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空号
文｜果果
图文无关
01
城中村住的都是说着各种方言的外来务工人员，五湖四海哪儿的人都有。
离马路最近的那条胡同，最里头那个小院子里，住在东边那间十个平方左右的出租屋里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叫老牛。
他自己有个剃头的推子，经常自己给自己理发，凡是能自己动手做的事绝不麻烦别人，一是不用花钱，二也是不用花钱。
住在这里好几年了，一直都很小心的老牛偏偏摔断了胳膊，进了医院。
“给你儿子打个电话吧，”送他去医院的邻居很是热心，都是农民工，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老牛面露难色，“孩子挺忙的，不用麻烦他了，我也不用住院，打上石膏就能回去了。”他涨红了脸，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邻居见老牛窘迫的样子，还以为他跟家里人关系不大好，也没再说什么。就这样，打完石膏两个人一起回了城中村。
知道老牛一个人住，本来就节省，这下摔坏了胳膊没法挣钱，怕是更舍不得吃喝了。于是，好心的邻居经常过来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就搭把手。
02
“真是太感谢了！”老牛心里暖暖的，“等胳膊好了我请你吃饭。”他嘴角上扬，开心地笑了。
邻居们都知道了老牛胳膊摔伤的事，没事就过来陪他聊聊天。时间一长大家发现问题了，老牛的儿子不来也就算了，连个电话也不打就说不过去了。
他们议论纷纷，说老牛的儿子太不像话了，而且还杜撰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有说父子不和的；有说儿子不像话的；有说老牛当老人的肯定有过错的……
总之，谁也没有去找老牛核实，这乱七八糟的谣言早就满天飞了。一个没有家人关心的老头，成了城中村的新闻人物。
“老牛，你给儿子打个电话，太不像话了。”好打抱不平的大周站了出来，“不说来看你吧，怎么也得打个电话。”他一边说一边征求邻居们的意见，好像这是他们共同的意思一样。
这让老牛有点下不来台。他拖着打着石膏的胳膊，微笑着感谢大周的关心。“谢谢你们！谢谢！孩子忙，再说这也没什么大事，就不打扰他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邻居们不依不饶，好像老牛越掩饰越能证明他不是一个好父亲，或者他的儿子不是一个好儿子一样。
一定有一方是错的，要不怎么会互不联系呢？好几年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老牛所说的那个事业有成的儿子。
03
“八成是孩子有了出息，看不上这当农民工的老爹了。”人们摇摇头，撇撇嘴，把自己脑补的画面当成了事实。
在人们的强烈要求下，老牛给儿子打了个电话。“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开着免提的手机里传来一个动听的客服的声音，让在场的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看，这是设置了，什么空号，这都是能设置的。”他们为老牛打抱不平。“是不是嫌弃你是农民工了？”他们或许遇到过这种情况，于是也把这种想象安装到了老牛身上。
“没有的事，可能孩子比较忙，他给我打电话，隔一段就打。”他极力解释道，“都是晚上打电话，你们不知道，可孝顺了。” 他越是解释邻居们越不相信。他们更加同情老牛了。
“老牛真可怜，”大周摇了摇头，“努力挣钱吧，最起码自己不受罪。”这话他没当着老牛的面说，是回到家之后跟媳妇说的。
打那之后，邻居们谁见了老牛都会打个招呼，一是怕他孤单，二是怕自己老了也会变成老牛这样。
白天老牛都笑呵呵地，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一个人捧着手机发呆。
04
他一遍又一遍打着那个备注着儿子的号码，里面传来的依然是那个甜美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他并不那么伤心，因为他知道那是个空号——是他自己随机拨打找出来的空号，而且还有好几个备用的。
其实，老牛并没有儿子，他连老婆都没有。六十多岁了，他一辈子都没娶上媳妇，哪来的儿子？
至于那个空号，只不过备注是儿子，号码是他自己随便拨打找出来并记下来的一串数字而已。
他糊弄了大家，也糊弄了他自己。这把年纪还没娶上媳妇，更别说有孩子了。他是个男人，也要面子，也害怕别人的目光。
好吧，就让别人误会吧，好赖也有人关心，这样也挺好。
他像宝贝一样保存着那些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空号，没事的时候就打一打，要是有人用了就赶紧换一个。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他笑了，不知道是因为心酸还是因为欣慰。他喜欢那个备注着儿子的空号，因为那是他的尊严，男人的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