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城市#汶川
(下集)
转眼到初冬时节,我坐上去汶川的汽车二赴龙溪,专程去找那位传说中民间矿产专家余大哥。一路上很顺利,从成都经由都汶高速公路到映秀再到汶川,大约是中午1点多,我见到了余大哥。余大哥住在阿尔村上寨,那是一小块山顶的平地。寨子是地震之后重新修起来的,村里还遗留着几顶抗震救灾的帐篷,醒目地提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地震。山上已经开始飘雪,天气很冷,余大哥的爱人把火盆端出来给我们烤火。
余大哥告诉我说,在上个世纪70年代的时候,马灯村曾经开采过玉,但那个时候都拿去灌县加工,因此,当时都被称为“灌县玉”,还没有龙溪玉的说法。那么龙溪玉到底是怎么叫出来的呢?后来我在访谈理工大学的张如柏教授才得知,龙溪玉是他考察时命名的。
谈话中,余大哥拿出手机照片给我讲述那个马灯村玉矿。矿洞位于海拔2400米以上,水平深度约30余米,玉矿脉的宽度约10-50厘米不等,玉石颜色主要为黄绿色和深绿色,有比较优质的玉石呈半透明状,玉质较差的则不透明。玉矿洞没有发现火烧的痕迹,说明这是一个现代玉矿洞。我查过古人采玉的方法,采玉一般分为采籽玉和采山玉。采河中的籽玉一般采用拣玉、捞玉、挖玉的采法。而采山玉则采用攻玉法,也就是古人发现玉矿脉后,先用火烧山,再往上泼水,高温的矿石遇冷水开裂,这样凭借简单工具就可采掘玉石料。
余大哥从耳房里拿出他采集的各种玉料给我讲解。他说龙溪的玉至少有12种颜色:白玉,青白玉,墨玉,变色玉,菜绿玉,碧玉,青玉、黄玉……不少玉石上面因为有锰元素,所以呈现出一些雪花状黑斑,这倒是跟有些金沙玉器很像。此外,龙溪矿物中含石棉成分,因此龙溪玉普遍比和田玉玉质疏松、不够细腻。我想起以前跟不少玉器收藏家和矿物学家交流过,他们都认为:金沙玉器最大的特点是色彩斑斓,其原因是玉质疏松、受沁严重引起的,这倒是跟龙溪玉的玉质特点比较吻合。回家后,我把龙溪玉料跟三星堆、金沙、汶川的玉器进行了比照,从肉眼来看,龙溪玉确实和金沙一些玉器的玉料非常相似。
余大哥越说越来劲,又转身进里屋,拿出几块极品龙溪玉给我看。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玉矿标本,我兴奋不已,看来,龙溪玉并不仅仅是我在博物馆中看到的品种。余大哥告诉我,好的龙溪玉硬度并不低,他用土法检测也有在摩氏硬度6以上的。在电筒光的照耀下,那些玉的透光性非常好。余大哥堪称龙溪的矿产专家,除了玉矿石,他还拿出了绿松石、石榴石等各种龙溪产的宝石跟我一起鉴赏。我一边欣赏着龙溪的各种宝石,一边感叹:看来这个地质活动频繁的汶川真是一块宝地啊。
在谈话中,我提到听说银杏乡有个玉石沟。余大哥说他去过那个地方,发现那里在清代开采比较多。他还说,小金也有玉。传说中的乾隆打金川,也有为玉而去的因素。我仅仅从文献中知道,清代的贡玉主要还是来自昆仑和田地区,是否有从汶川地区进贡的,暂时还无法从文献查知。
不知不觉说到了晚饭时间,余大哥特地用自己种的天麻炖了一只土鸡招待我,让我着实大快朵颐了一番。山寨的夜晚黑得很快,黑魆魖的大山很容易引发人关于鬼怪的各种遐想。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偏房,被极寒的高山气候冻醒,头疼欲裂,止痛药一点作用都没有。远处隐约传来微弱的铃铛声,我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演出着人类学书中的那些神异片段:毒药猫、野人猿……百般无奈,我一晚上开着手电醒醒睡睡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因为余大哥有事,勘探玉矿的计划,不幸又被搁浅。余大哥一再告诉我,凭我的体力不可能在冬天爬上去,这次我能做的就是向余大哥买了一些玉料标本带回去,找地质学院的朋友进行指标检测。
龙溪现在是羌族聚居地,有学者认为古老的氐羌民族是中华民族最早的祖先,其中一支沿藏彝走廊南下到了汶川地区,之后继续南下到了成都平原,创造了三星堆以及金沙文化。那么,能否在羌族民俗中发现他们崇拜玉的痕迹呢?
吃了早饭,我继续在寨子里找人聊天。寨子里的老人们再次重复了上次朱老师讲民国地震出玉的事情。据说老一辈人很多人都看到地裂玉现,但因为害怕外人来开采,破坏家园,他们没有声张。老人们说玉在羌语当中叫binqian,玉的羌语当中有碧玉,白玉,碧玉叫hui ji bin qian ,白玉叫pei ji bin qian。据说,在羌语当中还有几个地名,有一个叫bin qin nie ri ,翻译出来就是有玉的地方。我又去问一个104岁的老奶奶玉怎样念?她把玉叫做o pei 。O pei是羌语中的“白石”,应是白石崇拜的表现。我灵光一闪,想起古人往往玉、石不分,以“石之美者”为玉,所以羌人的白石崇拜习俗应该很有参考价值。羌族每家屋顶纳察上供奉五块白石(乳白色的石英石),羌族的很多仪式都会祭祀白石神。
羌族释比(巫师)是羌族人中最懂历史,最有文化的人,于是我又找到寨子里一位老释比(羌族巫师)询问,羌族巫师的法器里是否有玉。他告诉我说,释比的猴皮帽上有一块白色的玉牌,玉牌周围装饰有一圈海贝。还有释比的法刀,刀把子上面装饰了一块玉,还有释比的牛皮袋上面也有少许碎玉的装饰。我问他能否看看他们家的释比法器,他很遗憾地告诉我,他们祖传的法器被一个干部借去展览,然后从此就消失了。这让我想起,据说葛维汉在汶川地区考察时从释比手中“借走”猴头帽等法器进行研究,后来这些物件出现在如今的大英博物馆里。
后来,我从释比文献中查到羌族巫师驱邪的咒语说:“巫师弟子,手头拿搂千根白玉棍,一不打天,二不打地,端端打你邪魔妖鬼。”这说明,白玉棍在驱邪仪式中充当了降妖伏魔的神圣器物。我回忆起在龙溪乡博物馆看到巫师的令旗有太阳神鸟的造型,就向老释比求证。他回答说,一般在做大型法事的时候,特别是过年时,都要做太阳神鸟的旗帜,还要做太阳馍馍、月亮馍馍。
这让我猛然想起,龙溪羌人和金沙人有相似的社树崇拜和太阳神鸟崇拜。羌人居住的羌碉,分为三层,最上层是最神圣的祭祀地方叫纳察,供有白石,纳察后面插有柏树,那是羌人的通天树。在羌族传说中,有一棵金星树上面住着神鸟,可以沟通天地人神。在龙溪乡博物馆展出的一幅羌绣“金星树”里,就可以看到这个故事。在金沙遗址祭祀区旁边,恰好也有一颗巨大的树根,纵横约十余米,那很可能是金沙古人祭祀的社树……
说起来,这次说走就走的田野考察,缘于我对真相的好奇和冲动。因为没有找到真正的龙溪古玉矿,所以,还不能十分确证金沙古玉来自龙溪。不过,亲自去收集相关的资料,深入到大山的经历让我真正体会到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拿出亡命徒的精神踏上了不确定的田野之旅,但一路上却遇到不少热心淳朴的人。也许,心无挂碍,路就无阻碍。在回成都的路上,朱老师关切地发来短信问我是否安全到家,让我感动不已。想起萨特说的“他人就是我的地狱”,这一刻我突然领悟到,其实应该是“有我执,他人就是我的地狱;去除我执,这世界到处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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