”此外又有称“坑三姑”、“子姑”、“丁姑”的,其中“坑三姑”不属人鬼,而是天仙。《封神演义》第五十、五十一回说坑三姑系三仙岛上云霄、琼霄、碧霄三姐妹,专掌人间降生诸事。这些附会附丽了人们的同情之心,而仙姑的加入又带上了浓厚的道家色彩。
扶乩之变第二是请神时间和场所的变化。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旧俗,正月望夜迎厕姑。谓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时皆可召。”地点则如上所述。由厕所移至正房。
第三变是指请神的内容,已变得无所不可问了。而神,亦由紫姑而七姑、子姑、丁姑、坑三姑。这是小的变化,万变不离“姑”。
扶乩的最大变化在于文人和道士、巫师操纵以后,已经变成了一种占卜游戏了。请来者不止是紫姑神女,又有各路神仙、名流。计有神仙吕纯阳、济公、邱长春、白玉蟾、道祖老子;佛教中的释迦牟尼、观音;历代名人关羽、文天祥;另有诗人、文人、名僧、名道、才女,想谁请谁。我们知道,道教是很宽容的宗教,正是博采众长,才使自己的教义丰富起来,因而道教乐得自己的神仙被巫觋占卜术士请去风光,民国初年出版的由丁仲祜编纂的《道藏精华》收书100种,内有《唱道真言》,记载的就是钟离权祖师在南京乩坛所传仙谕,此书成于明代初年,被收入到正统《道藏》中,说明道教是承认扶乩的。但佛教却有些保守,他要维护本宗教的纯洁性。据云,民国十九年时,陕西名僧印光圆寂,半年后忽有北京的悟善社扶乩,请印光和尚到坛传下许多神谕。这些神谕被悟善社中人辗转传抄,流传到社会上。为此北京佛教方面在佛教刊物《法轮周刊》上载文批驳,认为扶乩用释迦、达摩等佛祖的名义,是对佛的莫大诲慢。
扶乩之变为术士文人游戏的方式,则在历代笔记丛书中传为美谈。《客窗闲话》卷一用嘲讽的笔调记载了一个书生扶乩问功名的故事。
有诸生群集鸾坛问功名者。鸾书曰:“赵酒鬼到!”众皆詈曰:“我等请吕仙,野鬼何敢干预!行将请天仙剑斩汝矣。”鸾乃止而复作曰:“洞宾道人过此,诸生何问?”诸生肃容再拜,叩问科名。鸾书曰:“多研墨。”于是各分砚研之,此刻盈碗,跪请所用。鸾曰:“诸生分饮之,听我判断。”众乃分饮,讫。鸾大书曰:“平时不读书,临时吃墨水;吾非吕祖师,依然赵酒鬼!”诸生大惭而毁其坛。
这里戏弄诸生的,与其说是赵酒鬼,不如说是扶乩的巫师,因为鸾文是巫师译出的,说白了是巫师胡谄的。
亦有借乩坛显示机智才气的。这里的才气,也是扶乩手的才气。《七修类稿》卷三二载:尝有人召仙,请作梅花诗。箕仙遂写:“玉质亭亭清且幽。”其人云:“要红梅。”即承曰:“着点颜色点枝头。牧童睡起朦胧眼,错认桃林去放牛。”
又一箕仙题鸡冠花诗,亦如此改。其诗云:“鸡冠本是胭脂染。”人曰:“要白者”,箕又书云:“洗却胭脂似雪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犹带一头霜。”
《坚瓠首集》卷二说明代江南才子唐伯虎与箕仙对过句。唐伯虎召来箕仙,出了个“雪消狮子瘦”的上联,箕仙即对“月满兔儿肥。”当时的刑部郎中黄暐亦令箕仙对“羊脂白玉天”。乩仙说对句当出自丁家巷田夫口中。黄次日去试,一耕者锄土,问:“此何土?”耕者说:“鳝血黄泥土。”相似的文人故事在《志异续编》中也有。该书卷四说乩仙书“王马温赵四帅”,无人以对,乩仙又说:“定有才人来对。”这时金圣叹来了,对曰:“禹汤文武四王。”
扶乩之术,本不可信。在古人笔记中,信者有信者的不幸,不信者亦有不信者的幽默。清人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卷二记录了一则信乩行事者的故事:乩仙多系鬼狐假托,昔人论之详矣,然世人仍多信之。以余所闻,则无锡唐稚亭明府受祸最酷。雅亭以县尉起家,累擢至浙江之慈溪令,为人有才干,能饮酒度曲,上官俱喜之,而顾极信抉鸾,每事必谘而后行。在慈溪任时,乩仙忽告以大祸且至,宜亟去官。雅亭遂引疾,上官留之不可。未半载,滨海乡民入城滋事,后任官竟至罢斥,于是益神之。又询以卜居之所,乩言:天下且有事,惟金华府之武义县最吉。遂徙往居之。置田营宅,极园亭之胜,饮酒按歌,望者疑为神仙中人。咸丰戊午二月,贼至处州,叩之,曰:“无碍。”及破永康,又叩之,曰:“必无碍”。且云:“迁避则不免。”遂坚坐不出。比贼至,全家被虏,稚亭为贼拷掠,死甚惨。……至其家,断壁颓垣,焦原荒土,尸骸狼藉。
《客窗闲话》卷一载:有狂生不信鸾仙者,适友人家,见骈集多士,开坛请仙,其诚肃之容,如对严师。……狂生大笑曰:“清平世界,敢以妖言惑众,我将治之。”其友曰:“慎毋哗,真仙在此。汝若不信,可作文字,固封以叩之,能直言其隐,岂我辈所妄托?”生曰:“果如是,请尝试之。然公等所请者何仙?”友曰:“麻姑耳。”生又大笑。至密室,潜书一封,掷坛上曰:“请判。”鸾少息。生曰:“其技穷矣!”忽大书曰:“调寄耍孩儿。”其词曰:“立似沙弥合掌,坐如莲瓣微开,无知小子休弄乖,是尔出身所在。”狂生失色而遁。众开其封,乃大书一“屄”字也。文人墨客,借乩坛以消遐,其所极至,大概如此。
扶乩到了近代,已被会道门利用,成为帮会聚合会众和收敛资财的手段。会道门借神仙之谕向问乩者发号施令,信众鲜有不从,由此财源滚滚,会丁茂盛。近代公开的会道门如宣讲堂、道德会、红万字会,秘密的一贯道均利用乩坛。民国初年锦州城北宣讲堂原只三间小房,因利用乩坛敛财,几年间轻易改建成大厦100余间的大庙,名叫三才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