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延津县豫剧团有个拉弦子的,爱讲笑话,人称六叔。
六叔是个奇人,奇就奇在,画得一手鬼斧神工的怪画。
在他笔下,有张着大嘴被活活笑死的人,有以笑话为食入梦索命的女妖,有锱铢必较的阎罗小鬼,还有与人互骂的牛马畜生。
六叔为每幅画构思出一个故事,除了邻居小刘,其他人只当他是个疯子。
后来,六叔死了,六婶将画付之一炬,这下差点没把小刘心疼死。
为了六叔,为了这些绝好的故事,小刘将六叔的画写成了一本小说。
而这个,就是著名作家刘震云的《一日三秋》。
自2021年出版以来,这本书可谓“拿奖拿到手软”,豆瓣评分直逼8.5。
金牌编剧宋方金将小说比作一壶好酒,入口回甘。而刘震云则将其浓缩为十个字:
“人间多少事,两三笑话中。”
这一辈子,我们被命运把玩,遭人情戏弄,有人活成了笑话,有人却在笑话里老泪纵横。
人生这场闹剧,尽是逼迫与为难
要讲这个故事,还得从豫剧团的名戏《白蛇传》说起。
这场戏有三个角儿,分别是白蛇樱桃、许仙李延生、法海陈长杰。
在台上,白蛇和许仙恩恩爱爱,而台下,她却被法海的笑话迷得无可救药。
陈长杰说戏,说法海是嫉妒妖精谈恋爱,白蛇不过是贪恋鱼水之欢,都不是好东西。
樱桃“娇滴滴”一笑,不久后便与法海领证结婚,剩下许仙娶了五大三粗的女工胡小凤。
只可惜《白蛇传》没火多久,剧团就解散了,三位主演只能去机械厂、棉纺厂当工人。
昔日的光彩烟消云散,台上的“角儿”被贬凡间,活得捉襟见肘,灰头土脸。
夫妻拌嘴,婆媳干架,日子没一天消停。
最戏剧性的是,四年后的一天,樱桃竟因为一把韭菜和陈长杰闹脾气,上吊死了。
之后陈长杰远赴武汉,当起了扳道工。仅仅一年后,便另结新欢,还大张旗鼓邀请李延生参加婚礼。
作为“铁哥们”,李延生很想去,可胡小凤质问他:“份子钱谁出,来回车费谁报,我整天头晕眼花没钱看病,倒显着你去关心别人老婆。”
李延生想发火,可转念一想,去趟武汉要花进去两个月的工资,还是算了吧。
他人前人后哀嚎不止,却马上给陈长杰去了封信,谎称自己崴了脚去不了。
为了逼真点,他还有模有样地装了几天瘸子。
其实,街坊四邻压根儿没空看他表演,都忙着上演各自的滑稽剧。
羊汤馆的吴大嘴不喜杀生,每次宰羊前,都和羊羔们拉半天呱,但喝酒猝死后,大家都嘀咕他心肠太狠,欠了血债;
扫大街的郭宝臣穷得叮当响,却笃信自己是总理大臣的后代,每天沉着一张脸,扫大街和上朝一样庄重;
还有算命瞎子老董为了谋生,隔三岔五就蹦出一句天机:“这街上走的不是人,是猪狗牛羊的替身。”
看着他们,李延生想起了《白蛇传》里的一句唱词:“奈何,奈何?咋办,咋办!”
是啊,这闹心的日子可咋办呢?命运为什么总把我们当核桃盘。
我们看着这些人闹笑话,难道我们自己就不可笑了吗?
为了拿下一单业绩,装傻充愣扮小丑;为了利益,放下身段大吵大闹;为了面子,打肿脸充胖子。
若不是为了苟活于世,谁愿意被人取笑;若不是无能为力,谁又想违心地活着。
生活不似《白蛇传》痛快淋漓,生活是一团油彩,把我们画成了面目全非的大花脸。
你以为的感情深
在别人那里不过是个笑话
李延生拒绝参加婚礼后,生了场大病。
他病得蹊跷,医院查不出问题,反倒是董瞎子烧香跳神的,看出了端倪。
他神神秘秘地说,是樱桃的鬼魂作祟。
樱桃死后被扔在了乱葬岗,魂魄打算去找陈长杰算账,她缠上李延生,逼他带她去。
为了保命,李延生开始瞒着媳妇四处借钱,准备去武汉。
然而,金钱从来都是感情的试金石。
不谈钱,全是好兄弟;一借钱,谁都翻脸不认人。
还得说扫大街的郭宝臣仗义,给李延生出了个“好主意”。
他让李延生先借他100块,他拿这钱去赌,赌赢了不就有钱了。
结果,郭宝臣输了个底儿掉,李延生不得不借高利贷凑齐路费。
他好歹去了武汉,见了陈长杰,摆脱了樱桃,却不想又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陈长杰再婚后,儿子明亮成了累赘,他好说歹说让李延生抚养儿子,并承诺每月给生活费。
就这样,刚满6岁的明亮回到了延津,成了李延生的义子。
转眼10年过去了,谁曾想就在明亮高考前,陈长杰忽然断掉了生活费,理由是媳妇管得严。
而李延生夫妇也不当冤大头,尤其是胡小凤,整日里指桑骂槐,没一天好脸色。
无奈之下,16岁的明亮只能放弃读书,去卤味店当学徒,白白断送大好前程。
人心似纸张张薄,连化为厉鬼的樱桃都感慨道:“人情这么薄,我是真没想到。”
夫妻本一体,大难临头各自飞;父子血浓于水,一谈利益形同陌路。
而整天喝酒胡侃的好兄弟,更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不落井下石,就算重情重义。
你以为情比金坚,可到头来才发现,感情最不值钱;你以为情深似海,可一遇到事儿,竟是谁也靠不住。
高山石广金银少,世上人稠君子稀。
很多时候,拿感情说事,是天底下最大笑话。
世情薄,人情恶。
人心最经不起考验。
真正的猛士
敢于直面命运的戏弄
明亮辍学后,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
亲爹不疼后爹不爱的他,吃住全在店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而这一干就是整整十年。
总算学出徒,成家立业后,没承想自己却又在一夜之间成了全城的“笑柄”。
原来他媳妇马小萌嫁他前,在北京做过小姐,而这事忽然被马小萌的闺蜜抖搂出来。
起因很简单,闺蜜来借钱马小萌不给,闺蜜就把马小萌当年招嫖的小卡片挨家挨户发了个遍。
这下可把明亮推了风口浪尖,人们连背后议论的耐心都没有,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当面“关心”。
有人说他傻,被一破鞋骗得团团转;有人替他不值,生怕他忘了悲惨的过去。
延津待不下去了,明亮只得带着媳妇远走他乡,靠手艺过活。
他旧事不提,踏踏实实做买卖,生意越做越大,十几年后竟在西安开了五家猪蹄店,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老板。
但做“傻事”的本性,却是一点没改。
小时候,为了吊唁去世的奶奶,明亮流浪了两个月才到家,饿得都站不直了,愣是扒着奶奶的门框哭了三天;
如今,生父陈长杰病重没钱治,后妈一家稍露难色,明亮就给了20万;
得知养父李延生患了骨髓炎,他又不远万里回到伤心地进行探望。
这个世界总把他当傻子,但他却不想随波逐流活成笑话,反而成为直面命运戏谑的猛士。
明亮的故事,像一把利剑,划破了闹剧的帷幕,让我们看到:
无论世道如何不公,总有些人不失善良的本性;无论命运怎么开玩笑,也总有人拒绝接梗。
很多时候,你和生活开玩笑,得过且过,损人不利己,那结果只能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真正的笑话。
别笑他人傻,那是别人不愿和你计较;莫笑他人痴,那是你不懂的道义。
命运的确笑料百出,人性诚然不可高估,但人世间再闹腾,也不缺清醒且勇敢的人。
他们不愿陪大伙演戏,只想做一股清流,冲刷掉一切浑浊与污秽。
这样的人看着可笑,实则是一味治愚的良药。
在延津,还有个“花二娘”的神话传说。
她是座大山,但却因为爱听笑话,时常化作俊俏姑娘钻进活人的梦里,逼人讲笑话。
讲的好的,奖励一个甜柿子,不会讲的,花二娘就变成大山压死你。
六叔的画里,不管是上了吊的樱桃,猝死的吴大嘴,还是其他离世的人,都是被花二娘压死的。
他们活得像个笑话,内心却充满了哀伤与无奈,一点快乐都没有。
六叔说,这些人都是被笑话压死的。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是被无奈又绝望的生活压死的。
无常的命运,就是花二娘的山;难测的人心,也好似精怪的善变。
刘震云在《一日三秋》的最后,写道:
这是本笑书,也是本哭书,归根到底是本血书。
生活很荒诞,命运时常捉弄人,人情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但总有人,哪怕吃天大的亏,也不会丢掉良心;哪怕成为最傻的人,也拒绝精明与算计。
人生的舞台上,生旦净末丑,要演哪个“角儿”,你自己说了算。
愿我们看完这本书,可直面哭笑不得的生活,亦可坚定初心演好自己的戏。
与朋友们共勉。
作者 | 瑾山月,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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