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到了呼吸的隐喻。呼吸是一个人与外部世界关系的隐喻。
用什么样的方式吸入外界的空气,可以反映对外界的基本态度;用什么方式呼出内部的空气,可也可以反映外界对自己的基本态度。
要提醒自己,感知中的外界的恶意程度,其实是自身对外界的恶意程度。深刻理解自身与他人的敌意,让它在关系中呈现、表达、流动与转化。
问:是否存在这样一种人,他们并不认为“需要有罪”?
人为什么会觉得需要有罪?如何才能让自己内心更自恰、更自由地享受并满足自己的需要?激发对方的需要,并将罪恶感转移给对方,是否是一种心灵防御机制?
武志红:在武老师的理解里,只要我们是活在“我与它”的关系中,因为有需要而产生一定的罪疚感是没法避免的。
所以不存在“不认为需要有罪的人”。当然,有些人可能觉知不到自己的罪疚感,这可能意味着严重的心理问题,所以,不要太希望去把愧疚感消灭掉。
罪疚感,是完整人性的一部分,我们需要体验到它,让它流动,而不是因为它是负面情绪的一种,并且是最不舒服的一种,就想去屏蔽它,消灭它。
实际上它也不能简单地被消灭掉,最多是压抑到潜意识中,或者转嫁给别人而已。
依照马丁布伯的理论,关系有神性的“我与你”,这个时刻我放下了我的所有期待,也就不再有“需要”了。
而一旦有需要,关系就会降格为利用与被利用的“我与它”,这时罪疚感就会产生。一有需要,就有罪疚感,这里面有着极为深刻的逻辑,后文继续探讨。
通常意义上,当关系双方都体验到巨大的愉悦并享受其中时,罪疚感会明显下降,而当关系是一方从另一方身上索取需要,而另一方有损失时,罪疚感就会更重。
所以,父母带孩子时,满足孩子的需要很重要,而在满足孩子需要时,能否让关系变成彼此都享受其中的关系,也同样重要。
当父母带着满满的欢喜,去满足孩子时,孩子的罪疚感会变得很低。
不过武老师认为,我们没办法在普通关系中去化解罪疚感,而只能是带着它去生活,去构建需要与被需要的关系,它只能是在“我与你”的层面上才能真正消解。
总之,不要轻易设想,把人性中一些不舒服的基本负面体验给消灭掉,而应该让它流动,同时觉知它。
问:需要和欲望有没有区别?
武志红:这是非常好的问题。实际上武老师并没有仔细区分需要和欲望。
所以常常随意的使用“需要”、“欲望”和“欲求”这些词汇,但法国精神分析大家雅克·拉康对这些词做了非常细致地区分。
拉康的欲望理论,将需求分为三层,需要(need)、要求(demand)和欲望(desire)。需要就是实际需要,例如婴儿得吃奶,不吃会饿。
要求是对爱的需求,婴儿在吃奶时,不仅要吃奶,还需要爱。欲望则是在需要和要求的缝隙之间。
拉康的理论,复杂而晦涩,他自己也喜欢做晦涩的理论构建,对他的精神分析理论,武老师了解的还不够,所以很少提及。
不过,举了一个例子。婴儿吃奶时,被喂饱了,这时实际需要被满足了。
但是,如果妈妈在喂奶时不高兴,不情愿,甚至有逼婴儿吃奶的情况,那么这时婴儿会感知到,妈妈对他有敌意,这会让婴儿觉得妈妈的奶水有毒,进而导致进食出现问题。
这就是生理需要被满足了,但情感需要却没有被满足。这时也存在着权力欲望,妈妈是按照婴儿的意志来喂,还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喂,这会非常不一样。
前者是会让婴儿感觉到被爱,后者则让婴儿感觉到爱的缺乏,而这种差别的背后,是婴儿期待权利欲被满足。
需要是可以被满足的,而欲望是很难被满足的。性欲也一样,生理意义上的需要容易被满足,可如果一个人想尽可能多地占有最有魅力的异性,这个欲望就很难被满足了。
问:在“怕表达需要”下,“怕被拒绝”和“怕欠人情”有什么关系吗?不想欠下人情,也是怕被拒绝吗?
武志红:武老师认为这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罪疚感,通常,这是源自一个孩子和匮乏的母亲所构建的关系。
当母亲处于匮乏中时,她就算满足了孩子的需要,孩子仍然会感觉到愧疚,他们会觉得好像是吃了母亲的一块肉,自己的需要被满足了,而妈妈的资源就少了。
特别是如果妈妈还有意地给孩子制造内疚时,它会更加强烈。怕被拒绝的人,当被拒绝时,产生的是羞耻感,而怕欠下人情的人,当觉得麻烦到别人时,产生的是罪疚感,它们会有很大不同。
羞耻感是觉得“我真差,我真蠢,我怎么会傻到找你求助”,而罪疚感是觉得“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问:学了这部分的课程,我觉得非常震撼,因为我就是那种不“喜欢”愤怒、不喜欢麻烦别人、也不喜欢别人麻烦的人,甚至曾经一度还引以为傲,另外我又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
请问武老师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关系吗?另外我内心也非常不喜欢这样,一直尝试改变,包括找身边人作为我尝试的“容器”,但有时候难免把握不好,把关系弄得很尴尬,请问武老师这种尝试有什么技巧吗?
武志红:首先,既然一直不擅长表达愤怒,那么当然在你最初练习时会把握不好,会尴尬,而你需要的是做更多的尝试与练习,要有点不怕麻烦的精神。
其次老师写篇文章题目叫《内向是对内向者的保护,外向是对外向者的嘉奖》,大概意思是说:
如果一个人在关系中主要是付出而不会索取,那他最好是内向的,因为每多构建一个关系,对他整体上是损失。
相反,如果一个人不怕麻烦别人,能使用别人,还能使用成功,那么他自然想外向一些,因为每多构建一个关系,他整体上是获益的。
问:我以前有个上司,是武老师说的那种很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也感觉得到那是他的本心。
但总觉得有距离感:第一,他很喜欢入侵别人的边界,动手动脚;第二,看得出他其实看不起任何人,有时言语和一些小细节都能看出,并且感觉到:第三,他的一切跟你熟络的举动,都感觉太刻意。
同样是“爱麻烦别人”,为什么这种并没有太多朋友?难道“爱麻烦别人”也分境界?
武志红:没有麻烦,就没有情感,但并不是说去肆无忌惮地去麻烦别人,去入侵别人,如果是后者,当然会容易引起人的反感。
在关系中麻烦别人,就是“我”将动力传递到了“你”身上,这样至少是关系开始建立了,这只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就像攻击性一样,如果一个人不表达攻击性,那就什么都不会有,但表达攻击性,并不意味着直接去伤害别人。
问:我们在生活中每天会遇到无数的人,那我们是应该以“我与你”的姿态去面对每一个人吗?
还是说我们只以这种姿态去面对一部分人?如果是一部分人,那是哪些人?是我们的重要他人吗?
武志红:马丁布伯说,“我与它”是时时刻刻,而“我与你”只是瞬间,所以我们不要期待自己时刻都活在“我与你”的境界中。
在马丁布伯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不过,在东方修行哲学看来是有可能的,但这仍然不是普通人所能实现的。
展开需要,就是从“我与它”开始让我们进入到关系中,而在关系中让一切体验流动,同时保持觉知,就有可能放下一切目的,同时呈现自己的全部真实存在,这时就有可能进入到“我与你”的境界。
所以不要把“我与你”想的太容易。
问:由一想到二,由二想到三,随着思考的深入,思绪就像脱缰野马时常在脑海中奔驰,一些事情越想越深入,经常自己和自己对话,思虑过度让人疲惫。
有时会影响睡眠,继而引起胃部不适,请教老师怎么缓解思虑太多带来的烦恼呢?
武志红:第一,在开始学习新知识、新体验时,有不舒服的体验,这很正常,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走出了舒适区;
第二,最好把独自对话变成关系中的真实对话,例如找朋友,找专业人士;
第三,你做这么多思考时,胃部有不适,可能是“头脑妈妈”被启动使用得太厉害了,那么这种情形下,可以去好好满足一下自己的口欲,让能量从头脑降到身体上来。
有没有可能消除内疚和羞耻感呢?答案是它跟负面情绪一样,不可能被消除。能做的只是化解,让它能在自体或者在关系中流动。
怕被拒绝,怕麻烦别人,也怕别人麻烦,我觉得这就是原来的我。但最初的我以为这样是高尚、美好的,但实际上是画地为牢,把自己封锁在一个没有情感的牢笼里,在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人,导致自己无比的孤独。
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呢?是因为在少年时,受过外界的伤害,这个伤害在当时没有流动起来,没有得到疗愈,以至于把自己封闭起来,画地为牢,这样是一重防御和保护。
为什么会有羞耻感呢?是因为曾经的很多次呼唤、需要,被拒绝,或者是被忽视。在这种情况下,伤害和埋怨别人,其实没有什么用,而唯一能恨的好像就只有自己。
每个人都有需要,需要产生了负罪感。于是产生了贸易交换,我透过给予和供给来满足需要,平衡负罪感。所以,商业是最大的慈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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