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西城】
西城区拥有数量众多的胡同,有宽有窄,有长有短。坐落于其中的会馆更是达到百余座。它们不仅仅帮助进京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解决了食宿,更是成为爱国志士集会、探讨救亡图存的场所,见证了中华民族思想解放的历史进程。
随着城市的发展,部分会馆经过细致入微的修缮,在保留建筑特色和历史质感的同时焕然一新,古为今用,成为一个展示地域文化的活态博物馆。今天,让我们一起走进那些与戊戌六君子有关的会馆。
浏阳会馆中的谭嗣同
“莽苍苍斋”莽苍苍
随着城市建设发展格局的变迁,许多现代高楼大厦取代了明清两代低矮民居,若徒步寻觅“戊戌六君子”曾经居住过的胡同会馆、故居以及消失后的方位,毫不夸张地说至少需要几天的时间。
行走,是地理考察,是历史探究,更是人文体验。行走吧,收获和发现都是巨大的,都会超出原来的想象。
说来也巧,“戊戌六君子”的住地,皆以菜市口为中心,方圆不出一公里。谭嗣同在其西南,康广仁、刘光第、杨锐在其东南,杨深秀在其东北,林旭故居新址在其东侧。
几大会馆紧邻菜市口大街
做一个假设,倘若他们的故居都安然无恙,可谓是一组“戊戌变法”最为鲜活的博物馆、维新志士永久的纪念碑。
在“戊戌六君子”中,唯有谭嗣同(1865年至1898年)一人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
他的出生地——西城区烂缦胡同保存完整,南北走向,位于菜市口十字路口西南角,可惜没有人考证其具体门牌,有人推测是湖南会馆。
会馆名称融入胡同整体打造当中
烂缦胡同从名字上来看就带有些浪漫的色彩,如今,违建变身凉亭绿廊,自带电子屏幕的5G智慧灯杆完成架设,敞亮平坦的胡同空间,鸽子正细语呢喃。慢慢拭去旧日尘土的老胡同,渐次显露出崭新样貌,正伸开有力的双臂迎接行旅。
由湖南会馆往南,曾有一大批会馆,如东莞会馆、宁羌会馆、常熟会馆……堪称“会馆胡同”。从胡同北口右转,不足百米,便是北半截胡同41号——浏阳会馆——即谭嗣同故居,如今已成一座居民大杂院。
院内住户——一位头戴白棉布帽的老者和善地介绍:“看到了吗,就是那边西屋三间,是当年谭嗣同住过的。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每年都有一些中小学生来,多是老师带着来的,一边参观一边讲些历史故事。”
谭嗣同的父亲谭继洵(湖南浏阳人)是清朝巡抚,但他从小并非养尊处优,而是抑郁寡欢。11岁时,母亲与哥哥和姐姐因为得了白喉瘟疫去世,他与继母小心应对,“自少及壮,遍遭纲常之厄,涵泳其苦”。他师从名流欧阳中鹄,亦结交游侠——大刀王五、通臂猿胡七,痴迷剑术。
后来,他跟随父亲宦游大江南北,最远到达了甘肃,游历过新疆,喜《墨子》任侠,爱《庄子》豪气。所谓“任,损己而益人矣”“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是也。24岁那年,他就自写自印了小册子《治言》:“庸医不杀人,能致人于不生不死之间;庸臣不亡国,能致国于不存不亡以不安。”
变法前五年,他在上海遇英国传教士傅兰雅(曾任北京同文馆总教习),在其“格致书院”参观陈列的化石标本、X光片、照相器材等西方近代自然科学成果,阅读《西国近事汇编》、《环球地球新录》等新潮书籍。
而立之年写成5万字著作《仁学》,自称为“冲决网罗”之学,提出“酌取西法,以补吾中国古法之亡”。
关于变法新政,他提出:“开议院,通民气;变科举,兴学校;改官制,考政绩;立商部,建公司;掘矿山,振实业;办报刊,增见识……”
33岁时,变法遭遇挫折而招致捕杀前,本有好友——京城大侠大刀王五等相助相劝,他却执意不愿脱身:“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在此会馆,他端坐于“莽苍苍斋”,等待慈禧所派清兵前来抓捕。
狱中题壁诗流传至今,激励无数后人:“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慨然赴死的方式十分壮烈,前去围观的人也很多,据说多达上万人,可惜懂得他的人却很少。
谭嗣同故居如今已是民居
他用清醒的死,让我们后人不再蒙昧地生;他用一己的死,带给他的民族千万个生存的理由和机会。
“莽苍苍斋”莽苍苍,灰色瓦顶在阳光下泛黄,像是翻阅得久了、泛黄的书页……
南海会馆中的康广仁
“我辈死,中国强矣”
米市胡同43号——南海会馆曾是康有为(广东南海人)故居。在建成小区前,米市胡同依稀能寻到踪影,但会馆印迹却很难寻访的到。在这里,康有为的弟弟——康广仁,顶替哥哥在此被捕以致捐躯。
“戊戌六君子”中,唯有康广仁(1867年至1898年)一人没有官职官位。
康有为从1882年进京赶考到1898年“戊戌变法”,一直住在这里。北京最早的民办报刊《中外纪闻》在此编辑出版,“粤学会”在“推广学会,以开民智而激民气”的宗旨下也在此成立,以致“蜀学会”“闽学会”“浙学会”“湘学会”……也接踵而立。
而这里所发生的最为壮烈的事件,是31岁的康广仁被清兵逮捕。
清兵原本是来抓捕哥哥康有为的,但康有为事先得到消息,先一步逃亡海外。清兵没办法,便抓了弟弟康广仁去交差。其实,在此之前,康广仁曾多次劝哥哥离开,去南方老家办报、教书,为变法积蓄舆论和人才力量。但是康有为不听劝告。
探究康广仁之所以力劝哥哥去办学、办报的原因,大概是他认为改革需教育铺垫:“今日在我国而言改革,凡百政事皆第二著也,若第一著则惟当变科举,废八股取士之制,使举国之事,咸弃其顽固谬陋之学,以讲求实用之学,则天下之人如瞽者忽开目,恍然于万国强弱之故,爱国之心自生,人才自出矣。”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本人就是一位报人,曾经在澳门创办了《知新报》,在上海办女学堂,经营大同译书局,身体力行自己的主张。
他虽为维新烈士,却是孝悌之子。“君侍母最孝,非在侧则母不欢,母有所烦恼,得君数言,辄怡笑以解。盖其在母侧,纯为孺子之容,与接朋辈任事时,若两人云。”
湖南会馆如今成幼儿园所在地
对于朝廷之事,康广仁比哥哥康有为更有洞见:“自古无主权不一而能成大事者,今皇上虽天亶睿圣,然无赏罚之权,全国大柄,皆在西后之手,而满人之猜忌如此,守旧大臣之相嫉如此,何能有成?”
话虽如此,康广仁还是辅助哥哥变法维新,并在性命攸关时愿为之抵命:“阿兄即行,弟与复生(谭嗣同)、卓如(梁启超)及诸君力谋之。”康广仁对变法吉凶早有预见,却处变不惊,“以故先生行而君独留,遂及于难,其临大节之不苟又如此”,实人间俊杰也!
康广仁在牢狱之中,仍谈笑自若,“八股已废,人才将辈出矣,何患无继哉?若死而中国能强,死亦何妨?”
在苍茫的会馆中,仿佛隐隐听到从菜市口刑场传来上个世纪末的一声呼喊:“我辈死,中国强矣!”
福州新馆恢复开放
再现志士故事
福州新馆作为林旭故居,于2020年与老百姓见面。近年来,文物活化利用成为西城区文物保护的重点内容,在这里举办英雄人物主题展览、历史话剧展演等宣传活动,让更多人了解这些革命先烈当年立于民族危亡时刻振臂一呼的壮怀激烈,此情此景让人感慨。
“戊戌六君子”中,唯有林旭(1875年至1898年)一人是年方弱冠的青年。年仅24岁的林旭(福州人),便于1898年9月5日受到光绪皇帝的召见,与谭嗣同、刘光第、杨锐一起被授予四品卿衔,为军机章京(军机处办事员),参与新政。被朝中贤明赞为:“才识明敏,详究古今,于西国政治之学,讨论最精,尤熟于交涉、商务,英年卓荦,其才具实属超群……”也是他,曾将光绪皇帝的密诏带给康有为。现存遗著有《晚翠轩集》。
小朋友被沧桑的会馆名牌所吸引
不幸的是宣武门外,清末民初的赶驴市早已消失,赶驴市胡同与香炉营胡同合并后也大变模样。要想找到当年赶驴市胡同1号闻喜会馆已是艰难。
“戊戌六君子”中,唯有杨深秀(1849年至1898年)一人是年近半百之人。围着一大片民居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问了多少行人、多少住户,没有人知道闻喜会馆中的杨深秀故居以及祠堂。他的被捕之处——那会馆南跨院中的“虚声堂”,更是在飘渺的历史岁月中销声匿迹。恍然间,感到致力变法的监察御史杨深秀仍在说话,变法百余天,奏折17件,带着他那故乡——山西闻喜的口音:“欲变法自立者,宜早为计;欲保国自立者,宜勿依人。”其狱中题诗,为家国计、为民族计,舍生忘死敦请慈禧撤帘归政:“缧绁到头真不怨,未知谁复请长缨。”
“戊戌六君子”中,杨锐(1857年至1898年)和刘光第(1859年至1898年)两人是四川人。他们曾一同住在菜市口路南的菜市口胡同(原丞相胡同,更早为绳匠胡同),一同被湖南巡抚陈宝箴向光绪皇帝保荐,一同在这里的寓所被捕,又一同走向全无法律程序的刑场。如今菜市口胡同已经被新拓展的菜市口大街所取代。胡同中杨锐居住过的伏魔寺、刘光第宅第——29号也不见了踪影。
除上述会馆与“戊戌六君子”有关,成为戊戌变法重要基地和维新摇篮外,有些会馆因与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有关也驰名京城,如湖广会馆、绍兴会馆等。时光飞逝,但“戊戌六君子”的国士人格、赤子襟怀、俊杰操守、英雄行为并未远去,仍与胡同、与会馆、与后人思念同在。
记者手记
会馆犹在 睹物思人
慎终追远的古训何曾忘记,不朽先贤的灵魂总在无声地召唤。且让我们把目光凝聚在胡同中古老的会馆,凝聚在百余年前于城乡繁华地带——菜市口遇难的“戊戌六君子”——谭嗣同、康广仁、杨深秀、林旭、杨锐、刘光第。
清朝末年,即1898年,对中国历史产生重大影响的“戊戌变法”(又称“百日维新”),虽出自光绪宫廷,却源于胡同会馆。
当年北京胡同会馆——很像是以“讲演者之角”而著称的伦敦海德公园,它是为辛亥革命做准备的思想集散地。清末的举子们常在此集会或演讲,慷慨激昂,纵论国是,印刷、发行传播新观念、新知识的刊物。可以说,正是“戊戌变法”的失败和“戊戌六君子”的英勇就义,使国人看清了满清封建王朝的腐朽不堪,间接引爆了13年后推翻帝制的一场革命,加快了中国的发展进程。
胡同会馆——清末民初具有革新意识的优秀知识分子荟萃之馆,神州各地勇赴国难、拯救民族危亡的志士仁人藏龙卧虎之地。这里留下了康有为、梁启超、“戊戌六君子”、孙中山、章太炎、陈独秀、毛泽东、蔡元培、鲁迅等人的身影和足迹。在肇始于明、兴盛于清的总共近500家会馆中,保存好影响历史发展进程的名人故居,同样是一笔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
在城市的喧哗中行走,走访寂静胡同会馆中的“戊戌六君子”,他们变革图强的意志和精神值得敬佩,因为会馆的存在,他们仿佛依然结结实实地活着。睹物思人的“物”的重要性是不可忽略的,它彰显人之为人的历史感和价值观。能够肃穆地与“戊戌六君子”故居的砖瓦和草木直接对话,是人生中的一大幸事。
文字:彭俐 段雁南
图片:姜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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