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主义?个人主义?丁克家庭?阶级滑落?听到这些词语,大家第一反应是不是近几十年间才出现的老龄化和少子化问题。
按道理来说,在有了化肥、农药与抗生素之后,全世界的人口数量应该翻倍翻倍再翻倍才对。
然而,许多国家、特别是许多发达国家,如今深陷少子化与老龄化之中。
明明人口密度并不高,而且人均资源随着生产力的提升还大幅增加,但是居民生育意愿有减无增,新生儿数量长期在低水平徘徊。
全世界第一个出现人口危机的国家,就是西欧大国法国。
法国的人口危机开始的时间之早,超乎一般人想象。十九世纪初,世界总人口第一次突破10亿大关,之后一个世纪中,几乎所有国家的人口都经历了翻倍式的快速增长。然而唯独法国的人口规模,陷入了增长停滞的状态。
拿破仑战争刚刚结束时的1816年,法国总人口为3000万人,而差不多一个世纪后的1901年,法国人口数量为3840万,仅仅增加了不到30%。
而同一个时间段内,德意志地区的人口数量从2800万增加到6000万,俄国人口数量从3700万增加到1.1亿,拥有大量移民的美国,人口更是从十九世纪初的500万增加到二十世纪初的7600万。
不要认为30%也很多,因为如果统计不同年龄段的人口,会发现:怎么才十九世纪,法国人就越活越少了?
工业革命带来的粮食产量提升与医疗技术进步,使得居民预期寿命大幅提高。在1816年,法国预期寿命大约是38岁,到了1900年,这一数据提升到45岁,而最新的数据显示法国预期寿命高达85岁。
今天的法国人口为6700万人,简单计算一下,1816年的法国,每个年龄大约对应78.9万法国人,然而到了今天却变成了78.8万人。
这说明人口增加并不是因为新生儿增加,而是过去的人,到了四五十岁就变成了死亡人口,消失在统计数据之中,但现在却多出来无数的老头老太太,强行拉高了人口数量。
早在二百年前就陷入“少子化”,肯定不是一个正常现象。但法国诡异的地方就在于,这个国家先天条件非常优秀。
首先,法国的人口密度并不高,抛开亚非拉那些地狭民稠的国家不谈,横向对比她的欧洲邻居,这一观点也完全成立。
自二十世纪初至今,法国的人口规模与隔海相望的英国以及东南方向的意大利基本相当,然而暂且不论英国与意大利境内多山,并不如法国那般适宜居住,单论领土面积,两国领土都各自只有法国的一半。
而在法国东北方向,纬度更高、气候更寒冷且领土面积也不如法国的德国,如今总人口数量却高达8300万。
其次,“穷”也不是法国人不生孩子的原因。
自十九世纪以来,作为资本主义列强之一,法国人的收入水平不仅增速极快,其生活水平也一直处于世界前列。
在十九世纪中期,法国人均年收入约为80法郎,其购买力约为今天8000元人民币左右的水准;而202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法国人均年收入2.88万欧元,折合人民币约21万。
两百年来按照购买力计算,法国人均收入提升幅度高达26倍。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一天的生活费就相当于两百年前一个五口之家一星期的消费量。
不仅如此,十九世纪中叶清朝人的人均年收入不到十两银子,按照银价计算不及法国人收入水平的三分之一,但从那时到现在,中国的人口规模反而扩大了三倍有余。
所以,“赤贫”与“变穷”都和法国人站不上边,而不生孩子的真正原因,会让你感到年代错位。
第一种说法是,法国是世界上最早开始“计划生育”的国家。
这种说法不无道理,在17世纪,人口已超过两千万的法国国内,普通民众就已经开始用推迟结婚年龄以及遗弃婴儿的方式主动降低出生率。随着十九世纪中期,新的节育方法出现时,其推行阻力远小于欧洲邻国。
最终,“节育”成了减轻家庭负担,提升个人生活质量的必然选择,法国的人口规模也一直止步不前。
第二个说法,是整个法国社会奢靡享乐的风气滋长了享乐主义。
众所周知,法国是浪漫国度,而法国的浪漫本身与王权集中制有关。波旁王朝时期,法国君主为限制贵族权力,以制度将他们“圈养”到巴黎附近。
无所事事的贵族因此只能纵情于享乐,整个社会都弥漫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风气。而根据社会学的原理,底层平民又会不自觉得模仿上层阶级的生活习惯,最终,整个法国出现了大量只追求舒适生活,不考虑传宗接代的单身汉。
除此之外,有人认为女权主义首先在法国兴起,而获得经济地位的独立女性希望摆脱婚姻的束缚,不倾向于结婚生子。
而有些人认为,法国的人口早就达到了所谓“马尔萨斯陷阱”的极限,自然就增长不上去。
其实,法国人不生孩子的最核心原因是:这是第一个全社会都感觉到“阶级焦虑”的国家。
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城市小资产阶级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而在今天,这个阶级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中产阶级”。
今天我们知道,“中产阶级”是最“焦虑”的人群,他们只有拼命工作才能保持当前的经济地位,稍有不慎就会面临阶级滑落。
而在当时,法国这种所谓的“中产阶级”又有多少呢?
统计数据显示,1866年法国各类小业主人数多达133万人,占到整个法国人口比例的5%、城市人口比例的15%以上。如果再加上军人、公务员、医生、教师以及形形色色的房东,法国近半数的城镇人口都属于广义上的城市小资产阶级。
虽然这个群体的名字里也带有“资产阶级”四个字,然而与真正的资产阶级不同,这些人的生活全靠自己的打拼,本身的社会地位极不稳定。
为了不“阶级滑落”,这些人自发地开始节制生育,同时花费大量精力培养自已仅有的后代。“参军”与“考公”成了那个时代法国青年眼中的黄金大道。
更重要的是,在法国出现“阶级焦虑”的不止有小资产阶级,超过一半人口比例的法国农民,也同样深深地担心自己的后代会面临阶级滑落。
1804年拿破仑颁布的《民法典》(《拿破仑法典》)废除了在法国实行已久的长子继承制,强制规定所有子女必须平分上一代遗产。这导致法国农民为了不让自己的后代越分越穷,开始主动限制子女数量。
有些人会有一个疑问:农民的子女不能进城务工么?打工的收入可比种地多得多吧。
没错,统计数据显示,十九世纪中,法国城市居民的平均收入大约是乡村居民的两倍。然而为何法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用工潮?这是因为法国存在着“特色资本主义制度”。
多数国家在近代化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个快速工业化的阶段,这一阶段的主要特征是工业GDP占比极速上升,大量农民进入城市,城镇化率极速提升。
譬如日本,在二战后仅三十年,日本的城镇化率就由35%上升到78%,基本完成了城镇化。而中国的镇化率则更快,近二十年就由20%极速提升到60%左右。
然而法国在完成城镇化的主要国家中,是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快速城镇化的国家。
1800年法国的城镇化率约为20%,整整一百年后也只提升到40%,到1980年,法国的城镇化率才到达75%,最终完成城镇化进程。
法国缓慢的城镇化就是其“特色资本主义”的最大体现,简单来说就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法国的邻国英国领导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早在十九世纪初,法国就开始跟随英国的脚步发展工业。
然而如前面所说,作为欧洲列强中第一个共和国,尊重人权法国并没有类似“圈地运动”带来的大批农民破产。
其结果就是农民缺乏进城动力,城市劳动力相对不足又导致了大资本发展缓慢,而大资本发展缓慢又进一步降低了进城务工对农民的吸引力,最终共同带来了城镇化率提升缓慢的结果。
对于一般国家而言,产业发展缓慢的结局往往是本土民族工业被外国资本一网打尽,国家被按在低端产业永世不得翻身。
但因为法国工业起步极早,在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外国资本,因此就算资本主义发展缓慢,资本家也很难感受到来自市场竞争的压力,法国政府自然也不会在政策上保护本土工业,扶持大资本家的动力。
而且因为起步实在是太早了,法国人的选择也尤其之多,他们早就悟出了“实业误国,金融兴邦”的道理,干实业不如放贷炒股。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整个法国依靠放贷、炒股、收房租为生的“食利阶层”人数占到了总人口数的20%。
作为不事劳动的人群,这些人天然倾向于享受生活,即使有后代,他们也会更多地将心思放到如何让后代也像自己一样躺着赚钱,而不是累死累活去打拼、去奋斗。
因此中产阶级和农民不敢生,食利阶级不想生,法国的年均新生儿人数最终停滞在一个相当低的位置,并一直延续至今。
持续两百年的人口危机和低生育率,到底给法国带来了什么?
从国力上说,两百年前的法国是世界级强权,如今的法国依然是位列五常的世界级强权。
从居民生活水平上讲,法国人均GDP与人均收入都远高于世界平均值,人类发展指数高达0.901,平均寿命高达85岁,总体生活水品从未掉出过世界前列。
这么看来,所谓的“人口危机”似乎并不成立,新生儿减少或许是件好事?也不尽然。
人口危机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兵源减少,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以3800万人人口对德国6600万人口,付出极大牺牲后才勉强赢下了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也是法国在二战前期消极作战的重要原因。
另一方面,优越的生活条件也为法国带来了大量的移民。法国在移民政策上是一个相对开放的国家,同时还是西非的宗主国。即使是全世界都向往“美洲新大陆”的十九世纪,法国也依然是移民的主要目的地而非出发地。
在十九世纪初,法国还基本上是一个纯粹的白人国家。而时至今日,在法国人口中,来自中东的移民比例已上升到12%。
而来自非洲黑人的比例已上升到8.2%,在即将到来的世界杯中,我们就能看见一支半数黑人面孔的法国足球队。
外来人口过多所导致的“腾笼换鸟”是否会引发更多的社会问题,低生育率是否能让法国依然保持较高的经济水平与较为稳定的社会状态?,我相信各位观众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