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贾府的故事,却不见得是贾府姑娘的故事。
比起粉丝众多的黛玉、宝钗、湘云、袭人、晴雯,元迎探惜这四位贾府姑娘,一不小心就成了路人甲和背景板。
大姑娘元春,最高贵也最遥远。
贵为娘娘、高居深宫的元春,大家谈起来,要么是冷子兴那种贤孝才德之类的制式套话,要么是兴儿那种的赞叹:
“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
她是什么样的性情,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始终朦朦胧胧。
身为贾府的嫡长女,生在正月初一这样的好日子,被长辈寄予无限期望,她也最终不负期望。贾政生日那天,夏太监带来了元春的喜讯:
“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黛玉进贾府,尚且:
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
元春在那“不得见人”的宫中,只怕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辨来辨去终成空。宫廷纵然灿烂华美,也不是她的家。
省亲时,她与祖母、母亲呜咽对泪,见幼弟泪如雨下。那个为她所建的美丽园林,流淌着她对家园的眷念,也盛放着姐妹们的青春。
二姑娘迎春,最熟悉也最易忽略。
猜谜唯独她与贾环没猜中,诗社缺了她:
“二姐姐又不大作诗,没有他又何妨。”
大观园才华横溢的姐姐妹妹里,她显得无才无趣,激不起读者的关注。可每每感叹佛系、躺平,就会想到这温柔沉默的二木头。
谁能比她佛系?谁又如她那样躺平?
迎春的悲剧,印证了佛系与躺平的悲催。
迎春的佛系,不只是不焦虑,而是放弃自己的声音,把命运交给外界的监管和别人的良心。
迎春的躺平,不只是不比拼,而是任由别人入侵自己在礼法上的相应权利。
宝玉屋子里乱,是因为宝玉受宠,内部竞争激烈,也因为宝玉不完全以礼法秩序规范自己和身边人。
迎春屋里乱,是因为迎春不受宠,也是因为她不曾用主子身份建立秩序。
她的奶妈是赌博头目,偷迎春的首饰;奶奶的儿媳王住儿家的有样学样,顺嘴就诬陷迎春欠她三十两银子;大丫鬟司棋大闹小厨房,与潘又安偷情,最终被撵出大观园。
迎春的不追究、不主张,会不会让自己也成为恶人,亦或恶人的帮凶?恰似湘云听见岫烟当衣后,气得:
“等我问着二姐姐去!”
若是湘云真问着迎春,又该如何?
大约也不如何,毕竟这位二姑娘,连自己的缺衣少食都能接受。
好在还有《太上感应篇》,好在还可以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三姑娘探春,最努力也最难忘。
这位带刺的玫瑰花,我们说得太多,又了解得太少。有人嫌她势利了些,讨好嫡母,无视生母;有人怜她满腹才华,生不逢时,偏偏是个女儿身。
大厦将倾,清醒的人最痛苦。
宝钗在家族的颓势中削弱欲望,体贴母亲,分担家庭的压力;探春则试图维系规矩体面,在复杂的大家庭中尽自己的努力。
可惜越努力,越徒劳,想掌控的命运总在指缝中轻轻溜走。
四姑娘惜春,最绝情也最孤独。
这个成长得格外迅速的孩子,昨日还牵着奶妈的手揉肚子,一眨眼,便能心如钢铁,赶走自小一起长大的大丫鬟入画。
舍便能了吗?了又真的好吗?
清醒如惜春,决绝如惜春,一般也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这人间,何曾有永恒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