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在杨浦东南部向北弯折,江水左岸自然沉积出一片浅滩,因毗邻周家嘴村而得名周家嘴沙。历史的机缘巧合,使它扩张成如今的复兴岛。
历经近百年时光,这座1.133平方公里的小岛经历了繁华与没落,隐藏了远近许多历史。如今岛上仿如时光凝住,它的未来,也成为一段尚未可知的城市“留白”。
今年初夏,复兴岛公园重修新开,白庐新葺,香樟林翳,半年里慕名前来、故地重游的游客络绎不绝,俨然成了新晋的网红打卡地。
时光岛
复兴岛是被时光凝固了的地方,穿过定海路桥,进入岛上,仿佛穿越了近半个世纪。
连接复兴岛与市区的定海路桥自西北略微斜向东南,跨过运河。巧妙的斜度为这座桥平添了浪漫与美感,桥身两道线条优美的弓形架形成一道镂空的回廊,穿越桥上,可尽览浦江胜景。
当年浚浦局为使这块“极佳之地,能尽其利”,出资建桥。桥头还有当年镌刻的中英文对照铭牌,左右两侧分别写着“濬浦局造”和“定海路桥”,中间是一行英文,最下面一行写着“1927”。两侧桥栏中有石头望柱,柱顶是印度式灰色双层圆塔,是初建时灯柱的底座,随着岁月流逝,灯杆已不见踪影。
长不足百米的定海路桥,犹如一条时光隧道,让人仿佛从21世纪突然回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甚至更早的生活场景中。阳光闪烁着刺透密密的香樟,在路面投下斑驳的树影,定海路桥轮渡口时而有人骑着电瓶车进出,偶尔驶过的公交车悄无声息地在共青路边的站头停靠,陈旧的厂房红色的外墙上爬满爬山虎,静悄悄的工厂和单位有保安在门前值守。唯有路边停放的共享单车和轨交12号线的复兴岛站,才透露出当下生活的气息。
岛上居民500多户,大都是老年人,居所隐藏在厂房的背后,难以被人发现。岛上既没有便利店,也没有喧闹的菜市场,只有岛南一间小吃店,岛北一家小饭店。唯一的一条马路共青路,因1955年杨浦区发动共青团员修建得名,最初是条煤渣路,后来才改铺水泥。
岛北的海安路桥早年是一座木桥,在岛上生活了50多年的卞伟弟回忆,小时候她们到军工路第一小学读书,都要从桥上过,一到雪雨天特别难走,有单位拿草包堆在桥上才好通过。木桥一度摇晃,桥还封过,她和小伙伴就把书包背好,从桥上爬过去。后来20多年前海安路桥改建为水泥桥,出行条件才大大改善。
历史岛
这座看似普通的小岛,蕴含着上海百余年的历史。
1901年,西方列强强迫清政府签订的《辛丑条约》中规定“改设立修治(浚)黄浦河道局”,要求中国深挖黄浦江河道,使其远洋货轮能够直接驶入黄浦江卸货。那时,黄浦江的水深仅4米左右,只能容吃水1米多深的小船航行,远洋货轮只能在外海卸货,换小船进入上海。1905年,清政府与11国公使签订《修浚黄浦河道条款》,正式成立浚浦工程总局(后简称“浚浦局”,中交上海航道局的前身),用江海关代征浚浦捐的费用聘任外国人为总工程师,设计了一个30年疏浚黄浦江的治理方案,开始疏浚黄浦江航道。
有资料显示,1913年4月30日开始沉入第一块柴排,在嘴的浅滩筑弧形大堤。至1916年,围堤内逐渐淤高,为以后吹填复兴岛奠定了基础。中交上海航道局(下称中交上航局)副总经理、总工程师顾勇介绍,1925年至1934年,黄浦江航道不断挖深至八九米,从吴淞口一直疏浚到十六铺,20多公里。疏浚黄浦江吸出的泥沙被运到周家嘴沙,吹填出一个新月形的岛屿,这就是现在的复兴岛。
浅滩与陆地之间原本有条小河,1927年,浚浦局向政府买下这片滩地后,将它疏浚通航,成为黄浦江往来船只的避风港。这条河现名复兴岛运河,在岛上工作多年的老船长说,这条河原来有一个神气的名字:“定海江”。
曾经的上海圣约翰大学校长、美国人卜舫济曾经撰写过一本《上海简史》,在书中将疏浚黄浦江看作上海因港兴市一个新起点。但是,虽然改善黄浦江航道条件,推动了东西方经贸、科技、文明等交流,但作为不平等的产物,当时黄浦江乃至上海港的本质,是列强攫取和掠夺中国的重要通道。
秘境岛
岛上有建筑“白庐”,地处岛上唯一的公园复兴岛公园内,屋如其名,白墙红顶,连体攒尖八角亭,近落地格子窗,精致的南北小花园,形制虽小,但美轮美奂。秋日的午后,闲坐八角亭内,透过落地窗凝望香樟林,仿佛时光凝滞。杨浦区绿化市容局组织科科长朱靖说,观赏香樟林最好的辰光是微雨天气,香樟林内雾气弥漫,充满诗情画意。
有人说,复兴岛是上海最后的秘境,复兴岛公园可称得上“秘境中的秘境”,几十年几近与世隔绝的封闭,加上临江的地理条件,使园内衍生出独特的生态环境。去年,中交上航局和杨浦区绿化市容局共同重修公园时,悉心保留了园内生态。三十几株高大的百年香樟树郁郁葱葱,如穹庐一般环抱着0.8公顷的一块草坪,湿润、纯净的空气为蕨类植物和苔藓提供了绝佳的生存空间,草坪边缘还生长有大面积对生态环境要求极高的苔藓,为市区内罕见。
这座公园和岛屿一样,充满历史感,公园入口处的“复兴石”,也诠释了岛名的由来。园区原本是浚浦局的员工俱乐部,“一·二八”事变后,日军侵占复兴岛,更名为“昭和岛”,白庐也被改成敌酋居住的别墅。抗战胜利后,这座岛才更名为“复兴岛”,以作纪念。日本人对园林和白庐外观都作了部分改造,在公园南部种植了樱花林。
1951年后,复兴岛公园向公众开放,但白庐年久失修。去年7月,中交上航局和杨浦区绿化市容局重修白庐,在保存建筑原貌的基础上,将内外墙加以整饬,朽烂的木地板换成灰白搭配的小片地砖,典雅而不失活泼;工人在更换屋顶瓦片时,还特地将新瓦片擦旧,营造历史沧桑感。东园里留有一株生长多年的木香老藤,枝蔓延展,姿态优雅,一到春天,藤上开满白色的小花,如一顶白色华盖。
今年6月17日,白庐挂牌复兴岛公园党群服务站重新对外开放,游客在建筑内部不仅可以细读当年浚浦局保存的珍品、中国档案史上最早的扬子江江口河示图,了解黄浦江疏浚的历史,还能看到以“公园城市”为主题的浸入式展示,感受杨浦滨江绿化、生态近些年的变化,让市民体验从“工业锈带”向“生活秀带”转变的全过程。
此外,它还是杨浦区打造第七条党课线路——“百年复兴时光线”,这条线起始于上海国际时尚中心,经定海路桥到复兴岛。如今,游客和居民来到公园,可休憩、观景、读书、学习,体验感大大提升。每个星期四,中交上航局还利用自有医疗资源,在白庐对外提供义诊。
梦想岛
深秋的一个早晨,80岁的徐振宽和弟弟相约乘坐轨交12号线,到复兴岛故地重游。上世纪60年代,徐振宽在岛对岸的沪东造船厂上班,他的妻子是复兴岛北部上海远洋渔业公司渔轮修造厂的职工。每天一大早,他都要陪妻子将孩子送到岛上托儿所,自己再乘2站公交到岛南部的定海桥轮渡站,挤在人山人海的上班族中摆渡过江。
复兴岛曾经是许多像徐振宽夫妇那样的年轻人挥洒青春和汗水的地方,他们在岛上的船只、车间、仓库里忙碌,在一间狭小的集体宿舍里建立家庭,在一只简陋的小锅灶里煨炖幸福。
从岛南的定海路桥到岛北的海安路桥,全程约2.6公里,整个岛的面积不过1.133平方公里,但就是这座小岛,自诞生之初就与上海工业发展息息相关,是上海近代工业的一个缩影。建岛之初,浚浦局就在岛上建立疏浚设备修理工厂,1949年后,复兴岛成为燃料、木材、石油、仓储、造船、渔业等行业的重要基地。近年来产业结构调整,岛上厂区才日渐冷清,遗留了大量闲置厂房和仓库。
这座岛曾经寄托着许多梦想。1961年,17岁的赵行官从浦东乡下应招到上海远洋渔业公司工作,直到2000年退休,40年在岛上来来去去。他从船员做到船长,每月出海2次,每次十几天,常常是靠岸后仅休整1天又起航。从东海、黄海运回的大黄鱼、小黄鱼、带鱼、鲳鱼,都是上海人的最爱。他的辛苦填满了上海人的菜篮子,这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他和妻子养育了两个儿子,“都蛮争气的”,老赵说起来满心欢喜。他给儿子讲得最多的就是大海的故事,在他的二儿子赵平心里,大海从小就是心中一个美丽的梦。赵平今年46岁,长大后和父亲一样,成了一名远洋船长,更有缘入职中交上航局。2019年10月,赵平赴南美洲哥伦比亚,任中交上航局中港疏浚公司“航浚5001”轮船长,在当地第一大河——马格达莱纳河河口执行疏浚任务。恰逢新冠疫情暴发,他和政委先是想方设法为国内输送物资,后海外疫情肆虐,他率船员严防死守,在海外坚守446天没有下船,在外籍引航员1天3班登船检查的情况下,36名船员无一感染。后因疫情海外船员换班困难,经中交上航局精心安排,2021年2月20日,他带领全体船员受命长途调遣回国,横跨太平洋,历时38天,万里归来!
启航岛
复兴岛是中国疏浚业的奠基之作。
很少有人知道疏浚业与经济、民生有多么息息相关。中交上航局副总经理、总工程师顾勇说,它是“基础建设中的基础”,是关系国家经济发展和海洋建设的战略性高精尖产业。他们手握的国内设计、国内建造的自航耙吸船,是和“蛟龙号”载人潜水器、神舟系列飞船相媲美的“国之重器”。疏浚业实力的提升为上海成为国际航运中心奠定了基础,支撑了我国海洋经济的发展。
这座岛对普通游客而言,只是一座富于历史人文特色、风景秀美的小岛,但对中交上航局的人来说,却有着特殊的意义。它的前身,就是1905年成立、疏浚了黄浦江,吹填出复兴岛的浚浦工程总局。供职于一个百年企业,是全体中交上航局员工的骄傲。
中交上航局航道物流公司党委书记汪正说,复兴岛是每一个中交上航人梦想启航的地方,很多人都在岛上的集体宿舍住过多年,留下了人生中的宝贵记忆。顾勇曾在岛上生活了6年。“躺在宿舍里,能听到江上轮船拉响汽笛的声音,嗅到空气中飘过来的江水腥气”,这让顾勇对从事的行业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朋友到访,他也可以指着脚下的岛屿,骄傲地述说自己的职业。
“在复兴岛,这种感情、文化和事业的传承,就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浸润和滋养。”顾勇说。
基于对事业共同的理解和感悟,中交上航局在任何困难面前都能勠力同心,在长江口、洋山港、青草沙和海外多个重大项目中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在中国进入高质量发展,产业转型的时期,又能顺应时代和市场潮流,探索水环境治理、医养产业和新农村建设。这些尝试在复兴岛公园的改建中,不无体现。
百年复兴岛,凝固在往日的时光里,凝固在永远的梦想里。在上海的城市规划中,它是一片有意识的城市留白。这样的留白同样是一种转型,城市管理思维的转型,是今人留给后人的一片想象空间,一片可书写、可塑造的土地。
编辑:奚宇轩
资料:新民晚报
部分图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