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习上篇请点击:西藏魅影:图像中的雪域鬼怪
在人所创造的文化概念中,“鬼怪”常常经历九死一生。不同于针对神灵的分类体系,我们对鬼怪们的分类和定义常常是模糊的,这种模糊导致我们从根源上无法展开对于鬼怪的研究。换句话说,“鬼怪”的出现常常依附于人类那飘忽不定的自我存在感(人可以在鬼怪前扮演另一种神),是可控与不可控之间的平衡木。我们最好像那些伟大的诗人一样感叹道:人,才是鬼怪之主;充满想象但习惯破坏一切。
4.魔/魔罗
བདུད་ - Māra
(bdud - मार )
《黑色亡主魔》,18世纪,私人藏品
黑色亡主魔(འཆི་བདག་བདུད་ནག་;mṛtyumāra)处于北方,是四魔之一。根据觉囊派的文献,黑色亡主魔手中的利剑(རལ་གྲི་)象征着死亡与死亡所带来的万物湮灭之感。亡主魔向一切修行者灌输着“我们对于死亡无能为力”的念想,从而破坏修行者的冥想境地;最终死去的修行者是无法延续慧命的。亡主魔身上的红色部位是为了凸显尸体腐烂之状。
《黄色烦恼魔》,18世纪,私人藏品
黄色烦恼魔(ཉོན་མོངས་བདུད་སེར་;kleśamāra)处于南方,是四魔之一。根据觉囊派的文献,黄色烦恼魔手中的宝物(ནོར་བུ་)象征着欲望与欲望所带来的一切充满破坏性的行为。在烦恼魔的干预下,修行者已被扰乱心智,便不能成就菩提。
《白色五蕴魔》,18世纪,私人藏品
白色五蕴魔(ཕུང་པོ་བདུད་དཀར་;skandhamāra)处于东方,是四魔之一。根据觉囊派的文献,白色五蕴魔手中的轮子(འཁོར་ལོ་)象征了轮回与轮回所呈现的所谓“生命的真实感”。五蕴(ཕུང་པོ་ལྔ་)所形成的生死苦果让修行者确信自身的认知与感官系统,而这样的确信会转换成一种阻碍修行的执念。
《红色神子魔》,18世纪,私人藏品
红色神子魔(ལྷའི་བུ་བདུད་དམར་;devaputramāra)处于西方,是四魔之一,也是四魔中唯一的外魔。根据觉囊派的文献,红色神子魔手中的莲花(པད་མ་)象征了欲界天魔(བདུད་དགའ་རབ་དབང་ཕྱུག་;kāmadeva)对于修行者的种种诱惑。嫉妒使神子魔一直破坏佛法和修行者(自佛陀时期开始的对立状态),它习惯于让修行者陷入某种虚假的平静之中。
在本土文献中,魔是鬼类中的能力较高者(通常是黑色的),它们可以直接干预凡间之事。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关于魔的描述,其本质上是将本土的鬼类之主和南亚的魔罗(Māra)结合在了一起。在南亚传统中,魔罗的首领是魔王波旬(བདུད་རྒྱལ་;བདུད་ལྷའི་རྒྱལ་པོ་),即欲界天魔或第六天魔王。在佛陀悟道之前,魔王利用各种方法企图破坏佛陀的修行,但都没有成功;佛陀也因“魔之敌”(བདུད་ཀྱི་དགྲ་)的称呼而被认为是修行者抵御魔罗的榜样。
《调伏魔众》,19世纪,纽约鲁宾博物馆
局部:保护佛陀的天神从天上降下惊雷
局部:魔众的武器所指皆成了莲花
《黑魔》,18世纪,私人藏品
黑魔(བདུད་ནག་)为一般魔类的形象。黑魔身上缠绕的是肠子(རྒྱུ་མ་),是污秽的象征。在佛教符号学中黑魔(男性)是“反对佛法”的象征之物。
5.罗刹
སྲིན་པོ་ - Rākṣasa
(srin po - राक्षस)
《蓝色罗刹》,18世纪,私人藏品
蓝色罗刹(སྲིན་སྔོན་)位于北方,此为一罗刹女(Rākṣasī;སྲིན་མོ་)。罗刹女手中的断手断脚表明了罗刹一族热衷于食用人肉。在南亚传统中,男性罗刹丑陋而女性罗刹貌美。为了获得充足的人肉,罗刹女常常蛊惑凡间男子并将他们集中关押以备食用。这一情节在藏语文学中经常出现,比如八大藏戏之一的《白玛文巴》(པད་མ་འོད་འབར་)。需要注意的是,藏文典籍中所谓藏民祖先之一的岩中罗刹女(བྲག་སྲིན་མོ་)并不是真的指罗刹女。这里的岩中罗刹女其实是一个经典的藏文修饰词,它的原意指的是猿类。
《布扎家族》,20世纪,私人藏品
布扎家族五位(པུ་ཏྲ་ལྕམ་དྲལ་)是指一个作为萨迦派大黑天随从的罗刹家族。按照相对应的宗教仪轨记载,它们可能是一对夫妻和三个孩子(兄妹组合)。
传统文献中,罗刹被认为是生活在拂尘洲(རྔ་ཡབ་གླིང་;可能为斯里兰卡)的非人族群。在拂尘洲的南部和北部存在由罗刹建立的罗刹国,它们的国王“罗刹主”(སྲིན་པོ་དབང་)是与梵天为敌的鬼怪(梵天与罗刹族群的诞生有着紧密的联系)。在历史学研究中,罗刹被认为是雅利安人对于南亚土著民的蔑称;随着神话结构的发展,这个称呼的含义也被丰富化了。罗刹们身穿由人皮和兽皮制成的衣服,并以人骨和鲜花作为装饰。罗刹内部存在一套它们自身的宗教仪轨,即罗刹法(སྲིན་པོའི་ཆོས་);该信仰要求他们保持好斗且贪婪的性格,并以人作为主要的敌人。
《拂尘洲铜色山》,20世纪,纽约鲁宾博物馆
铜色山(རྔ་གཡབ་ཟངས་མདོག་དཔལ་གྱི་རི་བོ་)位于拂尘洲的中央,山上的三层宫殿是莲花生大士的道场之一。根据宁玛派伏藏传统下的《莲花生传》记载:离开西藏的莲花生前往拂尘洲降服罗刹族,并传法而居。
局部:拂尘洲的罗刹
6.食香
དྲི་ཟ་ - Gandharva
(dri za - गन्धर्व)
《花色食香》,18世纪,私人藏品
花色食香(དྲི་ཟ་ཁྲ་)是食香族中少见的一类。食香手中的鸟和鱼象征着一个完整的自然环境,也是香气的来源(香气是食香族的滋养之物)。这里的香气不一定是某种具有来源的可嗅香味;它也可以是具有某种良性形式的空气,如快乐的气氛。在南亚传统中,男性食香是歌手,而女性食香是舞者(即飞天-apsarā)。他们利用音乐来供奉与服侍天神和佛陀以获得庇护。森林食香族(ལྗོན་པའི་དྲི་ཟ་)的国王是一位长有马头的神灵,即食香主(དྲི་ཟ་རྒྱལ་པོ་ལྗོན་པ་རྟ་མགོ་ཅན་)。以食香主为题材的文献资料常在中亚和南亚出现,以马(或者嘶叫)比喻格律和音乐的传统也与此有关。
《东方持国天王》,17世纪,纽约鲁宾博物馆
持国天王(ཡུལ་འཁོར་སྲུང་)是佛教文化中食香族的领主,他惯以妙乐来使众生皈依佛法。藏地的食香概念结合了本土信仰中的“狡猾者”(གཡོ་ཅན་),从而使食香一类具有了魅惑众生与打扰修行者的特征。
局部:持国天王足下的女食香
《因陀罗》,15世纪,私人藏品
作为众神之首的因陀罗(Indra-བརྒྱ་བྱིན་)极度喜爱音乐,他被认为是食香族的主要保护者。
7.夜叉
གནོད་སྦྱིན་ - Yakṣa
(gnod sbyin - यक्ष)
《黄色夜叉》,18世纪,私人藏品
黄色夜叉(གནོད་སྦྱིན་སེར་པོ་)位于南方。黄色夜叉手中的骨棒(རུས་ཀྱི་བེ་ཅོན་)和宝珠表明了夜叉一族极为矛盾的特征:具有神灵属性的鬼怪类(骨棒施灾而宝珠施财)。与罗刹相同的是,夜叉一族在一般的艺术作品中都呈现了男性肥胖低矮和女性年轻貌美的特征(在历史学视角下的夜叉也和一部分南亚原住民存在联系)。
作为地方的原始神灵,能够掌管不同空间财富的夜叉信众颇多。与罗刹和阿修罗(ལྷ་མ་ཡིན་;असुर)不同,夜叉与众神之间存在一个契约模式,即夜叉需要保护人们和神灵的殿堂以获得宝藏的特权。在佛教图像学中存在三个看似合为一体的夜叉王:俱毗罗(ཀུ་བེ་ར་;कुबेर),北方多闻天王(རྣམ་ཐོས་སྲས་)和黄财神瞻巴拉(ཛམ་བྷ་ལ་)。需要明确的是,作为最早的夜叉王和北方之王,俱毗罗并不常见于藏传佛教中。作为多闻天王化身之一的黄财神瞻巴拉取代了俱毗罗的地位,而多闻天王也吸收了一部分属于俱毗罗的外形特征(骑着狮子的国王)。
《北方多闻天王》,17世纪,纽约鲁宾博物馆
在一些作品中,多闻天王作为夜叉一族的领主,身边常有八位不同方位的夜叉将军(其中包括一位和俱毗罗名称相同的将军)。
局部:踩在足下的夜叉
《黄财神瞻巴拉》,19世纪,私人藏品
因为和南亚传统中俱毗罗的样貌相似(束偏髻的高贵国王),所以人们常常会将黄财神瞻巴拉认错为俱毗罗。瞻巴拉的仪轨与形象经由各教派学者不断地丰富后,现已出现了五色(红黄白黑绿)共十八种教法仪轨。
局部:黄财神瞻巴拉和伴侣财源天女(ནོར་རྒྱུན་མ་)
黄财神瞻巴拉手中的猫鼬(ནེའུ་ལི་བདེ་སྣང་ཅན་)是财富的形式化表现;原本占据大量财富的龙族十分惧怕猫鼬。
局部:海螺
作为黄财神瞻巴拉的坐骑,海螺里是花果酿出的美酒(俱毗罗的贪酒特征)。海螺可以带着神灵巡游三界以获得更多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可以用来供奉佛菩萨。
《夜叉勇者》,14世纪,私人藏品
夜叉勇者(གནོད་སྦྱིན་ཨ་པ་ར་ཛི་ཏ་)是金刚手菩萨麾下的财富神灵,也是达隆噶举(སྟག་ལུང་པ་)的寺院守护者之一。
《夜叉将军震土》,15世纪,私人藏品
震土(གནས་བཅས་)是药师佛坛城中的十二药叉将军之一,其位于北方,手中持去病利剑(རལ་གྲི་ནད་བཅོམ་མ་)和猫鼬。在文本中,药叉将军们将代表治愈的宝珠扔向人间。十二药叉和药师佛的结合,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吠陀医学中守护神和主神的组合模式:十二个将军代表十二时辰,由十二个时辰组成的时空围绕着中心的药师佛。
8.饿鬼
ཡི་དྭགས་ - Preta
(yi dwags - प्रेत)
《灰色饿鬼》,18世纪,私人藏品
灰色饿鬼(ཡི་དྭགས་ཐལ་)拥有细窄的脖子,火焰从嘴里喷涌而出。饿鬼的手中拿着吃食,但是它们却无法成功吃下去,这是一种原初的惩罚。需要区分的是,梵语中的Preta可指向一切还存有肉身而生前利己贪婪的实体(它们在轮回中徘徊);而在佛教中,饿鬼专指六道中的饿鬼道众生,而饿鬼之王则是阎罗。在南亚的伦理观中,人们可以帮助那些散落人间的饿鬼(大多数在地狱),因为这是获得功德的方式之一(众多鬼节中的施舍环节)。
《六道轮回》,19世纪,National Gallery in Prague
局部:饿鬼道
饿鬼共有三类:外障饿鬼(ཕྱིའི་སྒྲིབ་པ་ཅན་),内障饿鬼(ནང་སྒྲིབ་པ་ཅན་)和内外二障饿鬼(གཉིས་ཀའི་སྒྲིབ་པ་ཅན་)。外障饿鬼有外部障碍干扰(缘于对物在的执念),因此外障饿鬼常常找不到吃食;内障饿鬼有内部障碍干扰(缘于对己在的执念),因此内障饿鬼嘴小脖细肚子大,无法进食。最后一种内外二障饿鬼集前两种饿鬼之痛苦,最终只能吞化自己的肉身,并周而复始。
《饿鬼喝水》,19世纪,私人藏品,选自《地狱组图》
所有的自然规则对于饿鬼是无效的,尤其是冷热变化。夏季的太阳使它们感受极冷,而冬日的月亮也可以灼伤它们。在这样的情况下,喝水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食婴饿鬼》,19世纪,私人藏品,选自《地狱组图》
对于内外二障饿鬼而言,吞食婴儿意味着吞食自我。虽然不能进食,但是肉体却会产生众多所谓的“后代”。永远也无法获得新的感受导致饿鬼们保持着一种无用的紧张感。
9.黑耀
གཟའ་ནག་
(gza’ nag)
《黑曜》,18世纪,私人藏品
黑曜或恶耀(གཟའ་ནག་)是藏地占星学和天文学中的一种鬼怪。图中的恶曜手持日月,下身为蛇身(水生生物)。恶曜在藏地天文历算学中是星象混乱的表现,也常与日食与月食相联系。对于个体而言,星耀的混乱会导致自身的时间和本应对应的福恶之间联系不明,从而招来本不该出现的厄运,如疾病与灾难(疾病一般为癫痫中风/灾难一般为雷电之灾)。
《罗睺罗神》,19世纪,纽约鲁宾博物馆
作为宁玛派三大护法之一,罗睺罗(རཱ་ཧུ་ལ་)被认为是星耀之主;其原型来源于南亚传统的宇宙神灵之一:Rahu。在南亚的早期文本中,Rahu偷吃了众神食用的甘露而被日神和月神告发。主神毗湿奴为了惩罚他,便将她(文本中其性别属性主要是女性形象)的头砍了下来。但是因为食用了甘露,Rahu具有了复活的功能。从此她对于日神和月神怀恨在心,常常攻击与吞噬日月和其他天体。
局部:腹部的脸和弓箭
腹部的脸是罗睺罗复活的标志,而手中的弓箭则用来进攻日月。在长期的对立下,天体们最终臣服于罗睺罗。
未完待续 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