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宗忠
在园子里走走停停,从清晨五点到中午时分,大致听出了三四十种鸟儿的叫声。鸟儿多了,多到数不过来的时候,只想安静倾听它们不同的旋律,也就尽量不再去具体分辨是什么鸟儿的叫声。
初春的树叶尚未萌芽,很容易循着鸟声找到鸟儿。如今树叶茂密,想找到特别想看到的鸟儿,就得在树下停下来,一动不动,只管仰着头盯着每一片树叶,那片晃动的树叶就是鸟儿在叫,那只突然跳动或者飞起来的树叶,就是鸟儿本身。
远远近近的鸟儿,远远近近的鸟声,层层叠叠,似乎在考验你的听觉。起初,鸟声是杂乱无章的。不过,洗耳恭听久了,经过了树叶的层层过滤,去掉了鸟儿嗓音里的杂音和尖利,鸟声也柔和得可亲可触,与大自然的一切有了千丝万缕的交融,你更能觉察到鸟儿叫声之间的千差万别。
鸟儿有的在相互应和,有的在自鸣自唱,不同的音韵与声调里,有快乐,有忧伤,也有诉说衷情。鸟儿沉默的时候,像大多数人专注于一件事或者愣神的时候一样。它们单独飞翔时也会鸣叫,那是它们心里独自吟诵的一首小调,像独自行走的人,不知不觉吟唱着一曲旋律,反复萦绕着,让你吟唱一个清晨仍意犹未尽。
山桃、杏树、紫叶李的花渐次凋谢。最早开放的花也最早凋谢,大致如此。树叶都长出来之后,枣树开始长出叶尖,等到五月中旬,春天最后的花儿才开放,细密、晶莹,黄澄翠绿的小花,让春天的结尾部分余韵悠长。
油菜花不用等多久,一场春雨后,它们会成为园子里的主角。碧桃花、丁香花即将退场,鸢尾花和马兰已经在后台排好了队,只等序曲响起,就会灿烂登场。鸢尾花、马兰,还有二月兰、紫花地丁,这些紫色的花会持续很久。
我在银杏树林停下,坐在木椅上,将茶水放在石桌的象棋盘上。晨风缕缕,穿过银杏树叶的间隙,树叶的波动好像荡漾在心里。银杏树的花穗落了一地,核桃树、白蜡树的花穗也在落着。
野豌豆藏在草地里,豆荚一样的花,非常迷人。落地梅、铁线莲大都在灌木丛里,还有茜草。成片地涌到你眼前的,是琉璃草和夏至草,它们生命力顽强旺盛,生长在大地的各个角落,生长在自己感到舒适宜人的位置。至于是否有人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对它们来说无关紧要。
菖蒲不知怎的从水涯边挪到了稻田边,成片种植的菖蒲长得过于夸张,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幸亏闻到了菖蒲的香味。我还是喜欢它们生在水边,在水边,它们的绿叶与花朵才是山野的气息与性格,刚毅练达,叶子或许纤细,但却柔韧泼辣。
我与钓鱼的老者攀谈时,有两条鱼蹿出水面,我以为是水里水草过多缺氧所致,老者说,这是鱼在甩籽,新的生命又在春天开始。
月见湖的主人
芦苇没有几天的时间就蹿出水面二三十公分,正好能掩藏住在芦苇间窜来窜去的黑水鸡。
这是黑水鸡的好时光。你听见黑水鸡细声细语,那是在说着情话。它们小巧,一身黑装,在水面与芦苇间,不惹人注意。这样,天敌也少,只是一潭水就够了,何况月见湖的湖面也大到足够我游泳。不过,游泳只是想想而已,我不想扰乱了黑水鸡画梦一样的天堂。
岸边的柳荫下,湖水倒映着山坡上的梯田。低处的连翘花、高处的榆树,瞭望塔边嫩绿的垂柳,层次分明地倒映在月见湖中。偶尔红男绿女走在岸边,也仿佛走在倒影里。
此刻的春水也是澄明的,带着绿意。小如针尖儿一样的游鱼一群一群,青蛙悬在水中缓缓游动,蝌蚪们跟着青蛙妈妈,像一群黑云,一片又一片。
岸边就有了捕捉蝌蚪的孩子们,他们带来了纸笔和画架,看着蝌蚪画蝌蚪,笔下的蝌蚪自由自在地在画纸上游动。孩子们画完蝌蚪,又会把装在塑料瓶里的蝌蚪倒进水里,让它们去追上走得还不远的青蛙妈妈。
水中长出纤细的小荷,小荷叶在水里是暗红色的,豆粒一样大。一两周之后,叶片就会浮出水面,像一只只眼睛,转眼间,荷叶就可以当孩子们雨天里的斗笠。
芦苇在水下长出了浮根,吸附残叶和黑水鸡游过时的浮尘,慢慢地,这些根会抱成一团,既给芦苇增加养分,也使芦苇足够稳固以迎接夏天的疾风暴雨,还为筑巢芦苇间的苇莺、翠鸟增加了支撑。
一对颈珠斑鸠在柳树上观察了我许久,看我到底在写什么。三只燕子飞过月见湖,这是今年第一次见到燕子。今晨月见湖没有野鸭,池鹭这时还没有到来,黄苇鹣也不见身影,只有十几只黑水鸡散漫在这绿水光景里。游动时,黑水鸡的头一点一点,仿佛在向大自然赋予的美好作揖感谢。红色的喙和白色的尾翼,让黑水鸡有了一点亮色,也有了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美。
黑水鸡本来是候鸟,这些年因生存环境改善,它们大部分不再离开北方,就在这些结冰的湖边芦苇荡或者树篱中度过冬天,因而格外珍惜这早来的春光。黑水鸡在湖水里凫水或者捕食,游戏或者飞起飞落,歌唱或者啼叫,它们成为月见湖的主人。比起那些或早或晚飞来的候鸟,黑水鸡能更细致地感受到月见湖的一年四季。
《光明日报》( 2021年10月08日14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