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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作为古代登览胜地的碣石,其具体所在却一直是众说纷纭,扑朔迷离。1976年谭其骧先生在《学习与批判》第2期发表《碣石考》,认为碣石即今河北昌黎县北的碣石山。1979年黄盛璋先生在《文史哲》第6期发表《碣石考辨》,则认为碣石不应是山,而应是石,其具体位置应该在今秦皇岛的金山嘴一带。
作 者 | 黄盛璋,安徽合肥人,历史地理学家、古文字研究专家;谭其骧(1911-1992),浙江嘉善人,历史学家、历史地理学家,中国历史地理学科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
碣 石 考 辨
黄盛璋
碣石是历史上有名的地方,特别是毛主席的诗作《北戴河》中又有“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的名句,碣石问题就更被现代人所注意。碣石究竟在哪里?很早就说法不一,而且久经争论未获解决。
最早《山海经》和《禹贡》都讲了碣石。《山海经》说:“碣石之山,绳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这是指黄河支流上源的一座山。《禹贡》中有两个碣石,一是在常山:“太行恒山,至于碣石”,恒山又名常山,为太行山的一支,碣石与太行恒山相接,属于太行山的支脉,应即《战国策》中燕南“有碣石”,“在常山(郡)九门县”者,《禹贡》另一个碣石在冀州,“夹右碣石入于河”,这是讲岛夷入冀州的水路贡道,《禹贡》的黄河经今河北入海,碣石夹黄河入海口之右。今天津市以南,除了无棣县马谷山外,古黄河口都没有山,因此后代也有以马谷山为《禹贡》冀州之碣石。《山海经》和《禹贡》中的碣石都不在渤海湾北岸,可是后代注释地理的认为就是秦始皇、汉武帝所到之地,郭璞的《山海经注》、郦道元的《水经注》等地理名著,就是如此。
碣石所以著名,是因为历史上有几个封建帝王曾经到过,史书屡有记述。秦始皇、汉武帝都把碣石作为巡行的一个目标。秦始皇来碣石是在公元前215年,始皇死后,二世即位元年,东巡郡县,也到过碣石。
汉武帝巡行碣石,是在公元前110年(元封元年)封禅泰山之后,自泰山启行,东巡海上,至碣石,归路是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回到甘泉宫。汉辽西郡之地正在渤海湾北岸,这个碣石在渤海湾北是非常明确的。秦始皇既巡行碣石,所以汉武帝也来到这里,两者自为一处。
汉武帝之后,来到碣石留有记载的就是曹操。过去都以为是曹操在征乌桓的去路中登临碣石的,现在考明他是回路所经。第一,曹操于五月到无终(今河北蓟县),九月自柳城引军还。《碣石篇》第一首《观沧海》说:“秋风萧瑟”,明明是九月天气,第二首《冬十月》开头就是“孟冬十月,北风徘徊”,第三首《河朔寒》应是十一月气候,而曹操正于十一月回至易水,可见三首皆为回军途中纪事。第二,去路原打算从傍海道,后因大水,海滨低湿,车马难通,改出卢尤道,从遵化北出喜峰口,没有傍海行走。卢尤道仅有“微径可从”,胜利还军时没有必要再走这条险路,傍海道乃是大道,由此往来柳城,史不乏例,如此他所登临的碣石,必在这条路旁滨海之处。
渤海湾北岸有一个碣石,秦始皇、汉武帝、魏武帝(曹操)都曾登临,这已无疑问,问题是究竟在什么地方?从汉以来,主要有如下几说:
(一)絫县碣石说。汉武帝所到的碣石,据文颖注:“在辽西絫县,絫县今罢,属临榆。此石著海旁”。文颖是东汉末年人,比曹操还要早一点。絫县西汉属辽西,东汉省入临渝,文颖这条注应来自西汉,“此石著海旁”似是他亲身见阅。临渝在山海关西、昌黎之东,也只有这一带现在海边还存在这类的碣石。
(二)临渝水中说。《水经》最末有《禹贡山水泽地所在》,似是出于魏晋间人所附益,所记“碣石山在辽西临渝县南水中也”。
(三)沦于海说。魏晋之际,碣石开始失明,先出现在海中说,接着又发展而为“碣石沦于海说”。前说有张折(当是曹魏时张揖)、韦昭(吴时),到了郦道元作《水经注》,则集后说的大成。《水经注》不仅将张氏所说“碣石在海中”断为“盖沦于海水”,还根据汉人王横所说东部海岸大风雨湮没九河的现象,进一步论证由于汉代海水西浸,把碣石“苞沦于洪波之中”。《水经注》说:“濡水又东南至絫县碣石山”,接着把上述文颖注,《汉书·地理志》骊成县大碣石山,以及汉武帝所登碣石,都注为此地。另又把沦于海的碣石加以描述:“今枕海有石如埇道数十里,当山顶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见(现),立于巨海之中”,“世名之天桥柱也,……韦昭亦指此以为碣石也”。濡水就是滦河,滦河入海口最北不能超越七里海,沿海一带根本没有山,因此《水经注》所说现象都不存在。
魏晋以后,由于古碣石已失所在,于是又产生以相近的山当作碣石说。
(四)石城碣石说。《新唐书·地理志》:平州石城县“有碣石山”,唐石城县在滦县南三十里。此说流行多代,《舆地广记》平州石城县:“有《禹贡》碣石山,秦皇、汉武皆登之,以望巨海,其石碣然而立在海旁,故名之”。但在滦县以南,根本没有山,此说与事实不合。
(五)昌黎碣石说。这是明代才提出的,前后又有两说,方位不同。一是《大明一统志》说:“碣石山在昌黎县西北二十里”,“离海三十里”,二是郭造卿说:“今昌黎县北十里有仙人台,即碣石顶也”,他还把山顶“有一巨石形如瓮鼓”,疑即天桥柱,从而认为碣石未沦于海。前说不详明指何山,后说就是昌黎县城北之娘娘顶。明清《永平府志》《昌黎县志》都依郭说,肯定仙人台就是碣石山,所以尽管此说虽晚,但在近代却最占优势,现在一般地图上都标为碣石山。
关于渤海湾北岸碣石的位置,历史上众说纷纭,究竟哪一说较近乎事实,首先必须弄清两个问题:碣石是山还是石?是紧临海水还是距海有一段距离?第一,秦皇、汉武所巡行的碣石记载简略,但曹操诗中描写得比较清楚。从“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说明碣石紧临海水,甚至于是伸进海里的一块地方,上有岩石,直立对峙,所以称为山岛,但不是山,更不可能是大山。《尔雅·释名》:“碣石者,碣然而立在海旁也”,《说文》:“碣,特立之石也,东海有碣石山”,碣石是碣立之石而不是山,应该可信;第二,汉武帝巡行的碣石,文颖说在海旁,曹操所临碣石更是与海水综错,文颖之注与曹操之诗相一致;第三,这里的碣石还必须与通道有密切联系,曹操征乌桓回军所登临的碣石,当必在通往山海关古今通道不远。
因此,如是高山,或距海较远,或不在通道之旁,都可以排除。据现在实地情况考察,自昌黎附近的海岸往西,沿海内外根本没有山,历史时期也没有成山条件,通道也去海较远,可以不考虑。从北戴河附近往东出秦皇岛、山海关,通道才开始靠着海走,山势也逐渐伸向海滨,余脉有的一直到海。曹操回来既是走这条路线,他所登临的碣石应该在这段道路之旁不远,这一带正是汉临渝县之地,文颖所说著海旁的碣然特立之石,只能在北戴河附近直到秦皇岛一带寻找。
北戴河南海角旁现在还有这类孤崖耸立的海石,例如鹰角亭的鹰角石和金山嘴的南天门,金山嘴西、中海滩路南突出海中的老虎石,其中金山嘴半入海中,三面临海,近海一面就是高达数丈的海蚀崖,矗立海中。南天门就是在崖脚下,中为海水蚀穿,穹窿似门,可容数人穿行其中,登临崖顶,则海景全收眼底,一览无遗,所以一直是观海胜地,早就有人认为这就是碣石。金山嘴是一个比秦皇岛大得多的半岛,早在1924年前后就不断有人在金山嘴发现周、汉古文化遗址、遗物,包括千秋万岁瓦当、汉砖、铁镟、烽燧遗址。
特别值得指出的金山嘴西北,紧倚戴河东岸,并距戴河口不远,有村名古城,此处当为一古城所在,古城之东不远就是西联峰,此处也有古烽燧遗址,山下有古墩台,当为明代海防墩台遗址。以上遗址、遗物,《北戴河海滨志略》已有较详细报导,并附砖瓦拓片,虽系二十年代私人调查,后亦未经考古正式勘查,但遗物“千秋万岁”瓦当与砖瓦纹饰时代为汉时文物无可疑,至于古城也很可能和久已失考的汉骊成或絫县有关,有烽燧,又有古城,必当古代交通要道之冲,至今形势未改,这样,秦汉碣石应在金山嘴附近,既有证据也很合理。
金山嘴的冬天
至于公元458年北魏文成帝所登的碣石乃在今河北肥如县境内,公元553年北齐文宣帝所登的碣石更在营州,当即《新唐书·地理志》营州柳城下的碣石山。他们不过为模仿秦皇、汉武的故事,找个目标当作碣石,和秦汉时代的碣石并不是一回事可勿庸置论。
碣石是历史地理长期争论不下的问题之一,具体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还需要有更多更确切的证据,特别是考古的勘查、发掘,才能最后落实和解决。本文一是就近年在这一带考察所见,二是综合历史记载,加以总结,写出一个初步意见,供今后进一步工作参考,如有不当,请批评指正。
碣 石 考
谭其骧
毛主席在《浪淘沙·北戴河》一词中写道:“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魏武帝曹操登临的碣石现在何处?我们查阅了多种毛主席诗词注释和曹操著作注释,都说是已沦没入海,现在看不到了。1974年第2期《地理知识》上刊载了《沧海桑田话碣石》一文,又从现代地理科学角度,论证了古代碣石山确已沦亡入海。
事实果然是这样吗?不然。
碣石沦海说渊源甚古,始见于六世纪北魏郦道元所著《水经注》。但郦道元只是说原在陆上的碣石山为海水所侵,脱离了大陆,“立于巨海之中”,并没有说已不存在。到了十七世纪末,清初胡渭著《禹贡锥指》,对郦道元的记载深信不疑;可是在渤海北岸海上又找不到这座山,才创为郦时在海中的碣石山,在郦后已沦于海底之说。清末杨守敬著《水经注疏》,画《水经注图》和《历代舆地图》,又基本上因袭了胡说。胡、杨二人是著名的考据学家,影响很大,从此碣石沦海说竟成为权威说法,为学术界所广泛采用。其实不论是郦道元的山在海中说还是胡渭、杨守敬等的沦没海底说,只要认真一推敲,都是站不住脚的。
郦道元认为碣石山在汉武帝以前本在陆上,在汉武以后王莽以前这一段时间内,由于“海水西侵,岁月逾甚”,结果竟为洪波所苞。到他那个时代,就连山顶那块有如柱形的大石,在潮水大至时也要被淹没了。今按:在王莽以后,不仅曹操曾在郦前约三百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并且还有北魏文成帝在郦前约五六十年,北齐文宣帝在郦后不足三十年,都曾经登上碣石山观海,文成并且还“大飨群臣于山下”,“改碣石山为乐游山”。要是那时的碣石山当真就像郦氏所描述那样,只是一座出没于大海波涛中时隐时现的小小孤岛,怎么可能成为帝王们的登临胜地呢?既然这个岛屿潮水大至时就要被淹没,它的高度显然是很有限的,登上去有什么胜概可览?何况还得冒着生命危险趁退潮时上去,匆匆忙忙赶着在涨潮前撤回?可见郦指的那个海中的“碣石山”,决不是魏武等历代帝王所登的碣石山。
碣石山名见于《禹贡》,在《汉书·地理志》里被称为“大碣石山”,又为从秦皇汉武以来直到北朝历代帝王东巡时所经常登临,像这样一座著名的大山,若说是由于地壳沉降而没入海底,少说也得经历几十万年、几万年的时间才有可能,岂有秦汉北朝时犹见在,在几百年千把年后便杳无踪影之理?若说是由于北朝以后某年发生了剧烈的地震而突然陷没的,那便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灾变,为什么在历史记载里绝无一字提到?再者,关于碣石山沉没的地点,胡渭认为在昌黎县南海岸外数十里(附图△1),杨守敬认为在乐亭县西南旧滦河口外(附图△2),《沧海桑田话碣石》的作者认为在昌黎县东南七里海东海岸附近(附图△3)。可是,根据实地勘察,包括这三处在内的整个渤海北部海域,海深平均不超过二十米,海底平坦,全系沙质,距岸数十里内连石头都找不到,这哪里像是近千年来有一座大山沉没在这里?可见不管说沉没在哪里,凡沉没说都是不可信的。
既然碣石山沦海说不可信,那么秦皇汉武魏武所登的碣石山究竟在哪里?答案很简单:就是现今河北省昌黎县北偏西十里那座碣石山。因为只有这座山,拔海六百九十五公尺,周围数十里,屹然特立于渤海北岸近海平原中,既与碣石之称相符,又高大得足供帝王们率领着成千上万扈从登上去;并且又位于东西交通大道的侧近,也便于登临。
古碣石山即今碣石山,这并不是笔者的创见。自汉至明,历代的地理总志和正史地理志里都载有碣石山,既没有说在海中,也没有说碣石山有古今之别,可见所指都是今天的碣石山。《大清一统志》受了胡渭的影响,才改称碣石山为仙人台山,认为别有一个古碣石山在昌黎县西南。特别是生活在碣石山附近的当地人,都明确主张古碣石山即今碣石山,撰有专文,收录在《昌黎县志》《永平府志》等地方志里。
然则长期以来这种正确的说法为什么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大家反而要去相信荒谬无稽的沦海说呢?原因有二:一是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讲到碣石沦海既有三处之多,并且对当时的碣石情况还作了很具体的描述:“今枕海有石如埇道数十里,当山顶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见,立于巨海之中,潮水大至则隐,及潮波退,不动不没,不知深浅,世名之天桥柱也”。言之凿凿如此,不容人不信。二是今碣石山距海达三十里,不仅不在海中,也不在海边,不适宜于登山观海。过去由于对这两点没有人作出正确的解释,因此古碣石山即今碣石山说一直未能为多数人所信服,古碣石沦海说反而得以广泛流传。
我们认为确认古碣石山即今碣石山,对这两点还是可以作出恰当的解释的。
估计约在东汉中叶以前,碣石山前的平陆上散布着许多露出地面的碣石山余脉;其中有一条石脉断续相连长达数十里,一直伸展到海边一块特大的柱状石而止。东汉末年人文颖说:碣石“在辽西絫县,絫县今罢属临渝,此石著海旁”,指的就是这块石头。文颖时絫县已省废,“絫县今罢属临渝”一句,是他加上去的,他所依据的原记载则应写于絫县犹见在时,即公元140年以前,因为以140年册籍为准的《续汉书·郡国志》里,已经没有絫县了。
东汉中叶以后,海水逐渐北侵,这一带的海岸线内移至逼近今京山铁路一线,原来的平陆成了一片浅海,浅海中到处耸峙着碣石山余脉,这就是郦道元在《濡水注》里提到的“沧海之中”的许多“山望”。至于原来那条从山脚下伸向海边的石脉,到这时候便成了郦道元所谓“枕海有石如埇道数十里”,而原来在海边的那块“碣石”,就成为“立于巨海之中”,潮至则隐,潮退则现的“天桥柱”了。所以在那个时期,曹操于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阴历九月里经过这里,登上碣石山一望,展现在他眼底的,正该是在他《观沧海》一诗里所描述的那一派风光“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由此可见,郦道元关于碣石的记载,的确并不完全是凿空之谈。他说那个时候碣石在海中,潮至则隐,潮退则现;枕海有石如埇道数十里;而这种情况是由于“昔在汉世,海水波襄,吞食地广”所形成的,这几点应该基本上是可信的。但他混碣石与碣石山为一谈,把原在海边的那块碣石的脱离大陆说成是整个一座碣石山苞沦于洪波,把时隐时现于海水中的天桥柱说成是在碣石山山顶上,这是很大的错误。正是由于郦道元这个错误,后人读了《水经注》后,都不免要误以为秦皇汉武魏武所登的碣石山,郦时已在海中。这是碣石沧海说的根源。既然相信了郦氏此说,后世在海边又找不到这么一个在水中的碣石山,因而就产生了郦时的碣石山后来又沦于海底的臆说。
那末郦道元时代孤悬海中的那块碣石,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呢?那是由于:约在郦道元时代之后不久,碣石山前的海陆形势和地貌又开始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在此以前,由滦河夹带下来的泥沙和海潮所推涌上来的泥沙与海生生物遗体,早已把山前近岸的浅海海底填淤得很接近于海面,到了这个时候,便大片大片地脱水成陆。先前布列在这一带露出水面的岛石,包括那数十里长有如埇道的石脉和那块碣石,也就陆陆续续为河海沉积物所埋没,消失在山前新成陆的平原的视野中。碣石消失了,但它不是沦于海,而是没于陆。
与碣石的消失同时,碣石山前的景物也起了大变化。郦道元后约三十年,北齐文宣帝东征班师时虽然还是登上了碣石山,山前景物殆已非昔比。再过五六十年,隋炀帝在大业八年(612年)用兵辽东班师途中,即不再登临此山。这应该是由于在那时登上碣石山顶,虽然还是望得到海,但太远了,看不到“洪波涌起”了;至于山下近处,则既无“山岛竦峙”,又无掩映于山海之间的丛林与百草,只是一片平原,没有什么可看的。从此以后,历代帝王对这个山就不再予以理会了。唐太宗贞观十九年(645年)从辽东班师路过这一带时,“次汉武台,刻石纪功”。汉武台在今北戴河海滨的山冈上。唐太宗之所以另选汉武台,而不按秦皇汉武魏武以来的故事登上碣石山,去观览一下沧海然后刻石纪功,说明那时碣石山前的眼界已远不及北戴河海滨一带。
据现代地质地理学者在华北平原进行钻探所得资料,滨海地区的地层,往往呈海陆相沉积更迭的现象,说明这些地区曾反复经历过多次海陆变迁。碣石山前的地层不仅也有这种现象,并且在山前近处还到处发现掩埋不深的草煤层,又说明了这一带在距今一二千年内曾经是草木丛生的浅海或泻湖、沼泽地带,后来为泥沙所掩埋才变成草煤。可见,我们根据历史资料作出推断,认为秦汉以来二千多年内碣石山前一带平原,曾经一度向内退缩,然后又向外伸展,而再次外展后的陆地,面积比汉以前原来的面积更为广大,高度也要比原来的高度大大增加,以致把原来的石脊或小山头全都埋没在莽莽平原里,这是完全符合于实地勘察的结果的。
由此可见,碣石山离海较远,不甚适宜于观海,这是隋唐以来的情况。在此以前,海岸线远在今线之内,六朝时最北,秦汉时稍南,但距离山麓都不远,所以在那些年代里,碣石山正该是一个登临观海的胜地。
根据以上考订,最后让我们对这个长期以来纠缠不清,以致成为毛主席诗词注释中的疑难问题的碣石问题,作出如下一个简括的结论:
魏武以及秦皇汉武所登的碣石山,就是今天昌黎县北的碣石山。但山前的地貌,不同的历史时期不断在发生变化。约在东汉中叶以前,山前余脉露出地表,延伸至海边特立着一块巨石,被目为“碣石”。此后海水内侵,山前平地被淹,余脉露出水面的石块枕海如埇道数十里,那块“碣石”则随潮汛涨落时隐时现,有“天桥柱”之称。约在郦道元之后的北朝晚期(六世纪中叶以后),海水又大规模后退,山前出现了大片平陆,从此碣石不再成为登临胜地;那些枕海石和那块特立的碣石,终于全都被埋没在平陆之中了。
历史时期的碣石山一直屹立在渤海岸,既没有脱离过大陆,更没有沦于海底。只有碣石山前的那块碣石,近二千年来曾经三度改变其相对位置:先是“著海旁”,继而“立于巨海之中”,最后沉埋于地表之下。
这是我对碣石问题所作初步探索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正确,希望关心这个问题的同志们多多予以指正。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像我这样主要依靠文献资料的整理与分析,是办不到的,重要的是应该对碣石山前的平陆和海域,作一番科学的细致的实地调查考察工作。
(来源:文史哲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