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凭借浪漫之作《秒速五厘米》在“二次元”圈封神,2013年凭借孤悲之作《言叶之庭》彻底打出国际知名度,2016年凭借集科幻、浪漫与美于一体的《你的名字》彻底出圈,无论是“二次元”还是其他的观众们都已被新海诚极具代表性的美学思维和精彩浪漫的叙事折服,“新海诚”也彻底成为了一个动漫届的IP符号与质量保证。
今年,这位每三年出一部新作的高产的、著名的动画导演再次来续“三年之约”,并且带着新作来华进行交流。然而,在《天气之子》遭遇过小范围的滑铁卢争议后,这部新作《铃芽之旅》不仅仅是新海诚风格的回归,更是一次比“新海诚”更“新海诚”的突破。
灾难与治愈
新海诚的作品中少不了灾难叙事,《铃芽之旅》也不例外。并且本部作品的灾难来源于2011年311大地震以及连锁次生灾害。这场具体大的灾难对日本社会影响巨大,以至于一直成为了一道沉疴,多年都难以被再次提起。
三年前的2020年,当全球都陷入疫情的沉寂后,新海诚开始思考这部以灾难为母题的电影。对于触碰伤痛的恐惧,也被同事们的支持宽慰。毕竟已经过了十年有余,目前正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进行反思和回望。
在新海诚以往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极尽的“幽玄”之美:隐而不发的情感;安详、柔美的樱花树或星空;与隐微荫翳相伴的寂静;甚至超越自然的美。但与此同时,在这个灾难多发的国度,“一期一会”就成为了终身的信条。
这样就导致了日本人骨子里便有一种危机感,是一种对于明天和未来飘忽不定的、无法捉摸的不安全感。但是秀美的自然景观又使得日本人对于风花雪月有天然的亲近与依赖,所以总是“情不知所起”,对于身边万物风吹草动的敏感造就了“心有所动,即知物哀”的民族性格。
这种性格类化在艺术作品中,就是以每秒五厘米飘落的樱花瓣,是约定实现之日的电闪雷鸣,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是Bad Ending,是得不到或不复相见的遗憾。这些让新海诚立身于二次元界与国际影坛的作品,就如同烟花一样有着极尽绚烂又极尽孤悲的壮美,成为了独一无二的辨识度,但也成为了心理负担与越来越紧密的“入坑”藩篱。
因为2020年之后,人们越来越不想看悲剧了。创作者也发出了相似的信号。62岁的庵野秀明“脱宅”,而即将进入不惑之年的新海诚,也在经济紧缩,东亚大范围内卷的颓唐当下,难得地讲述了一个治愈的Happy Ending故事,将“反思灾难”的压力,解构为了“重新出发”的勇气。
用缅怀关照现实
所以在《铃芽之旅》中,新海诚也实现了一次“自我突破”。首先,《铃芽之旅》中的灾难,不是像《你的名字》《天气之子》中的陨石或暴雨一样,是为剧情加分并需要观众调动想象力的银幕隐喻,而是直接与现实对应的核心叙事。可以说,《铃芽之旅》就是一场讲述灾难之后治愈痛楚并实现成长的青春物语。
在电影中,“门”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本片曾经的译名以及日文原名都出现了“户缔”一词,即“关门、锁门”之意。并且片中多次出现在“废墟”中连接阴阳两界的,需要被铃芽关闭的“往门”,均出现在近代日本发生过7级以上大地震的震源处。
所以,观众们跟随着铃芽每一次的关门以及念动祭土地神的咒语,都是一次对于灾难的回望与祷告以及对逝者的缅怀。而在这片“废墟”上再次发生的“蚓厄”灾害,则是心魔的具象化。因为废墟不仅在现实中存在,更在人们的心中存在。
幸存者们的PTSD,罹难者的记忆,都是一种虽然“看不见”,但是足以摧毁灵魂的存在。所以关门的咒语才要呼唤“日不见神”——生活在地下的鼹鼠,向大地借力,与此同时,陈述“人是过客”的崇敬。在这种虔诚不仅是“幽玄之美”的传承,更是一种庄重的仪式和深刻的缅怀。
“要石”这个意象,也承载了片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亲情元素。结合男主草太的爷爷与要石“左大臣”的对话可以推测出,左大臣与大臣很有可能也是一对闭门师亲子。在铃芽的姨妈面对代际问题和铃芽爆发争吵的时候,左大臣也恰好出现。
所以到处“乱跑”并预告灾难的大臣绝不是反派。很有可能当年的左大臣与大臣就因为为灾难做出牺牲而失去了弥补亲情的机会,所以恢复为孩童性格的大臣才会疯狂地向铃芽示好以获得亲情的庇护。
而铃芽在大臣决定自我牺牲时才醒悟了一路以来不是大臣在“创造灾难”,而是大臣带领着自己寻回“自我”。所以本片虽然是Happy Ending,虽然是治愈表达,但是这个最“萌”吉祥物仍然承载了悲剧性的深刻。
在废墟上重新出发
电影中尤其优秀的“寂寥的东京”的表达的背后实际上是最深刻的悼念,而最深刻的悼念恰恰也是最深刻的治愈。疫情封闭期间,昔日再繁华的都市也会成为寂寥之地。而陷入悲观、丢失情感、爱和关注之后,再繁华的心境也会成为废墟与空城。
所以可以说废墟是一个最接近“物哀”之美的意象。它曾经承载着无数故事与情感,与此同时也有无尽的哀伤。在现代性的拉锯或岁月的蹉跎中,废墟也越来越经常出现在繁华的都市之中,或生活在都市的人们的心里。就像草太被困进三条腿的椅子中一样,年轻人也总被束缚住。
所以新海诚选择了一个十分“村上春树”的表达。相信很多观众在看《铃芽之旅》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驾驶我的车》(改编自村上春树同名小说)的既视感。二者都是在陷入囹圄后选择回到废墟,随后达成自我和解。相比于1987年的“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再相逢”,2023年“我出发了”的议题更加吻合。
这短短的四个字不仅是电影中最常出现的台词,更是日本人日常生活中的常用语之一。在灾难语境中,“我出发了”可能是无限悲哀的最后一句话。但是很显然,铃芽勇敢地奔赴于灾难之间的样子,给予了我们勇敢“出发”的勇气。灾难虽然卸掉了椅子的一条腿,但是椅子仍然可以奔跑。
作为女主的铃芽也一改内敛、被动的女性形象,她的主动、外放和勇敢不仅是一针“强心剂”,更是新海诚的突破。与此同时,另一个典型的女性形象,铃芽的姨妈也敢于说“不”,敢于认识自己的欲望甚至敢于成为出走的娜拉,也是日本艺术作品中女性形象的进步。
诚然,本片仍然有一些缺憾,使其距离封神的道路远了些。比如男女主之间突然又浓烈的感情,比如在叙事主体上仍有些过于轻、薄,有些老套陈旧,在主题意象上“要素过多”,在情感表达上过于简单的缺点。与此同时在技术上,新海诚保留了一如既往的美的画面,但是过多的“三渲二”技术的运用也让运镜陷入了机械和刻板。
所以,比起“封神”的《秒速五厘米》,“出圈”的《你的名字》,《铃芽之旅》仍然稍显单薄,但是在百废待兴的如今,在越来越“卷”的当下,在自我怀疑和自轻越来越盛行的时候,站在废墟中心,我们仍要感谢《铃芽之旅》赋予我们出发、关上门的勇气,以及对“人”的价值与付出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