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我们老家叫它黄花苗,因为它开着黄黄的花。
最是儿时记忆难忘。
比如小学语文课本里的一幅图画,数十年后还常常沉浮于脑际,挥之不去:胖胖的小女孩儿全神贯注,鼓起腮帮吹飞捏在手里的白绒球,已有三只小伞腾空而去,渐飞渐远,画名记忆犹新——《蒲公英》。
它的“雪绒球”上,憩息着一圈随时准备起飞的“降落伞”,哪怕是我们小孩子的一口气,也可以让它飘向空中,纷纷扬扬,一朵接一朵的吹下去,就可以刮起一阵春雪,营造一道景观。
那“花”,其实是它带着伞形翅的果实,随风飘落,待来年的雨水阳光唤醒,生根发芽,开始一番轮回。
还有一种植物的白“花”类似于它,仅仅一阵风,仅仅是有人走过,就可以让它飞扬飘荡,柳絮杨花一般。
它叫飞蓬,两千年前,飞蓬曾被写进《诗经•卫风》:“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意思是自打你溜走后,本姑娘蓬头垢面,妆容全免了,是一首写失恋的诗。
飞蓬的小伞,与黄黄苗的小伞相比较,简直不过是绒毛,散乱而几无美感,比如有一个词就叫“乱蓬蓬”,但它进了《诗经》,黄黄苗却没有,许是《诗经》时代的人没有发现黄黄苗,许是写黄黄苗的诗没被编进去,总之,我替黄黄苗不平。
黄黄苗,又称婆婆丁、黄花地丁,书名蒲公英、古名蒲公草。黄黄苗的叫法最土,但也最形象,初生的它色黄绿,初夏开黄花。
黄黄苗是多年生野草,在中国、蒙古、俄罗斯都有分布,于我家乡较为常见又最为人们熟悉。春天一到,黄黄苗就崭露头角,在山野、路边、河畔蓬勃生长,开花、结果,擎一团小伞,等你吹走。
它嫩叶可食,《唐本草》谓:“蒲公草,叶似苦苣”,生吃、炒食、做汤、炝拌、煮粥均可,生吃最能体味它苦苣般的独特清香,让人味蕾起舞。黄黄苗有清热消毒、利尿消食、预防贫血、增强肝胆功能及美容养颜等作用,是妈妈们给游子行李里的常备礼物。
想想看,好看、好吃,好玩儿,随处可见又可以挖来换钱,除了黄黄苗,还能有谁?所以,黄黄苗格外受小孩子们喜欢。
于我,最难忘记的是黄黄苗的虽在低处,却憧憬天空、渴望飞翔的热望。多少野草风吹雨打日晒火烧,匍匐在地,认命一世。
但黄黄苗不,它一定是积聚了所有力量,破土,成长,开花,把果子结在一朵朵小伞上,但等风起,扶摇而上,飘飘洒洒,掠过头顶,飞向不可知的未来。
在人看来,它飞得不高,也许只是几步之遥,但那也是黄黄苗所日日仰望的蓝天和远方,它实现了梦想,丰盈精彩。
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四面环山,山外面是什么,无从知道又渴望知道。我迫不及待的向往山外和远方。
但大点儿的孩子们说,草的那边,还是草,山的那边,还是山;大人间却盛行着各种传说:村上的某某跑到了远方,吃尽苦头;邻村某某坐过飞机,飞机在云里迷了路,跌了下来。
但我知道我的一个堂祖,八爷的嫡亲弟弟,在外省做了官,见过毛主席,还换过老婆。我渴望走出去看看,我愿意做那有梦想的黄黄苗。
我终于在少年时代走出家乡,走出群山,越走越远,于他乡的屋檐下生活工作,一日三餐。我也偶回故乡,看看那些个一辈子也从未曾到过县城的村邻。我还憧憬着未曾到过的远方。
我也怀念着那些走出家乡,极少回来的伙伴们,我怕思乡像一条蛇,勒着他们脖子。
上海世博会的英国馆,造型仿佛是一枚黄黄苗的“种球”:6万根透明的亚克力杆伸展开来,仿佛黄黄苗的绒毛,但每一根亚克力杆里面,都储存了一份植物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