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因这句掷地有声且无所畏惧的呐喊,苏联作家高尔基,作为苏俄文学奠基人,享誉文坛,影响深远。
他的文字被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盛赞为“壮丽的诗句,美妙的文章......永不为时光所磨灭”。
然而,这位伟人却长期饱受难以想象的苦难,其笔名“高尔基”即意为“最大的痛苦”。
他将他那一无所有而又勇往直前的前半生,写进了自传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
《童年》是其上篇,真实还原了阿廖沙(高尔基的乳名,书中皆以“阿廖沙”来陈述)三岁到十一岁的童年生活——以父亲的离世为序幕,以母亲的亡故为尾声。
透过他的文字,悲凉凄苦的气息扑面而来,沉闷、压抑、绝望,无处不在,生活如同“人间地狱”。
他对最底层的生活现状的感同身受,以及由之而来的悲悯之心,力透纸背;对生活的热望,对生命的不屈,恣意流淌。
读这本书,我数度落泪,一个人的童年何以这般悲惨!
我也深受震撼,何等强韧的生命力,才能让一个人面对此般苦难,依然高昂着头,扬首阔步。
“在漫长的日常生活中,痛苦——是节日,火灾——是乐趣,在空无表情的面庞上——伤疤也是一种修饰。”
这是阿廖沙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字字锥心。
如影随形的贫穷、无休无止的打骂、不视为人的漠视,就像是一团密不透光的浓雾,笼罩着他,经久不散。
这一切,从他3岁那年开始。那时,父亲离世,他被送到“一家人互相充满了敌意”的外公家,正巧遇上外公破产,家产散尽,“穷得简直没法说”。
阿廖沙自然没好日子过,穿的是母亲并不合脚的旧皮鞋,以及用外婆的破衣裳改的衣服,睡的是在炉灶后搭的木箱子。
稍大些,他就背起麻袋,大街小巷捡破烂,甚至偷木料和板材,那“几乎成了饥民们谋生的唯一手段”。
除了穷,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痛苦、压抑,甚至绝望的生活环境。
他说,“我的心仿佛被揭掉了一层皮,对于一切屈辱与伤痛,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再也无法忍受了。”
外公性格暴戾,残酷冷漠,阿廖沙常被他打得死去活来。
不仅自己被打,阿廖沙也看着别人打,“打”如同家常便饭,充斥在他的生活里。
他一次次亲眼目睹外公极其残忍地殴打外婆,也一次次冷眼旁观舅舅像条穷凶极恶的疯狗,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对父母也毫不手软,就为了争夺家产。
不堪忍受的母亲抛下了他,独自离开,这如同把他抛向了一个更深的深渊。
后来,母亲回来,带给他的却是令他心悸的冷漠与残酷。
因生活不顺,母亲的脾气越发暴躁,和外公一样,动辄打骂。
而后母亲再嫁,阿廖沙接连经历了再次被母亲抛下、与母亲短住、眼见继父毒打母亲、被送回外公家、守着病床上冷若冰霜的母亲。
提及这段生活,他说:“我一直就是在这种颠簸不定、不知要把我抛向何处的感觉中度过的。”
11岁那年,母亲去世,阿廖沙的童年就此结束。
如此这般令人绝望的童年,读来让我憋闷难抑,胸腔像被灌入了沉重的铅块。
透过泪眼,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衣着破烂、瘦骨嶙峋、眼神飘忽的小男孩,瑟缩地躲在墙角,鞭打声、谩骂声、打砸声,不绝于耳。
他双手捂紧耳朵,却无济于事;他低声啜泣着,可根本就没人看他一眼。
如果说,阿廖沙的童年是如黑洞般的深渊,那么,外婆就是唯一的光亮。
父亲去世后,外婆赶来接他回外公家,这束光便照了进来:
“外婆来之前,我好像一直在睡觉,躲进黑暗之中;但是她来到后,唤醒了我,将我引向光明;
她把周围的一切联结成一根没完没了的长线,把它编成一条五彩缤纷的花边;
她一下子变成了我毕生的朋友,成了我最贴心、最理解和最珍爱的人——她这种对世界的无私的爱,丰富了我的心灵,使我在面对艰难的人生时充满了毅力。”
外婆也是个苦命人,自幼丧父,跟着母亲“不分冬秋地外出乞讨”,9岁开始,靠织花边养活自己和母亲。
15岁嫁给外公,受尽了打骂和欺侮,最严重的一次,被毒打后五天五夜滴水未进。
然而,她却甘于忍受,毫无怨言,生活的凄苦、丈夫的毒打、儿子的忤逆,都无法熄灭她内心深处的火光,始终“流露出一种盲目的、善良的笑容”。
当所有人都不拿阿廖沙当人看,只有外婆视他为亲人,给他讲故事,为他唱歌。
当他被外公毒打,只有外婆挺身而出去解救他。
当外公威胁不管他们死活,外婆铁下心来,就算要饭也会养活他。
当他无数次生病受伤,只有外婆陪着他,一勺一勺喂他吃东西,并提醒他“要保持自己的一颗童心”。
在那个“大人们都变坏了”的世界,外婆的善良与宽厚,成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美好。
外婆也勇气十足。有一次,家里起火,所有人惊慌失措,只有她不顾安危冲进火海,抢出硫酸盐,避免了火势加大,也只有她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灭火。
在阿廖沙眼里,外婆就如同眼前的大火,灿烂夺目,光彩照人,照亮了他那颗暗淡无光又支离破碎的心,也激发了他面对苦难的勇气和决心。
我不禁想起了大仲马笔下的基督山伯爵,因恶人构陷,在花样之际,他被打入暗无天日的地牢,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一切。
在被关押的黑暗又绝望的14年里,他无数次想过去死。
而狱友老神甫的到来,仿若一束光,照进了如黑洞般的地牢。
他把毕生所学悉数教授给伯爵,并用自己的死为后者换来了逃生的机会,这才有了后来大快人心的复仇戏码。
阿廖沙也好,基督山伯爵也罢,都是不幸的,身陷如泥沼般的深渊中,难以自拔。
他们却又是幸运的,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一束光照耀着他们,虽是微弱,却不遗余力,他们才得以始终走在正道上。
令人感佩的是,不管遭受何等蹂躏和践踏,阿廖沙始终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念头,而是像嚼野草根一样,明知嚼之无劲,食之无味,也绝不撒口,只为那丁点汁水。
“我把自己的童年看作是一个蜂巢,各种各样的普通百姓、庸碌之辈——他们像蜜蜂一样,把自己生活的知识与思考的蜜汁带给了我;他们尽其所能,慷慨大方地丰富着我的心灵。
这种蜜汁往往是肮脏的、苦涩的,但是,任何知识——毕竟是蜜汁。”
恰恰是这“蜂巢”,早早激发出阿廖沙心底的悲悯之心以及对生命的热望,为他日后走向人间独自求生计积蓄了能量,也为他成年后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埋下了种子。
小茨冈——外公收养的孩子,“像孩子一样单纯”。
为了博得大家的欢心,他在家庭舞会上“出尽风头”;为了满足外公和舅舅的贪婪,他常去偷东西,哪怕明知一旦被逮到就性命堪忧。
所有人就像看小丑演戏一样,看着他卖力又讨好的表演。
唯有阿廖沙,看到的是他身上的卑微、压抑和苦痛,并和他成为亲密的伙伴。
“好事儿”,是外公的租客,孤身一人,寡言少语,性格孤僻,却又满腹经纶,每天不是做实验就是读书。
周围人都不喜欢他,认为他在搞歪门邪道,对他避而远之,甚至想方设法要赶走他。
看到别人对他的嘲笑和奚落,阿廖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并不顾外公的恫吓和打骂,天天和“好事儿”待在一起,听他讲故事,或是默默看着他忙活。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获得了从未接触过的知识和思想,全新的心灵面貌也由此产生。
阿廖沙还有几个好哥们儿,都是和他一样的穷苦孩子。
他们天天'混'在一起,偷木板、捡破烂,得了钱就分着买些吃食。
但有个小男孩却只能挨饿,把钱全部拿给母亲买醉,否则就会被打个半死。为了让他少挨些打,阿廖沙便和几个哥儿们多凑些钱给他。
他喜欢这群伙伴,因为'他们能够激起我的某种远大抱负,使我无法安于现状,总想为他们做点好事”。
他的悲悯之心也越发强烈,他渴望成为“救世主”,拯救贫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也是他一生都为之殚精竭虑之事。
卢梭说,“磨难,对于弱者是走向死亡的坟墓,而对于强者则是生发壮志的泥土。”
无疑,阿廖沙便是不屈的强者。
从磨难中生长出来的高尔基,曾发出这般动人心魄的思考:
“我们的生活之所以是那样惊心动魄、发人深省,不仅是因为它有滋生各种禽兽不如的败类的肥沃土壤;
而且还因为穿过这层土壤,一种光明的、健康的、富有创造性的力量,正在顺利地成长起来,人们善良的本性在增长,它唤起了我们恢复人类美好生活的永不泯灭的希望。”
这便是他由内而生的强劲的生命力,犹如废墟上的野草一般。
但凡得一丝阳光,一滴雨露,便可迎风而长,向阳而生,高昂着他那颗始终不屈的头颅,阔步走进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