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自《啄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一
夜已深沉,天空乌云密布,漆黑一团。
南京黄埔路蒋介石官邸内的景象和外面形成鲜明对照:各间屋子灯火通明,电讯室那紧闭着的门里不时传出隐约可闻的“嘀嗒”声;秘书室里,几个值班秘书正伏在桌上紧张地誊抄公文;侍从室里,副官们正汇总来自全国各地的电报。二楼蒋介石办公室里,吊灯、壁灯、台灯齐放光明,蒋介石穿着玄色软缎对襟夹袄,双手反背,在写字台和门之间那十米距离内来回走动。一旁的沙发前,站着一个穿黄色马裤呢军装佩中校衔章的参谋,双手捧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一双眼睛随着蒋介石的身影移动着。
蒋介石正听值班参谋念刚刚收到的关于“福建事变”的情报,参谋念了十九路军向全国发出的通电,又念“福建人民革命政府”颁布的十八条政纲。当他听到内有“消灭反革命之南京政府,建立生产人民之政权”这样的内容时,不禁勃然大怒,大骂“娘希匹”,吓得参谋连忙咬住舌头,直愣愣地望着他。蒋介石踱了一会,怒气渐消,朝参谋看看,摆摆手,用沙哑的嗓音说:
“郭参谋,你坐下,往下念!”
“是!”参谋在沙发上坐下,看看蒋介石已转到写字台后面落座,连忙侧身面对着他念道:“第十八条:铲除帝国主义,打倒军阀,铲除封建制度,发展国民经济,解放农工劳苦群众。更定上红下蓝中嵌五角黄星之国旗,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以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戴戟、黄琦翔、萨镇冰、徐谦、李章达、何公敢、陈友仁为国府委员,以李济深为主席。下设政治、军事、财政、文化、外交五委员会,分掌军事、财政各事宜。更定年号,为中华共和国年号,首都设于福州,继续发布对外宣言。蔡廷锴兼军事,陈铭枢兼文化,陈友仁兼外交,蒋光鼐兼财政,徐谦兼司法及政治,蔡廷锴并兼人民革命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民国二十二年十一月二十日。报告委座,完了。”
蒋介石阴沉着脸,眨眨眼睛:“他们那个第一方面军下设几个番号?”
参谋翻过一页,看了看道:“下设第一至第五军,共五个军,实际上仍是原十九路军那些人马。”
“你去吧。”
参谋出去后,蒋介石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娘希匹!想和中央、想和我蒋中正作对,看你们有好结果!”说完这句话,他回到写字台前坐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宛若僧人人定。
20分钟后,蒋介石按响了叫人铃,对闻声出现在门!口的值班副官说:“通知戴笠,即刻来这里!”
“是!”
半小时后,身穿黑色毛料中山装的戴笠匆匆赶到,进门便鞠躬,恭称“校长”。蒋介石指指沙筮,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沙发上落座,咳嗽了两声道:咹,戴处长,叫你来是想问点事情。”当时戴笠为复兴社特务处处长兼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局长陈立夫)第二处处长,故蒋介石这样称呼他。
戴笠连忙站起来:“学生恭聆校长面谕!”
“坐下!坐下!咹,福建出了事情你知道吗?”
“报告校长,学生知道一些,有关情报下午已呈报侍从室了。”
“咹,这个事件中,作用最坏的是李济深、陈铭枢,相比之下,两人中尤以陈铭枢为坏。”
蒋介石忽然把话锋一转:“不过,作用起的最大的,恐怕还是蔡廷锴这个十九路军总指挥兼驻闽绥靖公署主任.兵权在他手里,如果他不原意干,李济深、陈铭枢,包括蒋光鼐这个新任命的福建省府主席,跳得再凶也闹不起‘事变’来!”
戴笠眨着眼睛:“是的。”
“因此,要迅速平息此次事变,关键看来还在蔡廷锴身上,除了派兵进剿,还要考虑采取其他措施……”蒋介石说到这里故意把话打住,眼睛盯着戴笠。
戴笠心里已经明自“其他措施”的特殊含义;却不吭声,以燕师的眼光望着蒋介石。
蒋介石把一张纸折成小块,展开,又折,又展开,如此几次,突然把纸揉作一团,扔在一边:“采取这种措施,涉及的人应当越少越好,免得以后泄露机密。咹,戴处长,要解决蔡廷锴这样一个目标,你看去一个人行吗?”
“报告校长,如果采取投毒或定时炸弹方式,一个人是可以的。但假如需要采取其他手段,比如阻击,那就需要多派人了。”
蒋介石听懂了戴笠的言下之意:去福州行刺蔡廷锴得根据情况随时变更方案,应该多派几个人去。他想了想,说:“那就派三个人去吧。娘希匹,前年陈济棠暗杀我也不过派了三个人嘛!咹,必须选择忠诚可靠的同志,要有牺牲精神,还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
“遵命!”
“好,去准备吧。唼,军事方面我准备出动十五个师,由张治中、卫立煌、蒋鼎文指挥,分兵三路合围福州。你的行动越快越好,解决了蔡廷锴,十九路军马上会瓦解,那就可以大大减少中央军的伤亡了。告诉去执行这桩任务的同志,要争取在一周之内解决这事!”
“是!”
二
戴笠选派的三名杀手名叫梅一位、徐大龙、唐闻,都是福建人;梅一位、唐闻原先是北伐军总司令部警卫团士兵,徐大龙是总司令部医务所护士,却酷爱打枪练武。戴笠当时是司令部副官,跟他们熟识,后来组建复兴社特务处,需耍抽调一些人,他就把这三人调来了,专搞“行动”。这次戴笠让他们去福州行刺蔡廷锴,言明事成之后每人奖赏三千大洋,晋升二级。
梅一位、徐大龙、唐闻化装成商人,先从南京去广州,再从广州去福州,这个圈子兜下来,已经用了四天多时间,蒋介石让“一周之内解决”的命令明摆着是不可能如期执行了。事实上,蒋介石如果预先知道三人赴闽后的境况,他决不会下这种命令的。且看杀手抵达福州后的情况——
三人中,戴笠指定梅一位负责。11月底一到福州,梅一位就租赁了一间私房作为三人的住所。按照原先的计划,住下后就要去侦察情况了。谁知由原十九路军改编的人民革命军第一方面军总司令部负责肃奸的特务团团长李金波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搞肃奸防奸,福州城内各旅馆客栈一律凭证件登记,大街小巷遍贴“肃奸告示”,武装巡逻队昼夜绕街巡查。梅一位三人没料到有这一着,事先没带假证件,哪敢抛头露脸,只好整天缩在屋里装病不出,幸亏他们都是当地口音,还不至于惹人怀疑。
这种状况持续了半个多月,真奸假奸都已肃得差不多,特务团也跑腻了,各种措施就松弛了下来,梅一位三人这才开始出来活动。他们分头去总司令部附近转悠,观察地形,了解蔡廷锴的活动情况。凭着一口稔熟的当地口音和大笔活动经费,只用了三四天时间,就不显山不露水地获得了颇有价值的情报:总司令部外紧内松,只要混过门岗,里面七大处都可去得;但若要进蔡廷锴办公室却很难,那里另有内卫。但也并非无空子可钻:蔡廷错每天中午要去设在司令部后面小巷里的司令部医务室注射一种补针,有时带一名卫士,有时不带,独自往返。
梅一位详细考虑后,拍板决定:“就用手枪在医务室下手!明天就去。即使他带两名卫士来也没关系,一对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我们必胜!”
唐闻提醒道:“那里距司令部后门不过20来步路,枪一响,卫兵冲出来,我们可是没法脱身的。”
徐大龙也附和:“是的。大哥,这需要好好考虑,总不见得把性命搭上去哇!”
梅一位听着觉得不无道理,想了想道:“那就换一种方式,用刀子下手如何?”
唐闻说:“恐怕仍旧不妥,不说蔡廷锴带卫士去,即便本带,论徒手格斗我们三个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听说蔡廷锴本领非凡,以一敌五不在话下。”
梅一位、徐大龙面面相觑:“这个……”
唐闻:“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三人议了一会,最后决定采纳当过护士的徐犬龙的意见:冒充护士给蔡廷锴注射毒针。
主意已定,徐大龙便上街去购买毒药。他在一家英国人开的西药房选购了一种药山獾的毒粉和一瓶蒸馏水。这种现制的药液注射进血管后,将和血液中的蛋白酶起反应,使人在24小时内无痛苦地死去。
次日中午12时许,梅一位、德大龙、唐闻三人来到总司令部后面的小巷。这条小巷四五米宽,一面是总司令都后院高墙,一面是住家,司令部医务室就嵌在住家之中。这是一幢石库门小院,黑漆大门,红石门框,旁选墙上挂着一块方木牌,上用油漆写着“总司令部医务室”。距医务室约25米处,便是总司令部后门,那是一扇铁门,终日紧闭。
中午时分,小巷里寂静无人,站在巷口一眼可以望到巷尾。梅一位、徐大龙、唐闻三人身穿陆军军官服,头戴大盖帽,臂上佩着崭新的“人民革命军”标记,大步走到医务室前,站定后往四下里看了看,迈步人内。他们事先已经观察过,中午11时半至下午1时,医务室的军医护士都去吃饭、午休了,只留下一个军医一个男护士值班,这正好行事。两个值班员正在客堂改成的门诊室里聊天,听见脚步声便一齐往外看。
那个男护士觉着这几张脸很陌生,忙站起来问:“你们是……?”
三人走进门诊室。梅一位朝两个值班员笑笑:“两位好!我们是区军长手下第五军司令部的,临时调来总司令部副官处,新来乍到,想各处熟悉熟悉。”
两人信以为真,军医马上站起来,拱拱手:“兄弟姓郭名兆光,是……”。
他话还未说完,唐闻已经倏地蹿过去,手起刀落,白光一闪,匕首从背脊扎进去,刀尖正中心脏,双脚一阵急抖,一声未吭栽倒在地。男护士一看,惊得脸色煞白,张嘴欲叫,早被徐大龙一把揪住,左肘夹住脖颈,右手往脑袋上一掌拍下,顿时像吃醉了酒似地瘫软下来。唐闻转身一看,顺手一刀捅进胸腔。
梅一位四下一看,下令:“把尸体拖到后边去!”
唐闻、徐大龙一人拖一具尸体往后面去,梅一位迅速用水把直迹擦去,洒上酒精驱除腥味。料理完毕,看看时间,离进门不过四分钟。三人穿上白大褂,坐在那里抽烟聊天,静候蔡廷锴上门来。
应该说,如果没有意外情况,这个计划是可行的,蔡廷锴也好。他的卫士也好,都不会料到有这种阴谋。但世上竟有这般巧事,那天蔡廷锴在和蒋光鼐、李济深、陈铭枢等人开军事会议,讨论究竟是守福州呢还是出兵闽北或者闽西南抵御敌军。这个议题关系到新成立的中华共和国的生死存亡,所以各人充分发表意见,争论相当激烈。中午也不休会,就在会议室吃了简单的午餐再接着开。此时,力主出兵闽北的蔡廷锴正和主张重兵守福州的李济深争论,压根儿没想到近在咫尺的医务室竟有刺客等着结果他的性命;而梅一位三人也没料到竟会有此变故,犹在耐着性子守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过了半个多小时。梅一位看看手表已是12点42分,便沉不住气了:“哎,怎么的?蔡廷锴怎么还不来呐,难道他今天不来打针啦?”
徐大龙着急了:“再过几分钟,军医护士都要来上班了,他们身上都带着手枪,人又多,一旦动起手来,只要响一枪卫兵就会冲过来,我们个个都得死!”
唐闻走到门口往司令部后门望了望,回身道:“大哥,我们还是撤吧。”
梅一位又看看手表,终于站起来:“他妈的!蔡廷锴命大。嗯,就这样撤了不行,他们发现死了人会追查原因的,我们得制造个假象蒙蔽他们;你们挑一些贵重药品带走,制造一起谋财害命案懵他们。”
五分钟后,三人带着扶死者身上搜去的钱包、戒指、手表、金笔和一箱药品匆匆撤走。他们刚离开,几个军医就来上班了……
三
三个刺客半道上扔掉药品,换上便衣,绕了几个圈子来到下榻处,虽然自信没留下破绽,但毕竟做贼心虚,只恐特务团来个全城大搜查,当晚提心吊胆,一宵没有睡好。
次日,梅一位派唐闻出门去探情况,探得外面并未搜查,马路上也没巡逻队,回来一说,皆大欢喜,遂喝着酒密议如何第二次下手。
徐大龙说:“去搞条狗,尾巴上拖个炸药包,计算好导火索长度,待在小巷口候得蔡廷锴走出司令部后门,点了导火索放出去。那畜生奔到医务室门口,蔡廷锴也差不多到了,正好爆炸,包叫他上西天!”
梅一位朝他看看:“老弟,你喝了酒在说酒话吧?”
“怎么说酒话呢?这主意不是蛮好吗!”
唐闯说:“好个屁!堂堂总司令部医务室被杀死了两个人,劫走一批贵重药品,司令部卫队和特务团怎会不有所警惕?他们如果在司令部周围增岗加哨一一包括暗哨,我们在那里鬼鬼祟祟活动,必定引起注意‘…一”
徐大龙听了,像被西北风噎了一口,半晌做声不得。
三人默默地喝着酒,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片刻,梅一位突然站起来,说了声“我出去一下”,往外就跑,连雨伞都没打。唐闻、徐大龙不知这是何故,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正疑惑间,梅一位衣服淋得湿漉漉的回来了,脸上神色阴转晴,唇边挂着笑意,迦脱衣服边说:
“主意有了!”
“怎么?”唐闻、徐大龙同声问道。
梅一位在桌前坐下,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咂咂嘴巴开腔道:“刚才唐贤弟说的‘鬼鬼祟祟’提醒了我,我想如果要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有堂而皇之地过去,你们说如何‘堂而皇之’法?”
徐大龙说:“仍旧冒充十九路军军官,反正咱箱子里还有军官服。”
“这个主意不好!一般说来,冒充只能一次,不宜重复,否则就有可能出事。”
唐闻说:“那就冒充警察吧。”
梅一位拍拍他的肩膀:“唐老弟,让你说对了。我刚才冒充记者往市警察局珂电话打听那桩案子,警察局竟毫不知晓。这说明十九路军没有报案,他们自己在侦查。这样倒好,为我们冒充警察上门提供了有利条件。”
唐闻问:“上门后如何下手呢?”
梅一位嘴一张,吐出几个字:“定时炸弹。”他们从南京带来了手枪、定时炸弹、烈性炸药包和内服毒药。
徐大龙说:“你又定不准蔡廷锴来的时间。”
唐闻说:“可不可以这样,我们去了,待在那里先不走,假装了解案情,待到蔡廷锴来了再走,乘机把定时炸弹拨准了时间‘忘记’在那里。”
梅一位说:“这个主意好!”
三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问题,最后决定次日即下手,由唐闻、徐大龙登门执行。
当晚,刺客沉浸在即将获得成功的喜悦中,全然未曾料到正面临着损兵折特的危险!原来,昨天接班的军医发现医务室发生血案后,马上报告司令部。特务团长李金波亲自带人过去勘查,判断是杀人抢劫案件,想向市警察局报案。这时,一个姓包的连长仔细观察过现场后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凶杀发生在门诊室,如果是单纯为谋财而作案,凶手似乎没有必要转移尸体,更没有必要消除现场血迹。另外,现场发现有两个烟蒂;两个死者是不抽烟的,其他军医、护士虽有抽烟的,却没抽过这种牌子的烟。和前一点联系起来看,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凶手杀人之后,在现场逗留了一段时间,他们在等人。等什么人?接班军医?不可能!凶手既然知道中午只有两人值班,那必定也知道接班时会来军医、护士好几人,他们对付不了,当然也无法实施抢劫。这样,他们所等的目标只有一个:每天中午去医务室打针的蔡总司令!
“乖乖!”特务团长倒抽了一口冷气,讷讷骂道:“他妈的!难道是日本人来报‘1-28’之仇了?”
包连长说:“也有可能是蒋委员长。”
李金波蹙起眉头:“不管是谁派来的,我们都要阻止他们实现阴谋。”他想了一下,说:“此事暂且保密,先不向上报告,我们这几个知道就行。如果真是冲蔡总司令而来的,那他们一定不会罢休,还要来。我们也不向警察局报案,也不兴师动众搞搜查,就在全市暗查。”
包连长问:“蔡总司令是否还需要打针?”
“是的。“
“那这里也要注意加强警戒,防止刺客来个出奇不意重演故伎。”
“言之有理。包连长,这样吧,这里就由你负责,带两个弟兄化装成医护人员守着。”
“是!”
埋伏就这样设下了,等着刺客自己钻进来。
次日,梅一位化装成叫花子去总司令部附近侦察,从几个进出司令部大门的军官的对话中了解到,蔡廷锴那天中午在开重要军事会议,由此判断未打针是偶然因素,他还是会去打的。于是,梅一位让徐大龙、唐闻第二天去行动。
这天中午,徐大龙,唐闻身穿警官服,肩挎照相机,腋下夹着公文包,大摇大摆来到医务所。门诊室里,坐着一位姓丁的值班军医和化装成护士的包连长。唐闻、徐大龙不辨真假,进门就拿腔拿调地说:闻知这里发生凶杀大案,奉上峰之命前来了解情况。
包连长尽管事先想到过刺客可能会上门,但对以什么方式上门缺乏估料,初时以为真是警察局来了人,正待敷衍,但却瞥见徐大龙贼头狗脑地瞪着眼睛往后面扫溜,他心里一愣:警察登门了解案子是工作职责,何以这般掩头掖尾的?别他妈的是刺客!待老子试探一下。如何试法?包连长很会动脑筋,头脑里转眼就冒出了一个主意——
“哦!二位是警察局的?请坐!请坐!唔,不知怎么称呼?哦,唐警官、徐警官,久仰!久仰!请抽烟。呵,贵局真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啊,上个月宝带巷那起谋杀亲夫案,尸体都已经火化了,照样被你们侦破了。真是神啦!我们都在议论,死者王某的家人真该向贵局进块匾哪!”
这是立试对方身份真假的一道杀手锏,所谓“宝带巷谋杀亲夫案”完全是子虚乌有之事,对方如果真是警察局的,马上会一口否定;而如果是刺客冒充警官,则会附和或者虚言支吾。
这一着果然厉害,徐大龙不知底细,口无遮拦,开口便吹:“不瞒你说,兄弟也是宝带巷那起案件的侦察组成员,几时有空,咱哥们儿好好聊聊。今天,先请你们谈谈前几天这里发生的血案……”
他的话还没说完,包连长已经拔出了手枪:“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哎!哎!哎!这是怎么的?我……”
徐大龙还想装模作样蒙混,唐闻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二话不说,把手往怀里伸。真够快的,没等包连长转过枪口,他已经完成了抽枪、上膛、瞄准一系列动作,一勾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击中包连长的肩膀。包连长侧身倒下,右手一抬就是一枪,正中唐闻脑袋,当场毙命。
徐大龙嚎叫着扑向包连长,被丁军医用杯子砸中脸部,一个趔趄,跌倚在屋角,急速抽枪朝丁军医射击。几下枪声几乎是同时响的,丁军医受伤倒地,而徐大龙却被闻讯赶来的几个卫兵一齐开枪击毙了。
四
唐闻、徐大龙在医务室遭殃时,梅一位还在小巷远处的一辆出租汽车里坐着。他原本是准备接应两人撤退的,如今听见小巷里传出枪声,料想事情做拙了,连忙让司机驾车离去。他不知唐、徐两人死活,担心留下活口会供出下榻地点,便让汽车去了城外,在一家小旅馆里落脚。当晚,梅一位左思右想,不知接下去如何是好。再干吧,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掌难鸣,成功希望甚少,搭上性命的可能倒挺大;打退堂鼓吧,这明摆着是违反命令的举动,他若回南京,必被军法制裁,不回南京,又无处可投,况且,家小还攥在戴老板手里。想来想去,只有继续干下去这条路了,一个人就一个人,试试看吧。
次日,梅一位大着胆子进城。说来也巧,竞在一家茶馆门前碰到了一个姓林的熟人。林某以前是北伐军司令部警卫团连长,梅一位的上司。后来,戴笠组建特务处时也把他选中,和梅一位同进特务处。去年林被戴笠外派来福州担任福州情报站站长。梅一位和林某打了招呼,扯着袖子进了茶馆,上楼拣个靠窗的雅座坐下。
林某先问:“你来福州干么?”
梅一位小声回答:“林大哥,兄弟奉老板之命来干桩大买卖。”
“什么买卖?”
按照复兴社纪律,即使在自己人面前,梅一位也不能泄露机密任务内容的,但因此时有求于对方,便把全部情况简述了一遍。林某沉思了一会,问道:“那二位被俘了还是死了?”
“不清楚。林大哥可否帮我打听一下,以便考虑下一步如何走。”
林某说:“这个可以。你稍等一下。”说着他下楼去了。他在十九路军司令部有内线,只消一个电话就可以弄清楚这种动刀枪惊动整个司令部的事情。
十分钟后,林某回到茶馆,告诉梅一位:“他们当场就给打死了。”
梅一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话,我目前还算是安全的,回住处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你还打算干下去?”
“是的!我必须完成老板下达的任务。”
“贤弟的敢死精神令人钦佩。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吗?”
“暂时没有。请大哥给我留个联系地址,可能需要麻烦您的。”
林某给梅一位留了个电话号码,告辞而去。
梅一位回到原先的下榻处,佯称生病,闭门不出,在床上躺了一天—夜,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总司令部大门前的马路中间有一个下水道口,上面盖着一块正方形青石板,蔡廷锴每天坐着小轿车进出司令部大门时,车子总在青石板上驶过。如果把炸药包安放在青石板下面,使用电发火装置引爆,完全可以把蔡廷锴炸死。
想实现这个计划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如何在司令部卫兵眼皮底下安放炸药包;一是如何在蔡廷锴座车经过时适时引爆炸药包。梅一位思忖良久,也想不出一个主意来,只好给林某打电话,要求见面。
林某到底是情报站长,对福州全城尤其是重要军事单位周围的地形情况了如指掌。他听梅一位一说,立时冒出一个主意来:“这个容易,总司令部马路对面是茂源南货店,店的后院有下水道口,和马路上的下水遭是连通的。你可以以重金租下南货店楼上的房间,这样,既可以利用后院下水造作为地道潜至马路下水道出口安放炸药包,又可以坐在楼上窗前观察,看到蔡廷锴的座车经过,摇动电发火装置就可以了。”
梅一位大喜:“钱我有,只是租房的事看来还要请大哥帮忙解决哩。”
“可以。三天之内我给你解决。”
“我还需要知道蔡廷锴座车的牌号。”
“这个更容易了。”
第三天,梅一位住进了南货店。当天晚上,他候得南货店伙计(老板住在别处)。熟睡了,便溜到后院,掀开下水道口的石板盖子,钻进下水道。在臭泥水里爬行,潜至和马路下水道接口处,把用防水油布裹着的烈性炸药包用特制胶布粘在青石板下面,安上电发火装置,然后退回后院,边退边放开和炸药包连通的电线。电线引出地面后,他又一段段小心伪装,一直引到楼上。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下手了。但次日蔡廷错却没来司令部。梅一位白等了一天,心焦如焚。
当天晚上,林某匆匆来到南货店,告诉梅一位:“情况有变,今天上午蔡廷锴已经离开福州了。”
梅一位大觉意外:“啊,这是怎么回事?”
林某向梅一位述说了情况:“福建事变”爆发后,蒋介石调派15个师合围福建。福建方面高级将领随即举行会议商议对策。会上,蔡廷锴主张集中主力在闽北采取行动,先歼灭刘和鼎的杂牌部队,继而迎击南下,与东进之敌在建瓯以南、顺昌以东地区决战,将敌第一批先头部队击败,争取有利的战略形势。蒋光鼐则力主将各军主力撤至闽西南,背靠红军作持久抵抗,或将主力使用在闽东方面,乘敌人之虚进入渐东,打乱敌人进攻计划。陈铭枢、李济深、黄琪翔则认为福州是人民政府的首都,应集中主力守福州,只要福州能确保,政治影响就会逐渐扩大。军委会和参谋团以上三个方案展开辩论,结果大多数人主张守福州,并通过了放弃闽北守福州案。1934年1月上旬,卫立煌第五路军抵达延平,张治中第四路军包围了古田。蒋介石到建瓯亲自指挥第三十六师进逼延平。延平守军仅守一天即投降。接着,古田守军也接受张治中的劝降。与此同时,蔡部第五军守水口失利,大败而溃。至此,中华共和国方面败局已定,蔡廷锴等将领决定放弃福州,向泉州退却。
梅一位听林某如此这般一说,叹了口气道:“唉,功亏一篑!蔡廷锴命不该绝,此乃天数。”
当天深夜,梅一位悄悄收回炸药包,次日即离闽返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