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心湖积雪【原创作品】
1
D城那时实在算不得是一个精致的城市,它更像是一个略显繁华的城镇,迄今为止,依然如此。
但D城之所以可以称作城,只是因为它拥有一座可以让居住于此的人引以为傲的大公园。那个园子确实大,据说装得下北京城的四个颐和园或者八个北海。D城人便由此沾沾自喜,觉得带了皇家的气韵。而南营子则是这个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街上有我爸最喜欢的“塞北春”饭店和桥头吃锅贴的小铺子。以前他每月发了工资,总是领着我们一家人去那里下馆子,喝桔子汽水吃牛肉锅贴,所以我那时过的还算开心。而我最常活动的一条街叫武烈路。它紧邻着河道,路的名字因河而来。河上有一架铁路桥,拉煤的蒸气火车整日里喷着白烟隆隆的穿桥而过。河沿是一道长石坝,叫做迎水坝。坝边有一条古玩街,现在已演化成了市场,形形色色的旧物跨越年代摆了长长的一街。
当然,D城还有一些破败的庙宇和样貌奇怪的山。其中一座山形似洗衣的棒槌,被人叫做棒槌山。山上基本没有植被,就是一个光秃秃的石挺。上面孤伶伶长着一株摇摇欲坠的桑树,那时我看到它们,总是担心它们会一夜之间倒毙,在我眼前消失。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它们至今健在。
这就是D城真实的情况。
这些眼前的景致我看的太久了,毫无美感,甚至有一种疲劳感,就像我现在想到我的朋友焦老二和孟娇。但我在谈论他俩的那些令我烦心的鸟事之前,我还是要先说说我们是如何相识和共同成长的那座家属院。
虽然在二十年后的今天,这所院子里所有的孩子们都早已长大,他们都已做鸟兽散,在这个城市中的某个角落里开枝散叶,繁衍生息。
我的儿提时代,做为D城里唯一的高等学府,那里却充满了阳春白雪的味道。那时,家属院与学校并没有明显的分界,只是隔了一条共用的小路。小路绵延到院内的一座小山之下,然后又变成石阶通向山顶。晴朗的午后,焦老二和我总是习惯的爬上这座后山之巅,坐在台阶上,海阔天空的畅想未来,那些话题有关我们未来的人生,我们的理想。只是那时我们还不谈论姑娘。我们一心盼望着长大,如同两位少侠,艺成下山,步入江湖。
而二十年后,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长大的我依旧碌碌无为,在一家建筑公司里勉强混口饭吃。而我的挚友焦老二则大不相同,他一度光鲜到成为了我们当地的学术界名人,一位医药类校刊杂志的副主编,掌握着那些急于发表论文晋级职称的老师们的命脉。
唯一令我欣慰的是,我们儿时坚固的友谊从没有褪色过,我们闲暇时依然在一起玩耍。那时他已有了人生里的第一辆爱车,一辆二手的2020白吉普,我们总是喜欢把它开上山巅,在古老的梨树下架一张天幕,天幕下摆一只小桌,两只钓鱼凳,我们沏上一壶高碎,望着远山如黛,城市如画。街上的行人像小蚂蚁一样在碌碌无为的爬行。我们则坐在儿时的这块领地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我们畅想着新的未来,已有别于过去那些幼稚的理想,我们已开始热衷讨论更高层次的关于人文,历史,文学,艺术的话题,当然也开始谈论女人。
比如孟娇。
2
我们和孟娇小时候就同住在一个大院里。上学了,我们三个又同班。那时候她爸爸妈妈管她叫娇娇,我们俩给她起外号叫梦特娇。孟娇从小就爱干净,所以最初我们班主任王老师让我们选班干部时,她先向大家抛出了一个启发性的提问:同学们,咱们班里谁最讲卫生?全班只有焦老二一个人孤伶伶的在喊:梦特娇。我们班所有人都随声哄笑,眼睛齐刷刷的盯在他身上。焦老二当众暴露了自已的思想还是值得的,老师后来就真的让孟娇当了卫生委员。那天孟娇一脸羞涩,人生里对焦老二第一次投来感激的目光并且忽略掉了刚才他在全班同学面前喊出她外号的罪行。
所以,孟娇不但是我们的同学,她还是标准的邻家小女孩儿。娇娇从小留了一头长头发,不让她妈妈剪。谁要敢剪她的头发她就哭的死去活来。在学校里她扎双马尾,但放了学回家,总喜欢半路就松开,偷偷的披着,被她妈妈下班看到了,她妈就会嚷,娇娇,你敢紧把头发给我扎起,披头散发的,什么样子,有没有规矩。娇娇就很烦的说,妈,你干嘛呢,烦不烦啊,啥都管,我这刚洗过头,晾着呢。但她光嘴上说,也不敢真正的反抗,然后就用一只白手绢松松的一揽。生怕把刚洗的头发弄褶了,要么扎个老婆儿髻,明明是老婆儿髻,可是她扎了也好看,透着洋气。我和焦老二如果遇到这个,一定不会放过,就会拉长音一起装做背课文:“头上.......倭堕髻,耳边......明月珠”。娇娇就狠狠的瞪我俩。然后就威胁的说一句:你们两个坏蛋......焦老二,等着,我告诉你爸去,你们这次考试又不及格,还偷着改分,还偷着让白玉莲她哥冒充你爸当家长签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孟娇制服我们的杀手锏。焦老二和我敢紧捂住嘴望风而逃。
娇娇从小身上就带着那么一种劲儿,让人觉得不一般。后来焦老二和我长大了才明白,娇娇的这种漂亮应该叫气质。娇娇的气质似乎是与生俱来,连娇娇的手也很有气质,她的手指是细长的,纤细又白皙。她在家里不像我们满山的去疯跑,她从小体质就弱,总是在她家二楼的走廊里,安静的坐在小马扎上,用纤细的手指夹着铅笔,对着桌子上的一堆苹果梨子的看来看去,就像是在端详着从没见过的天外来物。她爸爸给她从小就报了美术班,所以娇娇会素描,连我们学校里的美术老师都表扬她有天赋。她平日里爱画那些苹果和罐子。有一次我们偷偷的站在她背后看她画画,她正对着一个长的像猴子的石膏像在那认真的端详。焦老二满脸自信的告诉我说,娇娇画的是北京猿人。娇娇听到了我们在背后的议论,转头对我们满脸鄙夷,你俩懂个屁,什么北京猿人,知道吗,这是海盗。于是我们就记住海盗的样子了。
但我们不能就这么没面子的服输,我就说,这个海盗长得可够难看的。画家不是都喜欢脱光了画自己吗,怎么没见你画自己。娇娇的脸马上就变得通红。狠狠的对我们俩说,滚,你两个小流氓,快给我滚。从此,我们就在娇娇的眼里从坏蛋直接升级到了思想肮脏的小流氓。
焦老二一肚子的委屈,他明明对娇娇一向仰慕,甚至有求必应,那也不能摆脱被她嫌弃的命运。我怕焦老二认为是我影响到他在娇娇眼中的形象,于是非常机智的对焦老二说,哥们儿,我早已看出来,娇娇她其实最喜欢王子。都是王子那小子在平日里背后说你的坏话,娇娇才这么讨厌你的。
焦老二一脸的懵。
“为什么?”
“因为你爸是副院长,你家有钱,王子他爸只是环卫局扫大街的,他妒忌你呀。”
我说的王子就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王梓迪。但他爸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但他家住在环卫局大院,我猜估计能和扫大街沾上边。可我们班的那帮无知的小毛丫头们却都在背后偷偷的叫他“王子”。这外号有多气人。在我眼里,那“王子”的外号给焦老二还差不多,连焦老二也认同我的观点。
再说王梓迪那小子明明就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还可能是个骗子。首先,他家明明是从“石家庄”来的,他来我们这儿就是个插班生,那几个崇拜他的黄毛丫头却说王子是大城市里来的,他来的那个“庄”就是大城市,我和焦老二死了都不服,凭什么焦老二爷爷家住的“焦家庄”只是个小村子,王梓迪来的那个“石家庄”就是大城市。什么插班,我看那小子就是一个留级生,不然,老师讲过的包括那些难算的数学题,他总是都会,而焦老二我们却听的像天书。
我们把王梓迪是留级生的秘密揭发给娇娇,孟娇却一脸厌恶的瞪了我们一眼,那表情像是在瞪着两只在她眼前嗡嗡叫的苍蝇,应该把我们马上除四害。我们这才领悟到,其实她早就知道的!她就是不想让我们知道。
“哼!人家不是留级。王子就是插班过来重读的。你俩个小流氓不但不好好学习,还在背后使坏,说瞎话诋毁别人。 ”
孟娇这样的维护王梓迪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小子不但学习好,还长的白白静静,虽然我们很希望王梓迪长得象海盗。他和孟娇两个人站在一起,果然有几分金童玉女的味道。再反观我们自己,一身杀马特的造型,外衣敞着怀,露着海魂衫的背心,松松垮垮的吊腿裤。尼龙花袜子下,脚上的一双脏球鞋,洋溢着一种乡土田园气息。我们像极了两个生活在城乡结合部的放浪少年,随时要祸乱于乡间,欺负良家小女孩儿。
可是,孟娇能当上班干部,明明是焦老二的功劳,却被王梓迪得到了实惠。我为焦老二打报不平,就发挥我喜欢给别人起外号的特长打击他们,说他俩在一起就是“娇滴滴”,我以为这是杀手锏,可孟娇对这个外号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还一脸的得意。竟然对我们说:
“我俩乐意,我们俩就娇滴滴,气死你们。”
孟娇竟然在我们面前说着“我们”两个字,还指的不是我们。焦老二听到这两字一脸的扭曲。我这次似乎又是有点弄巧成拙。我立即努力的想挽回败局,威胁孟娇说:
“孟娇,我告诉老师,你们俩偷着......”
孟娇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她并不理我,却冲着焦老二使厉害。
“焦老二,你要敢胡说,我决不饶过你。”
她知道我是焦老二的跟屁虫,只要吓到焦老二就等于制服了我。果然每一次她都能得逞。焦老二是真不敢真惹娇娇啊,那天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竟然真的怕她。他不是怕她,他原来是真喜欢娇娇,过去他还一直嘴硬,不想对我承认。
我跟在他后面一边追一边说, 哥们儿,哥们儿,你等等我啊,你别看焦娇那个样子,其实,她和王梓迪好,是想抄他作业。她是在利用他。
“你个狗头军师!”
这是娇娇平时骂我的话,现在焦老二不敢惹娇娇,竟然也一脸嫌弃的骂我。本来就是娇娇的脑子和我们一样笨嘛,娇娇笨又不是我胡说的,这是娇娇爸说的。娇娇小时侯脑袋上让蚊子咬了个大包,结果得了脑膜炎。天天发烧拉肚子的折腾了一个月,幸好娇娇命大,才活下来。但这脑子就有点不好使了。她爸说,一定是留了后遗症。后来亡羊补牢的才让娇娇学画画,说让孩子培养点艺术细胞多条出路。当然了,娇娇再笨,也不影响她成为一个有气质的卫生委员,并且,娇娇的手确实长也很有气质,每个星期一,她是我们班“除四害讲卫生”核查小组的组长。娇娇拿着她的小本子,负责核查我们的那些“除四害”战利品。一一记录在册,再把我们的成绩汇报给老师。
所以我又发现了一个重大的Bug,将功赎罪的告诉焦老二:如果我们能消灭的“四害”越多,那么,我们就能被她检查的时间越长。果然焦老二夸我这个狗头军师还有点用处,回家直接就偷出来他妈腌糖蒜的玻璃罐子。
星期天一早,我和焦老二两个人,一人拿着拍子,一人抱着大罐子,兴高彩烈的出发了。我们呼吸着清凉的空气,走过带着露珠的青青草地,穿过那些安静祥和的小胡同,随时敏锐的捕捉着那种熟悉的味道。我们要直捣黄龙府。我们如果剿灭的敌人越多,那样子的话..........
星期一,娇娇盯着我们抱来的装死苍蝇的大罐子,一脸的折服。她简直吓坏了,她傻傻的看我们把瓶子里密密麻麻的小动物“哗拉”一下子都倒在石板上,只好拿起了小木棍,皱着眉捂着鼻子在那认真的数。焦老二和我也帮着她数:
一只,两只,......
一百只.,....两百只......
果然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我们满脸骄傲,这一次我们用“除四害”的优异成绩终于打败了学习委员王梓迪。娇娇应该把我们当英雄了,必竟我们为人类消灭了那么多的害虫。
那天,娇娇数了好久也没数完。焦老二抱着瓶子里的尾货不舍得扔,他想让娇娇放学后和我们俩继续数,不能放弃。娇娇却委屈哭了。我们顿时有点慌,焦老二我们俩的名声在老师那里确实不太好,并且教我们体育的张老师正在远处一直盯望着这边。他那敏锐的眼神就像是在盯着两个伺机作案的歹徒。我们都知道他平时最喜欢学雷锋做好事抓坏人,还受过学校里见义勇为表彰。我们俩可真怕他又误会我们在欺负女同学,明天把我们也变成他见义勇为的光荣事迹。可焦老二又不甘心我们一天的辛苦被埋没,只好带着哀求的口气和娇娇小声商量:娇娇,你快点,你还数不数啊?
结果,体育老师没过来,王梓迪那小子却远远的跑过来了,他一把拉起了娇娇的手,把她拉到了一边。
“你俩个流氓,快给我滚。”
王梓迪一脸正气,他简直就像个救美的英雄。
“啥,我们流氓?”
他竟然敢骂我们是流氓!凭啥这就是我们身上的标签?现在明明是他在肆无忌惮的拉女生的手,怎么我们俩倒成流氓了呢。
我就要挽起袖子动手,却发现焦老二一动也没动,并且,他的眼睛都看直了。王梓迪拉着娇娇的手一直也没放,就像握着自己的手一样自然。他俩也太过份了!我们和娇娇从小在一起玩,都没机会拉过娇娇的手,包括上体育课时。王梓迪只是我们旁边环卫大院的孩子,那院里的都是扫大街的。可那天我们俩还是灰溜溜的走了,明明我们俩人多势众,却败的如此窝囊,焦老二没动手,把那只玻璃罐狠狠的丢在地上,玻璃碴子碎了一地。我一脸不解的偷看我的朋友焦老二,他一脸的沮丧,我却不知怎么安慰他。
不过,从那天起,娇娇她终于不再嫌弃我们了,因为她改为了恨我们。她当不上卫生委员了,却把罪过都算在了我们身上。她病了,又发烧了。高烧不退,把那本来就不好使的脑袋烧的更糊涂了。
她爸爸终于知道了娇娇在学校里当班干部,原来是在数苍蝇。气急败坏的去学校里骂老师,结果王梓迪这小子又挺身而出,当着娇娇爸和王老师的面正义言辞的揭发了我们,王老师一脸欣慰,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两家原来是亲戚。娇娇爸那天从老师办公室冲进了教室,要找焦老二和我算帐,我们俩早就听到了消息,吓得望风而逃,娇娇她爸在我们身后边追边恶狠狠的恐吓我们:
“你们俩个小王八蛋跑不了,我们家娇娇要是出了问题,你们俩谁也跑不了。我直接把你们两个小混蛋活埋了,给我家娇娇陪葬。”
当晚,我们摸回家里果然难逃厄运,娇娇躺在床上发烧,我和焦老二跪在地上皮肤也在发烧,确切的说是在燃烧,那种燃烧的滋味我现在也忘记不了。很多年后,我一怀念起我那仙逝的老爸,除了记得他带着我吃牛肉锅贴时喝桔子汽水的那种沁凉感外,就是挨抽时皮肤上的那种烧灼的热辣,很像我当年吃锅贴时蘸多了辣椒油的入口感。我被他抽的狼哭鬼叫,这是我爸向娇娇爸做出的应有表态:他绝不姑息。然后我爸又推搡着我一起去娇娇家负荆请罪。我和焦老二在娇娇家意外重逢了。就像是两个被捕入狱后又在刑场上重逢的战友。我们的眼中饱含热泪,那不是因为屈辱和疼,那是团聚的喜悦。我们擦干了眼泪,偷偷的互相握紧了手。我们虽然是跪在地上一起给娇娇爸道歉: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娇娇了。我们共同的心声却是:
“王梓迪,你这个孙子!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不报,我们哥俩誓不为人。”
3
二十年后,我们终于长大成人了,我们的事业略有小成,却未能弥补这个当年的遗憾。当我们坐在高山之巅再一次谈论起孟娇,依然避不开王梓迪这道坎。
不得不承认,王梓迪这小子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人生简直顺风顺水。不但后来大学比我们上的好,毕业后回到D城,还凭着金融管理专业进入到了银行系统。简直是未来可期,他竟然还靠着炒股,捞到了人生里的第一桶金。在轿车尚未普及的年代,就能整日里开着一辆猪血红的普桑,招摇过市,还被一些交易所里的股民散户称为“迪神”。孟娇只要在我们面前提起王梓迪,那一脸喜形于色的崇拜和欣赏,让我们有种难以名状的挫败感如鲠在喉。
很明显,在D城,焦老二也算得上出身名门,但和王子迪一比,在孟娇眼里却带上了纨绔子弟的味道。虽然他毕业后确实是靠他爹的关系,做了校刊副主编。就连他的那辆白吉普,也遭到孟娇的鄙夷,成为调侃他的话柄,说看不出一点的潇洒和狂野,和我们一样都是一副不争气的乡野村夫浪荡相。
焦老二气得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起誓,一定要把王梓迪踩在脚下,让孟娇这个傻丫头幡然醒悟,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很快我们终于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机。这缘于一次偶然事件,我们通过关系竟然拿到了一个汽车展厅的铝合金幕墙项目。起因是另一个承包商的中途退场。正好我身在其中,明白原委,认为这个项目风险虽有,但绝对有利可图。因为投资商是一家香港公司,2000年时,他们初入大陆,还并不太了解大陆市场的人工价格体系与香港人工市场的巨大差异,投资商总部的批款流程漫长又繁琐,资金不能一时到位。何况D城毕竟是一个小地方,第一家接洽承接的土老板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本地人,误认为那个港商是个骗子,犹疑不决。我却敏锐的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决定釜底抽薪。我连夜告诉了焦老二这个讯息,他也没让我失望,用校刊编辑的英文专业技能,通读了那份我给他抱来的长达几百页的英文版菲迪克合同条款和价目清单。我们发现,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即然有我这个建筑专业出身的嫡系挚友保驾护航,焦老二决定破釜沉舟,接盘垫资入场。事后的结果也在我们意料之中,兄弟齐心,其力断金。焦老二利用无障碍的英语交流让我们和香港公司业主委托方团队皮特先生合作的很愉快,虽然被皮特这个老狐狸从中抽走了大部分利润,我们最后依然利润丰厚,实现了双赢。
后期我们又在连续几个配套小项目上竟然大赚了一笔。焦老二就此认为发现并找到了发财的契机。于是我们迅速的成立了一个小公司,正好拉上那个商校毕业后一直在家待业的孟娇入伙,把她紧密的团结在我们周围,这简直是一箭双雕。我们的人生第一次有了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感。我们一时手握重金,共同渡过了一段放浪形骸的好日子。“一夜暴富”的我们甚至有些膨胀,以焦老二那毒辣超前眼光,他决不会让自己固步自封,原地踏步。他于是又有了个新的目标,焦老二索性把公司更名为“展荻多娇”置业有限公司,招兵买马,进军房地产。.
我们绝不是池中之物,必将鹏程万里。我们终将斩杀王子迪,让焦老二真正夺回孟娇的芳心。
其实我们早已听闻我们从小生活的这所大学即将迁往开发区入驻大学城。焦老二则直接看上了离大学城一路之隔的一片荒山,那里现在还无人理睬,曾是村集体的梨园,早已荒废无人打理。焦总准备在那里打造他的伊甸园。
最初,一切按焦老二的设计进展顺利,限于这块地的性质,我们初步计划打造一种文化小镇的模式,让它成为D城高端民间学术交流的地标。哪怕是未来成为像北京798艺术区也好,再不济就成为宋庄画家村。总之,我们一心构划着美好前景,但预售并不太顺利,孟娇借机已逼着焦老二辞退了三任销售总监。理由是虽然她们一个比一个更漂亮,但只是空有其表,她们一套房产也没有卖出过。被动之下,焦老二听从了我们的老朋友白玉莲的指点,白玉莲过去也是我们院的孩子,现在她也已位列D城的成功人士。她在D城的老街上开了几家连锁的羊汤馆,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她热心的为我们介绍了当初指点过她的D城里最有名的易学大师袁会长来给我们指点迷津。袁大师果然是个风水高手,那天他手端罗盘,在我们的梨园中上上下下的凝视揣摩的许久,时辰到了中午,才给我们下了个半喜半忧的结论。他说不用担心,这里绝对是能发财的风水宝地,我们的眼光不错。眼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让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焦老二我们虽一脸的欣慰却略带嫌弃。感觉这小子磨蹭了这么久是来混饭吃的,没什么真才实学。袁大师看出来点苗头,忽然随口问了我们一句楼盘的名字,焦老二一脸得意的说叫“梨花硅谷”,又说了这个名字的出处寓意如何.......焦老二还在那侃侃而谈,哪成想袁大师听后却微微一笑,问这个名字是哪个混蛋起的。弄的焦老二一脸的尴尬却不明所以。袁大师却换了一脸的严肃的表情,不再说话。我们不敢怠慢,赶紧安排,酒过三巡,袁大师才一脸凝重的告诉我们说,楼盘必须得换名。因为“硅谷”很容易误以为是“龟谷”,龟为不动之相。而梨花为“离别”之意,这名字不但隐喻着我们在这里房子不但卖不动,最终的结局我们还会哭的雨打梨花。袁大师此话一出如一声惊雷,细思极恐,我们回到公司就火速撤下了所有的宣传资料,果断更名为 “幽兰文化小镇”。焦老二还叮嘱我,有空时抓紧让包工头老张找人把山下的那些老梨树全都给他连根拔起。
但那些老梨树最终并没有在我手中消亡,却主要归功于孟娇一人。很多年后,我们历经磨难,得以东山再起,也是靠着当年孟娇这以一已之力,迎合了那些久居闹市的人们向往回归自然的需求。我们搞起了在当地小有名气的特色的农家院经济,引得踏春赏梨花的人群蜂拥而至,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殊途同归的结局。
总之,楼盘更名后我们公司在短期内已显露出蒸蒸日上的势头,甚至已预售出了一套。而我做为“展荻地产”业主方工程总监,把工程管理的井然有序。山上的第一批六座二层小楼很快顺利完成了砖混主体,工程质量一流。包工头老张就等月末封顶结帐的第一笔工程款到位,好好庆祝一番。我对他说钱不是问题,马上就找焦总批款,老张的脸上笑成一朵菊花,提前把猪都杀了,支起一口大锅准备办庆功宴,一切皆大欢喜。
偏偏这时,焦老二才发现出了大问题,公司帐户上竟然没有钱!亏空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孟娇所为。
这个我们最信任、最可靠的财务孟总监,她竟然瞒着焦老二监守自盗,私自挪用了帐户上的钱,在王梓迪那小子的蛊惑下,入手一只新股,现在竟然被套得已是血本无归了。这突然间的变故,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我们万万也没想到,一不留神,我们竟然再次被王梓迪那孙子给暗算了。
“孟娇,你个蠢货,你怎么不笨死了呢。”
焦老二只会气的对着我大喊。
我们辉煌的事业刚刚开始,却在一夜之间被敌人在内部瓦解了。我们还不能将这个内奸绳之以法。甚至都不可以让她负荆请罪。
因为她只会哭。哭的比我们还委屈。
4
这个可恨的娇娇,焦老二从小到大都把她当成女神供着。那份真情甚至远远超越我和焦老二的友谊。我们还好心的拉她这个失业女青年来入伙,而她现在不但没知恩图报,反过来却变本加厉的成为了害群之马,失足女青年。
在她眼里,我和焦老二却从小就不是好孩子,小时侯不是,长大了也不是。她之所以后来愿意做焦老二女朋友,不过是她自已不争气,过去王梓迪那小子明明这么多年来和她若即若离的把她当备胎,她自已还无怨无悔,最终王梓迪却甩了她,和闫霜那丫头好上了。娇娇大美人一不留神的把自已混成了快30岁的老姑娘。焦老二却天真的认为这个结果就是天意。他历尽磨难得到了回报。孟娇失恋的时候,正是她最精神虚弱的时侯。焦老二果断的推出了他的意大利炮,里面装了一发糖衣炮弹,向孟娇发起了致命的一击。
那天我们开了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这车其实也是焦老二他爹的。那时侯这种车的社会地位还极高,能直接秒杀桑塔纳一众宵小。我们还拉了一后座子的玫瑰,焦老二豪情万丈的站在孟娇家楼下对孟娇喊:孟娇,你出来。你上不上车?你下来,这车连我,都是你的。你不下来,咱们从此恩断意决,各奔天涯。
街上围了一群看热闹的,孟娇那天在窗前犹豫了五分钟,焦老二在那五分钟里同样盯着窗子里的孟娇混身颤抖着,那五分钟过得比他妈的五年还长,但他终于还是盼到娇娇爬上了他的车。焦老二把玫瑰堆在孟娇怀里,孟娇带着一脸的欣慰和虚荣的笑,像个待嫁的公主,在围观人群的哄笑和艳羡中绝尘而去。我的海鸥相机咔咔作响,记录下了这一组宝贵的证据。然后我跨上那辆破自行车在他们后面猛追。我为他们俩的幸福简直是不遗余力的操碎了心。可是后来,事过境迁,她却指着焦老二和我的鼻子大骂:焦老二,我打小就知道你是个流氓,你不但是流氓还是个骗子,你的狐朋狗友苏辛湖也一样,你们俩个打小儿就狼狈为奸的欺负我,别以为我忘记了你俩过去的干的坏事。我脑子这么不好使就是被你俩害的。把我惹急了,我就和你们俩同归于尽,谁也别活。
我觉得自已夹在他们之间实在太冤了,她骂我们是流氓那天确实出了一点小差错,不过那天明明是焦老二自已在洗浴中心被抓了,焦老二找我救急,还是我帮她把她的准老公给赎回来的,那天还花光了我的所有的积蓄,我一脸庆幸。但不知孟娇是如何知道的,随后也赶到了,我只好不停的陪着笑脸和她解释,这个不过是场误会,是一次商业活动,我们什么也没干,焦总他也不过只是陪着客户仅仅洗了个“皇家木桶”的服务,况且他只是自已洗,旁边的那些女的绝对都穿着衣服的。她们只是偶尔帮着焦老二搭把手。结果孟娇“嗷”的一声就不干了,挠向了流氓惯犯焦老二。她训练有素的手明明是用来画素描的,可那天她却在焦老二的脸上刻起了并不擅长的板画。顺带脚的也挠了我一把,焦老二安然无恙,我的脸上却顿时鲜血直流,我相信她一定是故意的针对我。
焦老二事后一边向我道歉一边向我透露这事的原委。原来他在门口遇到王梓迪和闫霜了。一定是王梓迪先下手搞了他。
“早知道娇娇这么下狠手,我当年就该要求我老丈人把我们俩一起埋了。”
焦老二对我的遭遇一脸的同情,因为我的伤远远要比他还重。可娇娇爸当年的这句话意思可是要把我也一起活埋的,现在想来,我随时都有可能会变成他俩爱情的殉葬品。
算了算了,我才不为这四个人之间盘根错节争风吃醋的那些纠缠不清的鸟事生气呢。但现在是孟娇惹了大祸,却躲出去和没事的人一样关机失踪三天了,她赔光了钱还死不改悔的,估计现在人已叛变投敌,直接跑到王梓迪那里邀功当汉奸了。这简直应了一句话:
敌人原来就在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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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老二的人生里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急切的渴望钱。我们开始了争吵,各种的解困方案。甚至说到精神倦怠,开始在互相报怨,我们的友谊从来没有这么的岌岌可危。
以前幼稚的我们还把钱视作粪土。现在再想努力的挽回恶果,为时已晚。面对着突然出现的黑洞,我们整日里只有一个话题,如何先筹到钱,把围堵我们讨要工程款的包工头老张这个难缠的家伙打发掉。不然,老张很有可能会先找人把我们给打发掉。
焦老二的白吉普已被老张扣下了。我们向他带的人当众承诺,三天之内一定把钱凑够,他这才算放行。我们灰溜溜的出了公司的门,焦老二一句话也不和我说的往前走,他不停的拨电话却似乎无人接听,我们已求了一圈的朋友借钱,结果发现我们果然没有朋友。我问他现在去哪,他说他现在还能想到的也许只有闫霜那丫头有可能会救他了。我们相视苦笑。闫霜就在银行系统里做事,据说已做到了行长助理,从闫霜那里若是能批到一笔可观的贷款来救急,也许就是最后救命的稻草。
电话终于拨通了,焦老二口气里带了些讨好的想约闫霜晚上能不能出来见个面叙叙旧。没想到闫霜竟然爽快的答应了。不过她说晚上没时间,还有其他应酬,现在到是可以。焦老二面露喜色,拍了我一下说:没准有戏,还是我当年的姘头念旧情。
闫霜这丫头从前我也认识。她是我们高中隔壁班的,我知道那丫头曾经可是焦老二的小迷妹。不知怎么后来被王梓迪那小子骗到手了。当年那小丫头虽然野点,其实人不错。我至今不能确定当年她和焦老二传得沸沸扬扬的种种绯闻故事到底是不真事,焦老二也不和我说真话。不过,焦老二每次在孟娇这里受了挫,借酒消愁时,都是靠翻出闫霜来重振勇气的。
“就霜丫头对我还是有情意的,明天我就真收了她气死娇娇。让娇娇后悔去。”
至于焦老二和闫霜后来感情破裂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和王梓迪不知怎么搞到一块去了,还被那孙子搞大了肚子。闫霜想倒打一耙子赖到焦老二身上。焦老二也不傻,怎么算这日子都不对,他知道她在骗他。他怎么能承认。她最后哭着才招的,确实不是他的,是王梓迪的,不过她不想告诉王梓迪,她又怕疼,她想生下这个孩子。她劝焦老二认了算了。她相信焦老二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她也决不会告诉王梓迪这孩子是他的。当然这孩子也可能确实不是他的,反正她也不知道孩子倒底是谁的,因为那天她喝多了。焦老二无意间终于从闫霜口中找到了从王梓迪那里抢回孟娇的证据,内心喜悦的就快要溢于言表了,闫霜看到他的表情开始会错了意,还以为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哪知接下来焦老二却劝了她一整天,说这是她和王梓迪爱情的结晶,一定要告诉王梓迪,即使他现在不承认,不等于将来他不承认。让她好好保胎,要珍惜每一条小生命。闫霜这才醒悟过来焦老二的险恶用心,气的闫霜那天直接声嘶力竭的骂:
“焦老二你个孙子,你是真阴坏啊,你他妈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6
幸好我们还有一辆备用车,我们开着那辆奥迪去普乐路的一家咖啡馆。那里相对偏僻,是幽会的好地方。咖啡馆的旁边是鹿港小镇酒店,普通的外表下掩盖着暧昧奢靡。看来焦老二和闫霜蜜意浓情的某段时间里没少在那里厮混。
他让我把车停在路对面等他,在此之前他中途还特意精心的理了理发,商场里买了件腥红色的T恤来振奋精神,不过穿上甚是扎眼,焦老二却说过去闫霜最着迷他这种打扮。
焦老二下车进了咖啡馆,很快我就看到不远处过来一辆车。闫霜那丫头从车里下来,一身招摇的走了进去,穿着精致得体充满了浮华。可送她来的那辆奔驰车并没有走,而是一直停在原地。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兆。果然好景不长,闫霜出来了,又坐回了那辆车扬长而去。他们幽会的时间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本来我今天已做好了准备,那将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但是值得的。我还特意多买了一包烟,并买了几张小报,以便打发那段无聊的时间。但是现在看来我是多虑了。焦老二上车只是恨恨的骂了句脏话,一脸的悻悻,我已知道了结果,也没有再多问,只是拍拍他以示安慰。我们坐在车里停顿了一会儿,抽了一只烟,我启动了车,却觉得无处可去。我们不能回公司,包工头老张的人一定在门口盯梢,正坐等我们入网,我们得保住这辆车。我漫无目的的向前开着,忽然发觉,偌大的江湖似乎我们已无处容身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绕圈,D城很小,总共就那么几条街,我终于想到了一个去处,就是我们儿时家属院的那座后山,我把车开到那里停在路边,我们开始爬山,青山依旧在,可此时的我们,又坐回到石阶上,却如同是在乱世避祸,我们的心情已大不一样。
我们铩羽而归了。
焦老二万万也没想到,他当年轻浮的行为种下的恶果正在反噬自己。闫霜这枝扎人的野玫瑰。虽然她利用孩子把王梓迪这孙子套牢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王梓迪为他接了盘。他最一开始还窃喜过,这次是他胜了一局。不过后来,焦老二也意识到了一丝不祥,就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后来孟娇对他身上的斑斑劣迹为何总能如数家珍。她总是能像个资历极深的刑侦老手,带着一脸的冷笑等着焦老二的内心瓦解。不过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他不会怀疑我。他开始还以为是自已晚上说梦话暴露了自已,不然以孟娇的智商,是无法收集到如此丰富的证据。后来他才从那次“木桶风波”里理清了脉络。原来是王梓迪和闫霜这丫头在背后整他。他想起了往昔,他在宾馆里抽着香烟对着一旁玉体横陈乖巧驯服的野玫瑰吹的那些牛B,那丫头眼里射出那道光原来不是臣服,而是深深的恨意。他想狠狠抽自已的嘴,是他自已将闫霜变成了武器,让王梓迪再插向他。现在,当年的仇还没有报,他当年的仇人和曾经的情人已联起手来谋害他了。
是王梓迪告诉孟娇说发财的机会来了,说有可靠的小道消息,让她重仓购入那只新股,说一开盘肯定就会大涨。保证她一个转手就能赚的盆满钵满。挣钱就要挣快钱,不要相信焦老二那个笨蛋,拼死拼活的去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盖房子糟蹋钱。
孟娇从小就爱听王梓迪的话。竟然真的自已做主瞒着我们倾尽公司账户上的资金购入了那只股,转天开盘哪想到首日就破发,一路又连续跌停了七八次,拖到如今基本上都不能算腰斩了,直接快要割喉了。
孟娇也知道惹了大祸,吓得哭都来不及了。小时侯我们被他告老师状挨揍后,握手击掌的豪言壮语还在耳边,已过了两个十年了,这仇还没报成。王梓迪又一次借孟娇那烧傻的脑袋再一次挥刀砍杀了我们。我们从小就笑话王梓迪他爸是扫大街的。却没有意识到他原来是“扫地僧”的儿子,从始至终都是我们天敌。这简直就像是一种宿命。这次不是我们的爹在抽我们,而是王梓迪在挥着扫帚狠狠的抽我们的脸。
自从孟娇惹了祸,被焦老二在我面前象征性的骂了一句以示家教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但他必须给我这个朋友一个交待。必竟,我也算是投资人。但是,这件事还能怎么样呢,我们让孟娇向我们负荆请罪又如何。其实,这会儿连孟娇都找不到了,甚至都关了机。
我们颓废的坐在小山的石阶上望向远处的蜿蜒的河流,一筹莫展。街道如网格,行人象爬行的小蚂蚁。河上是那座我们无比熟悉的铁路桥。小时侯,桥上的火车喷着白烟长鸣而过。我们在桥下使劲的捂着耳朵。现在火车早已改道了,铁路桥也改为了观光桥。桥上现在围了很多人,非常的热闹。不知这些开心的人在围观着什么开心的事。
焦老二抽出一只烟递给我,开口说,老苏,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侯经常在那个桥墩子下的水坑里玩。咱们多久没去过那里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在桥墩子下的水坑子里你被水草缠了脚,差一点没把你小子淹死。还是白玉莲勇敢的跳了下去,把你救了上来,那天你趴在泥坑子里一边哇哇的吐着水,一边哇哇的哭,你还哭着对白玉莲发誓说,你们俩以后就是过命的交情。
焦老二终于难得露出了儿时般的笑,暂时放松了精神。我说,焦老二,你小子寻开心的办法始终没有变,就是靠调侃我的那些囧事。一张口就提哥们儿我走麦城的事。这条河对我不吉利,自那次以后就再没去过那里游泳。那河墩子下的水坑就是很邪性,年年都淹死孩子,不知今年死的又会是谁。
焦老二说,不过那次你果然是命大。后来,还不是没多久又淹死了一个游泳的小孩儿。那孩子小名叫白小四。是白玉莲的表弟。你说这事邪性不邪性,白玉莲那天救了你,结果她表弟白小四后来却在那里淹死了。
“你的意思是白小四替我死了?”我一脸的不情愿。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个人小时侯就能大难不死。首先说明你生命力特别的顽强,从小就学会了在逆境中拼搏,总会大难临头时有贵人相救。”
我说,你拉倒吧,白玉莲算什么贵人。
焦老二说,瞧咱们哥们现在的这付德性,咱们还看不起人家白玉莲,现在人家都称她叫白总了。
“老苏,白玉莲小时侯她可就暗恋你。”
焦老二八卦起来的兴致不减。我说,放屁,打住。白玉莲才暗恋你呢。她那时侯是让我帮她写作业,你小子是真能混淆视听。再说了,老子当年的水性没有那么差,明明那天是我一不留神被她一脚把我踢进那个水坑子里的。我一口气没上来给水呛晕了才被水草缠住的,那娘们儿从小就没个轻重。
焦老二一脸的坏笑。
“现在人家白玉莲可是与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对了,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别那么好高骛远的,总是嫌弃人家白玉莲形象上不达标。”
“焦老二你小子今天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他妈的在憋什么坏?你相中了你去娶,至少比娶孟娇这害人精强。”
我们在山顶之上明明是在避难,焦老二却在和我聊女人,这个女人竟然还是白玉莲。
白玉莲是我们大院里过去给院长开车的白师傅的女儿,没想到后来她爸连升三级竟然混上了位高权重的学校后勤科科长,她只比我们小两三岁,她的身体一直伴随着他爸仕途一起飞黄腾达,她光顾得长了一身肉,却好像忘记了长脑袋。那时候每次放学了,来敲我家的门,在门口问我:辛湖哥,你有没有空帮我写篇作文,然后,偷着递过来一只新煮好的羊蹄子送我。
“孽缘啊。”
那时候,焦老二总是这样嘲笑我。当然我也会对焦老二毫不留情的反戈一击。“你们两家门当户对,你爸副校长,她爸后勤科长。我看你别犹豫了,从此就洁身自好戒了梦特娇,改为焦白两家联姻,强强联手才是正道。”
“她爹那就算个宦官。那官就是捐来的。”焦老二一脸的不屑。
7
我们不能颓废,不能这样一败涂地,不能让白玉莲都笑话我们,更不能让王梓迪躲在一旁搂着闫霜甚至是加上孟娇左拥右抱,看我们的笑话。
那将是我们人生的奇耻大辱。我们必须挽回败局。我们必须替孟娇收拾残局。可是我们又如何能摆脱困境?
我们忽然意识到我们还认识一个最后的有钱人:白玉莲。
不过,白玉莲会借给我们钱吗?我们俩摇头。焦老二说,反正也是无处可去还是先填饱肚子,不如晚上订个桌。这饭总是要吃的。
我把电话拨通了。我对白玉莲说,白总有空吗,我和你焦莫哥想在你那订个桌。白玉莲的声音里透着嫌弃。她说,是辛湖哥啊,你和焦莫哥你俩能不能找我有点正事。订桌这事用得着打电话来找我吗。你们直接去,我们家馆子里那两个服务员小丫头谁还不认识你们,你们一去了就变着样的戏弄人家,我还没找你俩人算帐呢 。我可是每次都嘱咐过她们,给你们加菜还打八折。你们拍拍良心说,你这妹妹做的到不到位。不过,你俩是真让我这妹妹失望,别他妈的有事吞吞吐吐的那没出息的样让我替你们着急。有其他的事就直说别浪费我时间。我说,玉莲妹,真的没事。我们就是订个桌。怎么你还抱怨起我们来了。
“我都等你们电话等了好几天了。我今天就看你们说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出的破事。其实孟娇早来找过我了。”
“孟娇找过你?她说什么了。”
“她想找我借钱。不过,孟娇张嘴不行,她没资格。你俩别抬出她来哄弄我。”
“她真找过你?她现在人在哪?”
“我哪里知道,不过你们再这么拖拖拉拉的,出了人命可别怪我不讲情意。
你们到底这是缺多少钱?”
焦老二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哆哆索索的伸出了二根指头在我眼前比划。
“二.....十万行不行?”
我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必竟她开的只是个小馆子。
“孟娇那丫头不是说你们缺二百万吗?你们说话到底有没有准,到底是想要多少?”
“我们确实缺二百万......我是怕吓到你。”
“你们俩还真小看你这妹妹实力了。一两百万算什么。你妹还真拿得起,但我得看看你们俩个人有没有诚意。”
“你真的愿意借我们?你那也是小本生意,你不是耍我们吧。为什么?”
白玉莲在电话的另一端放声大笑。
“不为什么。还你俩点人情啊。小时侯你和焦莫哥没少照顾我。尤其是辛湖哥你,你忘记了小时侯你净帮我写作文了。我还一直没回报你呢。你从小就害羞不爱说话,但是你一点也没少骗我家的羊蹄子吃。辛湖哥,我焦莫哥呢,这电话一定是他怂恿你打的。他是不是现在就在旁边偷听呢,你让他接电话。别有事就会在后面缩着。难怪孟娇从小就看不上他,你让他象个男人点。”
焦老二一脸尴尬的接过电话。他到现在也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玉莲妹妹,你真的愿意拉哥一把?”
“当然了。难得焦莫哥你还能想起我这个妹子。我知道过去你最看不起我爸。你没少当着外人说我爸是宦官。过去我小,还不太懂。我还以为是好话呢,后来我才知道你骂我爸是太监是不是?你净会胡说八道。我爸要是太监,怎么会生我哥,然后又生了我,还有我妹,我二弟,你想借钱可以,就是你别指使娇娇还有你那狗头军师开口,你妹我其实好说话,就是有个条件。你只要能听妹的话,我一定把钱借你。先帮你把欠包工队的钱还上。”
“什么条件?”
“你把那个楼盘还是停了吧。”
“为什么?那块地这么荒了,那钱不是都打水漂了。”
“焦莫哥,你听我说啊,我一开始还不信孟娇的话。我去那里看过了。你在那个地方盖房子,你是不是脑子也被孟娇传染了,一样烧坏了,那块地对你来说不行。不过我相中你那块地了。我借钱给你,你不如先把那地租给我用。”
“你用它干吗?”
“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我想咱们合作一把。我就雇辛湖哥你俩给我在那里养羊。你盖的那半截子楼正好给我当羊圈。”
白玉莲在电话里已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和焦老二终于听出不是味了。简直气的鼻子都快歪了。我们那是幽兰谷,不是羊粪谷,简直是斯文扫地。现在我们自取其辱的竟然真的沦落到被宦官之后白玉莲欺负了。
我直接挂了电话,我宁可让包工头子老张的人用砖头砸死,也不会去给白玉莲放羊的。当年那些给她写的做好人好事的作文算是白编了。一点也没提升到她的修养。我垂头丧气的看着焦老二。不解恨的又踢了他一脚。
“他妈的,这回可真是身败名裂自取其辱啊。”
焦老二也在一旁乐,乐的没心没肺的。电话铃又响了。白玉莲这死羊蹄子儿看来今天还比较闲,捉弄我们俩还没有尽兴。我看也不看直接挂了。可电话铃执着的又响了。
“喂喂, 喂! 别挂!是孟娇打来的。”
焦老二盯着手机屏紧张的混身一哆嗦。生怕我一不留神挂掉。
“快,快!你小子他妈的还不快接。”
我也直接一哆嗦。果然是孟娇打来的。
“喂,喂,孟特娇,你跑哪里去了?你是畏罪潜逃了吗?”
我没心没肺的想调侃她一句。本是想帮她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哪知那边“哇”的一声直接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你们俩会这么想……老苏你个混蛋,我都要快死了,你还戏弄我,我一定让你们后悔,你告诉焦老二,我不想活了,就是被他害死的,你们俩个人就是一对狼心狗肺的坏蛋。以后你们俩一起过吧,……不过等我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呜...呜....我变成鬼咬死你们俩。你们俩从小就欺负我。现在我就死给你们看。反正钱也没了.......我也活着没意思。省得你们俩以后笑话我笨.....我不活了......”
“喂,喂,别别。娇娇,你在哪,我们不怪你。”
焦老二一把夺过电话。怕我再胡说八道。
“娇娇,你别吓我啊。是我们错了。不怪你,钱没了咱们再挣。钱算什么,我焦老二从来就没缺过钱,不过,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挣再多的钱还有什么用啊,再说娇娇,我们现在已经有钱了。你不用死了。”
“我不信,你骗我。你们俩上哪弄钱来的。呜呜......没人帮我们。”
“我们现在真有钱了。你在哪?我这就去接你好吗?”
“......来不及了,你也不用来,我现在就在这大铁桥上。反正一会儿我要跳河了,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了,再也没人欺负我了。呜……呜……”
我和焦老二直接从石阶上蹦了起来。看向山下的那个铁路桥。铁桥上围的人更多了,连警车都来了,把道路围的水泄不通。我们万万也没想到,那些人原来正在观光孟娇跳河自杀。街边上120的救护车都来了,在哗哗的晃着红光。
焦老二拼着命的冲下山,我在后面拼着命的追。焦老二一边跑,一边对着电话嚷。
“娇娇,我们看到你了,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我和老苏这就去救你啊。你千万别放电话。你真的要信我们,我们真的找到钱了。你别不信,是白玉莲,她说要借我们200万。真的。一会我们就一起去找她拿钱。”
“我不信,我找过她。她不借给咱们。”
“娇娇,你听我说啊,她是不借你。可你忘记了吗。老苏那小子和她关系可不一般啊。她不借你,可她借老苏啊。你想啊,她现在老大不小了还不嫁人,老苏那小子憋着也不找媳妇。为啥啊,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俩就是等着对方表白呢。咱俩去白玉莲那喝羊汤,什么时候给咱们打过折。我和老苏去就不一样了。每次不但打八折。还送四个小菜。那可不是小菜。那可全是荤菜啊。”
“呸!那能值几个钱。二十万她都不借我。能借老苏二百万。我才不信。你们就是怕我死。故意在骗我。”
“娇娇,真的不骗你,你忘记了,小时候他俩就私定了终身的,你看看桥下的大水坑子,你忘记啦,连老苏的命都是白玉莲救回来的。他凭什么不娶人家,那他也太不是人了。他凭啥耽误人家这么多年,现在白玉莲说了,只要老苏这小子不做喜新厌旧的陈世美,帮她去喂羊,她就借钱给咱们用。我说的都是真的,老苏就在我旁边呢,不信你问他。”
“去喂羊?...活该!就让他去喂。...老苏真答应了?”
我追上了焦老二,顺从的在旁边听着焦老二和孟娇一说一答的这么糟践我,我却一句都不敢反驳。孟娇这死丫头听到我被白玉莲招安了还要去放羊,终于不哭了,还竟然在电话里破泣为笑。可见她平日里得有多恨我。
焦老二一看这招管用。赶紧瞪眼示意我表个态。我只好配合着他们继续作践自已。我说:娇娇,我承诺,刚才焦老二说的都是真的,你误会我们了,还有我们小时侯真的不是欺负你,我们那是喜欢你,我们现在也不怪你,钱没了咱们一起再挣。我们真的不在乎钱,我们只在乎你,还有,我....我一直就暗恋白玉莲,不过,我害羞,以前不好意思和她表白。你要不信,你千万别跳河啊,不然你就看不到我去找白玉莲表白了。当初焦老二你俩的爱情就是我给你们见证的。现在我的也需要你啊。你等着我们。我们马上就到。
“老苏,你.....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真要向白玉莲表白?.
“咯咯咯咯.....啊.....”
电话忽然断了。最后传来一声人群的惊呼,接着我们听到“噗通”一声便没音了。
“啊!.......”
焦老二脸色煞白,直接瘫坐在地。
“老苏!你个孙子!……我和你没完!要是孟娇死了,他妈的咱们都别活了。我让你陪葬。”
我他妈的委屈死了。这明明是你们俩之间的鸟事,我看去跳河的该是我。我他妈的才是受害者啊。
8
我扶起焦老二,我们继续拼命的跑着。我们跑下了山,跑过了二十年前我们一起居住的那个院子,整座楼里空荡荡的,等待着最后的烟灰飞灭。巨大的机械已开到了楼前,周围已钻出无数只黑洞,外翻的泥土里沉积着各种的杂色。有个黑洞把我拌倒了,我感觉到了脚上彻骨的疼。
焦老二回头又扶起来我,我们继续跑,我们跑过了南营子最繁华的路口,当年我爸最喜欢的那家锅贴铺已经易主了,我第一次发工资时请焦老二去那里吃锅贴,却发现连我最喜欢的桔子汽水都变了味。
我们拼了命的跑向着那座铁路桥。那座桥下的水坑子当年差一点要过的我命。我那天确实是被白玉莲从水里捞上来的,那一天我趴在沙土的河床上大口的吐着水,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神情恍惚的以为,自己就要快要死了。我觉得我已飘在了半空中,一脸轻松的看着焦老二,娇娇,白玉莲在不停的拍打着我,呼唤着我,我却不知道他们在喊些什么。我觉得死了其实也没什么的,还能在天上飞。后来我发现我并没有死,我又活了过来,我发现我又沉重的掉了下来,因为我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呼声他们的脸在我眼前从模糊到清晰。我虽然现在还活着,我却变得精疲力竭,我的青春其实也早已沉尸于那条河,我早已从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标准的玩世不恭看破红尘的异类,我无时不刻的用虚伪来掩示另一个我在生活的中的失败。我少年时的躯体已然和这个城市混为一体,化为泥土,又任由雨水的冲刷,流入下水道,他就流淌在这个城市里时每一条血脉肌理里。
而我现在,正又一次奋不顾身的奔向这条河里。
壹点号心湖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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