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齐哈尔这四个字在我六岁以前是完全没有印象的,我估计我妈和我姥姥也不知道,她们的世界太小,县城对她们来说已经是老大的天了。我得了一种昂贵的病,县里的大夫摘下白口罩摇摇头后说了一句:去齐齐哈尔的大医院试试运气吧,也许还有希望……
双亲爱子之心与千万父母相同。然,又有不同,我一直觉得比别人应该是多了一分。因为我哥哥出生后不久因为家穷夭折,那是父母心头永远的痛。当面临聪明伶俐的女儿生命渐失时,他们要再一次面对丧子之痛,想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作为农民,一直畏缩着生活的父母骨子里破天荒的升腾起来十万吨勇气,决定砸锅卖铁也要带我去很大的地方,他们也没去过的地方——齐齐哈尔去救命。我妈连夜回了家,把来年作为种子的粮食全卖了,抬了高利贷。第二天带着手中几张被攥湿的红票,红着眼睛怯生生地抱着我登上了去齐齐哈尔的客车。
感谢齐齐哈尔,得以让我有命活了下来,才能有我今日在电脑前随手写下这些往事,忆起对他的诸多感情。那年病情稍好后,一家三口人又回到了农村生活,齐齐哈尔仿佛电光一闪的瞬间,稍纵即逝在我童年稚嫩的时光里。偶有能追忆的东西便是我爸买回来一个铝制饭盒,上面有齐齐哈尔几个大字,没事的时候我就拿出来跟身边的小朋友显摆一番,念着“齐-齐-哈-尔,看见没?我去过这。”
再去齐齐哈尔时我十六岁,在烟花厂上班的第二年,厂子里组织去明月岛旅游,为此我做了一个漂亮的发型。那时我已经像个男孩子一样直立行走,赚钱养家,梳着短发,穿白衬衫米色裤子,被摩丝和电吹风打造出来的发型有着旧时港式味道。在渡轮上有个人说:好漂亮的小少爷。看过公主坟、蒙古包,环岛小火车我这个穷少爷也没舍得坐。坐在每一处楼台亭阁的台阶上,肘拄双膝,微微前倾,心里想的是青春的豪迈,大多是些“铁血三千染桃花,英雄半数女儿家”的臆想。齐齐哈尔在我眼里心里是大一点的村子,我的世界不在这。也许每个青春少年都幻想过远方,然大多人的现状是:远方暨鞋尖前的地方吧。
后来我十七岁那年去牡丹江打工,休息之余就去图书馆借书读,想混熟稔的几个书友来了兴致,讨论自己的城市更像哪个才女。我说我们齐齐哈尔应该是冰心——冰心属性的女子。冰心少年时骑马打枪,潇洒男装,有侠女之风。渐长后,侠气微敛,女儿态始出。可谓一片冰心在玉壶。跟我们城市的气质很搭配。齐齐哈尔早年是佩剑的女将军,江桥抗战时打响过抗战第一枪。后来盛世年华,洗尽铅华不著妆,仍是侠女一枚。一个冰字,也带出了北方的气质:晶莹剔透,冰肌玉骨。一个是当地的女孩子优越感颇强地说:那我们牡丹江就是林徽因,才华旷世,慧智丹心,牡丹江镜泊湖有天下第一盛境之盛誉,林徽因有天下第一才女之美名,两者相配。而哈尔滨的那个书友没有悬念的选择了萧红,萧红的反抗、才情、成绩都配得上省会的美名,何况生于斯长于斯。我们讨论的激昂热烈,旁边书友问,你们一个冰心,一个林徽因,哪个更厉害?看大家表情似乎答案已出,林徽因的大才不仅仅在写作上,还有建筑成就的大成,为保护古城墙敢和彭真、万里叫板,别说梁思成、金岳霖、徐志摩的托举,以及泰戈尔访华钦定嘉宾的殊荣。我说我给大家讲一个俩人之间的故事吧。冰心写了一本《太太的客厅》,大意写了一个风流太太的故事。有好事者开始搬弄是非对号入座,去到林徽因那里说。林徽因也闹了几分,送了一坛子陈醋给冰心,言外之意,不辩自明。你猜冰心如何?她收到后,大大的笑了一场,喝酒去了。她不屑这些争论、争辩。我的齐齐哈尔正如冰心,理他鸟事,于我何干?不干,冰心在玉壶,若要知,得饮。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齐齐哈尔有这样的胸怀和气量。
一转眼我已经四十二岁,又十多年过去了,无论在多么苦的困境中我依然保持自己的本性,乐观,热情,执着,善良,认真地去爱,感受世间的一切,因为齐齐哈尔曾经温暖过我。再后来齐齐哈尔成为我文字里的伴侣,酒杯里的知己,孤独时的玩伴。写字时每每想起它,也开始关注与书写地域文化中那些绮丽的色彩。孤独时一个人来中环淘点小物件,有时赶一趟五块钱的火车,就为淘几枚珠子,在掌心攥出汗来,心满意足的小寐在回程的火车上。也有时只单单为喝酒来齐齐哈尔找一众兄长,一干兄弟,一醉方休。
宋千寻
看齐编辑:陈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