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春日的黄昏,残阳如血一般从西天倾泄而下,泼洒在山脊、树梢、以及小镇的白墙和青瓦之上,整个小镇也便笼罩在血色之中。我站在通往小镇的石桥上,向对面山坡上望去,那里满是盛开的桃花,在夕阳之下,如同一大片落在山坡上的红霞。
天已微凉,闲游多日,我已身心疲惫,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我打算寻找一处歇脚的客栈。正要转身走去,蓦然,在山坡上的那片红霞之中,我瞥见一团火在闪动。那是一团赤烈的火,就像那天边的红日,在晚霞深处时隐时现。那团火影影绰绰的在桃花丛中穿行,不一会穿过桃树林,又向山下的小镇这边逼近过来。渐渐的清晰了,那竟是一个红衣女子。像是从梦境中走来的仙子,女子一袭鲜红的长裙,手执一柄长剑,头上压着一顶毡笠,带着一股豪侠之气一阵风似的飘将过来。
她已走上石桥,我感觉自己已忘了身在何处,只是呆呆地立在桥头看她。她经过我身边时略略抬头,我这才从她的毡笠下看到她那张英气的脸,在与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似乎受到电击一样有一种强烈的震惊,我感觉我曾在哪里见过她,甚至就好像是一位久未谋面的至亲至爱的人。在我与她对视的瞬间,我也从她眼里觉察到她同样的微微的惊诧。
“侠女留步。”我脱口而出。
她停住了脚步,站在了桥的另一头,背对着我,将那柄长剑抱在胸前,并没回头。
“我好像认识你。”我说。
“可我并不认识你。”她说这话时,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问她:“你是哪里人?”
她回答:“四海为家,并无定所。”
“那么你又到哪里去?” 我又问。
“云游天下,浪迹天涯。”
原来是个游侠,这样的人,我当然不会认识。“啊,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我向她拱手作别。
(二)
这个晚上,她和我都住在了小镇的悦来客栈。对于这个如同天上掉下来的姑娘,我并未释怀。晚饭时,我独自要了一只烧鸡和大盘的牛肉,闷头一壶接着一壶的喝酒。已喝够一个时辰,嘴里还在叫喊:“小二,拿酒来!”头却已沉重得难以支撑,我趴在桌子上,右手抓着筷子,一边敲打着碗碟,一边大声唱道:
风萧萧兮烟水苍凉
雪飘飘兮梦碎心伤
号角响兮剑鸣刀扬
好男儿兮要上战场
……
恍惚之间,我仿佛置身在一条大河的岸边,河边芦花飞扬,乍寒天气,水面上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一轮明月之下,我身着铠甲,手里牵着战马,身边是一位红衣女子。
“这就走了?”女子说。
我说:“走了。”
女子问:“何时能回?”
“可能不会再回了。”我想起了那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诗句,起身跃上战马。
“郎君,你可一定要回来!”女子抓住缰绳,她已在大声哭泣了。
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你我生不逢时,战乱年代,注定今生无缘厮守。如果今生我们不能再见,来世投生太平盛世,你再找我。”说完这句,我扬鞭策马,奔驰而去。身后月光下传来女子如泣如诉的歌声:
风萧萧兮烟水苍凉
雪飘飘兮梦碎心伤
号角响兮剑鸣刀扬
妾的郎兮要上战场
此一别兮天各一方
何日见兮等你回乡
……
(三)
听到歌声,我一下从醉酒中惊醒,循声望去,唱歌的正是傍晚所见的红衣侠女。
客栈门外,月色如水。女子已不再戴着毡笠,一头长发从身后披及腰间,在乳色的月光下,她的面庞白静而又秀美。
我走上前去,问她:“姑娘,你怎么会唱这歌?”
“我生来就会的歌,你怎么也会呢?”她反而问我。
“不知道,我就是会唱。”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莫非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晚间与你初见,确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转身向我看来。
我问她:“你要找谁?”
“不知道,冥冥之中觉得有前世的因缘,所以这一世我都在寻找,刚才听到你在喝酒唱歌,我知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了。”她说。
“我也好生奇怪,今天一见到你,我就感觉你好像是我曾经的某个至亲至爱的人一样,可又说不出来究竟是谁。”我实话实说。
“如此说来,定就是你了。”姑娘眼里绽出了泪花。
我问:“是我又怎样?”
“你我今天的缘分,是我们前世的约定,你带我走吧。如今天下太平,我和你一生一世,不再分离。”她深情地望着我说。
“这,不行,我是已有妻室的人了。”我转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有没有前世的约定,但在今世的红尘紫陌中,我已迷失了自己。
像是听到一声惊雷,听我这样一说,姑娘震惊了半晌,眼泪夺眶而出:“未曾想,我一世的追寻,竟是这样的结果。既如此,你我今世的缘分已经错过。”她仰头望天,“既已错过,何必又要遇上,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吗?今生今世,算我白来一趟,此生再无所念,我走矣!”
“你要去哪里?”我问她。
“我从来处来,还往来处去!”她张开双臂,向空中纵身一跃,我的眼前掠过了一道绚丽的彩虹,便不见了她的身影。
(四)
“姑娘,姑娘!”我急了,大声的喊道,伸手想要抓住那个姑娘。
忽觉脸上“啪”的一下受到重重一击。
“什么姑娘姑娘的,你这个糟老头子又在做春梦了吧!”是老婆一个巴掌扇在了我的脸上,我一下惊醒,睁开懵懂的眼,睡在身边的老太婆正凶巴巴地瞪眼看我,可哪里还有什么姑娘。
我已彻底清醒,原来只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