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永群
【作者简介】徐永群,笔名宁津,老陕,京油子。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是老三届北京知青,曾经到陕北农村插队。88年调回北京,当过工人,推销员,集团公司老总。喜欢文学,文章多次见报。写作特点:陕北知青岁月回顾,京城創业的经历,四合院的生活。
天蒙蒙亮,爸爸突然由北京医院回到家,南屋灯亮了,只听到妈妈恐慌地问道,“你怎样回家了,俺爹呢?”爸爸哽咽说道:“孩子的姥爷走了!”妈妈悲痛欲绝,全家人哭成了一团儿。我独自住在西屋,姥爷住院后,再没有人与我作伴了。我被哭声惊醒,赶紧爬了起来,蹬上球鞋,就往附近的医院跑,姥爷,姥爷呀,您不要走啊,您最喜爱的永群来了!
病房内已经舖上了洁白的床单,姥爷的东西全部转移走了,我姥爷到哪去了?值班护士告诉我,转到太平间了,我号陶大哭,姥爷啊,白天您还好好的,听我念叨学校的趣闻,怎么夜里您没了!护士轻轻把我拉进值班室,叮嘱道:“孩子不要哭了,你先休息一下,等你家里来人吧。”我们都进到太平间,我不知道哪来的胆量,一点不害怕,可能是自己最亲近的長辈病逝的原因吧。表嫂在医院工作,她打开了包裹的单子,我见到了姥爷的遗体,老人家很安祥,我摇晃着姥爷哭泣道:“姥爷,您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吧!”表哥拉起了我,“永群,跟我出去吧。”“不,我要守会儿姥爷。”姥爷被换上了寿衣,靴子,戴上了瓜皮帽,我不知道为什么给姥爷穿的像舞台上的戏装呢?
回到家,亲屬们都默默无语,妈妈哭昏过好几回,爸爸宣布了姥爷遗言,要求运回山东土葬。姥爷是山东掖县人,在北京闯荡一生,他多次提出来要落叶归根,我的舅舅,姥姥都埋在山东老家了,姥爷愿望是死后与他们团聚,好全家人都守候在老家这块热土。悲痛笼罩着全家,灵堂佈置好了,妈妈一身重孝,跪拜亲友们吊唁,我唯一的舅舅在抗战中为国捐躯,姥姥伤感过度也早早离开了人世。家里没有長兄了,我妈妈是最小的女儿,担负起为姥爷送终的重担。
我呆呆地坐在西屋,望着一堆姥爷的遗物,百感交集,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昨天白天我值班照顾姥爷,姥爷已经不能进食了,医院给输的营养液,医生叮嘱我定时用纱布沾点水润润老人家的嘴角。姥爷术后面色萎黄,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我突然眼睛有光了,脸上浮现出笑容,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弥留之际,他仿佛要向我交待什么事情。我赶紧凑上来,用头依靠着姥爷。一滴热泪掉在了我的脸上,我用小手擦拭着姥爷眼角,“姥爷您会好起来,不要哭了!”姥爷非常吃力地·说道,“永群啊,我又梦见你姥姥,你舅舅了,我要找他们去了。等我死后,你一定把他们的照片放到我的贴心衣袋里,分别几十年了,我要凭相片找人。”我听到后,后背感觉阵阵发凉。我已经16岁了,知道应该尊重長辈,我只好诚惶诚恐应承着。提到舅舅,姥爷黯然神伤,不由自主的叹息。病痛的折磨,让姥爷已经无法与我高谈阔论了,甚至幽怨的感慨,我也听不到了!
我想起姥爷的话,这是留给我的遗言!我快速翻看姥爷遗物,有水晶石眼镜,有玛垴烟盖锅子,还有水㹦帽子,我终于从旧皮夹里找到了姥姥和舅舅的黑白版的照片。舅舅很年轻,一身戎装,这張照片不能公开,姥爷小心翼翼珍藏着,因为舅舅是黄埔军校毕业生,穿着国民党军装,佩戴大校军衔。舅舅战死疆场,曾经与日军浴血奋战,姥爷没有享受烈属的殊荣,为了抗战他献出了唯一的儿子,但享受不到真正的待遇,只有在儿子生辰忌日,偷偷地烧点纸寄托哀思。
平时姥爷总说我長得像舅舅,我端详舅舅照片确实模样有点相似,人家穿着笔挺的军装,威风凛凛很帅气,我对照片喊道,“舅舅你为什么不投解放军呀?假如你是解放军干部多好呀,姥爷就能享福了!我三年级时酷爱画画,画了一張骑马的将军,姥爷一个劲夸奖,还买了画笔,画册奖励我,说我跟舅舅一样也喜欢画画。舅舅文笔流畅,他的随军日记全用诗词描述,可惜没有保留下来,包括我父亲的随军日记文稿,在文革当中全被红卫兵查抄了。红卫兵抄我们家時,真是挖地三尺,不放过任何角落,因为我父亲,舅舅全是军人,红卫兵企图搜索出槍支弹药,找出我们变天的罪证。涉及到姥爷的遗物,无一幸免遭到破坏,凡是值钱的东西全被抄走了,还将我家三间正厅铺设的波斯地毯铰成一段段,洒満了当院,邻居们说,姥爷走的及时,没有赶上文化大革命,要是赶上文革,我姥爷逃脱不了厄运,不能善终了,这么说来姥爷还是有点福气!
学校准了我三天丧假,作为長子我可以帮助妈妈料理姥爷的后事了,这两天妈妈焦头烂额,为了将姥爷遗体运回山东,公路,铁路,海上都不允许。妈妈实在没有办法,同我商量怎么办?我突然想起了三姥爷,开国将军现任某部司令员,我们找他去!妈妈显得非常为难,我陪您去,他可是您亲叔呀!
去年三姥爷专门登门,给我姥爷送来两张戏票,革命样板戏芦荡火种观摩演出,为此事我姥爷跟他大吵了一顿。因为三老姥先派了一队士兵将我们的胡同实行临时戒严,交通管制不许行人车辆通行,又将我们大院重兵把守,只许出不许进,限时20分钟,邻居们均是敢怒不敢言。三姥爷被前呼后拥下了专车,见到姥爷刚刚称呼大哥,就迎来姥爷愤怒的目光,姥爷咆哮道:“你滚蛋,把你的兵给我撤走!”三姥爷没有进家门,灰溜溜地钻进了汽车,他手一挥,士兵们当即全撤了。邻居们走了出来,大院又开始了往日的喧嚣。姥爷余怒未消,我看到三姥爷塞到我手里的戏票,票上演出时间快到了,催促姥爷带我一起到人民剧场看戏。这个剧场位于护国寺内,离我家很近。路上姥爷跟我说,永群你如果有出息了,当多大的官儿,千万别学你三姥爷,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官派十足,不得人心啊!我似懂非懂点着头,难道姥爷能预言,我将来能坐大官?我仅仅是个孩子,有点异想天开了!
节目推迟了15分钟才开演,突然大家都站了起来,掌声雷动,我近距离看到了毛主席,刘少奇,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他们进入到剧场。从那次演出后,毛主席亲自更改了剧名,叫沙家浜了。我们要去寻找的正是这位三姥爷,我妈妈性格也很耿直,不愿意求人托关糸,但是我姥爷死讯必须通知三叔呀,否则让人家挑礼,我只有硬着头皮陪妈妈闯一趟了。
找三姥爷相当困难,他留下的地址是北京86信箱,没有具体住址与电话,爸爸到全国政协找到黄埔军校同学会,终于联系到三姥爷。一辆军车载着我们娘俩,直奔西山方向,透过车窗我看到远处玉泉山的白塔,这里水质好开辟了大片水田,种植着水稻,汽车驶入寂静的山区,沿途树木郁郁葱葱,山涧流动着溪水,风景如画。我们进入了军事驻地,墙上醒目大字告戒,严禁汽车鸣嗽叭。我头次进入军事要地,一路上见不到别的车辆,沿途也没有见到一个人,只见到持槍的岗哨和巡逻的士兵。在一座米色小楼前,三姥爷夫妇迎接我们,妈妈下车后跪拜行大礼,通报父亲仙逝,三姥爷擦拭一下眼角,说着“侄女请起,节哀顺变”。我看到三姥姥也穿着一身呢料军装,严肃的望着我们,她太年轻了,媽媽叫不出三婶,我张张嘴喊不出三姥姥。
我们被让进了会客厅,三姥爷家出出进进全是军人,就连沏茶倒水的服务员,也是军人。三姥爷询问了姥爷的病情,又问我们后事如何办理,我妈说姥爷有遗言,要求土葬,要求灵柩运回山东。三姥爷听后站了起来,不停地在室内踱着步,“好糊涂的大哥呀,思想还哪么保守,哪里黄土不埋人,现在中央领导都带头火化,而他还要求土葬,这是背道而驰啊!”我冒冒失失插了一句话,“三姥爷您帮帮我们吧,我姥爷只想到回家,同姥姥,舅舅葬到一起。”三姥爷突然转过脸仔细盯住我看,“这孩子虎里虎气像他的舅舅,等他初中毕业,送到我们部队来,好好闯荡几年,当个好兵。”我妈妈没有吭声,她知道我爸爸的历史问题,直接影响我的军旅生涯,我家族由明朝定国公徐达论起,代代出军人,恐怕轮到我们这30后代孙难了!
妈妈再三恳求让三姥爷出手相助,帮助把姥爷灵柩运回山东,三姥爷表示不能帮助,必须先火化,然后将骨灰盒送回老家。妈妈感到很失望,她不能违背父亲的心愿,有多大困难也要将父亲土葬,20年后她再捧姥爷遗骨回老家。三姥爷拿出来一笔钱,告诉我妈妈他身份特殊,不能参加葬礼了。妈妈没有接受这笔钱,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三姥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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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跑了两天毫无结果,山东老家来电报计划套马车进京,专门拉我姥爷遗体,我们为乡亲们真情实意所感动,又不得不制止他们,我家住在市中心,馬车是不允许进城的。护国寺对面是西城区扛业队,我们抱着一线希望找找他们,扛业队是专门作白事的,打幡,抬棺材,下葬。我们刚一露面,有位大叔眼尖看到我,“喂,你来了,你姥爷呢?”我强忍着沒让泪水流下来,“叔叔,我姥爷殁了!”“怎么,吳大爷殁了?我上星期还在庙会上见到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叔叔声泪俱下。扛业队全是蹬平板车工人组成,个个身强力壮,后院是厨房,大师傅熟练地抻着面,为每个人都盛了满满的一海碗,他们每人领根黄瓜,浇上炸酱,都蹲在门口呼呼吃着。水浒传曾经形容梁山泊好汉,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果你能深入到扛业队,会看到再版的现实的梁山好汉。
叔叔把我们引到里间,让我们与队长谈,队长操着浓重的胶东口音,典型的山东大汉,而且跟我姥爷又相当熟,我们都很奇怪姥爷怎么会认识杠业队的人呢?原来姥爷退休后常常外出溜溜,一日路经此地,听到他们都讲家乡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与他们成为了朋友。姥爷专门请他们在附近的柳泉居,砂锅居吃过饭,介绍这两家山东菜地道。队长知道了我们来意,爽快地应承下来,“大姐您放心吧,我们兄弟们送大叔最后一程。”他联系到东郊墓地,又帮助我们由大兴县订棺木,由于路途远,不能出动平板车队,他又托山东老乡帮助,联系到两辆卡车。我妈一直流着眼泪,悬挂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第一步让姥爷入土为安,第二步让姥爷移灵山东。
进门遇到那位叔叔,又从外面回来,他提着两个糕点匣子,上面舖扎着白纸。这很有讲究,是特地送给有丧事的朋友的。“不能让您破费了”,妈妈再三拒绝。“大姐啊,您一定要收下,这是我全家人的心意。上次我爸爸由山东到北京看病,我们交不起住院费,是吳叔叔全给交了,我们凑钱还他,他坚决不要,让我们有困难还去找他。”我妈妈只好含泪收下了。走出了扛业队,工友们自觉站了起来,为我们娘俩送行,我的心被震撼了------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连日来妈妈滴米未进,此时感觉饿了,跑了一上午我实在是饥肠响如鼓,真想打开点心匣子填吧两块,又怕妈妈不高兴,只有忍耐着饥饿。“永群,我们在街上吃吧,你想吃什么?”妈妈主动询问,我指指前面路口晋风饭店,“咱们吃刀削面吧。”妈妈可露出了笑模样,带我走进了饭店。饭店人很多,中午正值饭口,这里主食就是刀削面,几位大师傅刷刷削着,面片雪花般洒入滾锅中,看得我眼花缭乱。面端上来,我浇上辣子,醋,还要了几瓣蒜。“这吃相真随了你姥爷。”妈妈望着我说。我们家虽然在北京也有近百年历史了,但生活习惯还是山东那一套,离不开大葱,大蒜,辣椒,我上学时带两个窝头,还要卷根大葱,同学们都笑我是山东棒子。北京冬天很冷,姥爷总说商场给孩子买的棉鞋不暖和,底又是塑料底的,下雪路上滑,把娃娃摔倒了咋办?他托人从老家捎来了自己家编的鞋,底是木质的,帮是草的,我的弟弟妹妹都嫌难看,大家都不穿,只有我傻呼呼穿着,感觉特别暖和,同学们更攻击我了,小山东,本人美名,校园传开了。
妈妈只吧拉了两口面,可能又思念起姥爷,实在不想吃了,全部倒给了我,这时候我看到大妹妹正焦急在大街上四处寻找着我们,我赶快跑出去叫住她,这才知道家里来了许多人,让妈妈赶紧回去。我们到家一看市工商联的,市工会的,市政协的头头都来了,还带来了花圈,屋里摆不下了,只有摆在当院了。大家对姥爷赞叹不己,高度评价,抗美援朝捐钱捐物,公私合营积极响应,尤其感人的是,拒绝去台湾,坚决留在大陆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这么多年没见哪位领导来登门表彰,人死后才会发现他的种种好处,姥爷的形象在我的脑际中愈来愈高大了。
家里来客络绎不绝,妹妹负责登记,弟弟收着白包,我代表妈妈向客人跪拜,一天下来小小年纪也是腰酸腿疼。妈妈再次开恩,“永群起来吧,去西四浴池泡个热水澡吧。”自从我们家东城那套四合院被国家征用了,原宅基地盖上了冶金部大楼,姥爷爸爸毫无怨言,认为国家的事儿是大事,我们家要服从全局。我们搬到西城大杂院,那几年很不习惯,这里没有洗澡间,洗澡只好到外面浴池。我向小窗口交了2角陆分,拿到更衣箱钥匙,就被安排到一个床舖,“永群,怎么今天没有上学?”服务员杨大叔关切地问道。我哭丧着脸说,“叔叔,我姥爷殁了!”杨大叔非常吃惊,“哎呀,老爷子身体倍棒,怎么会殁了呢?我上周还跟老爷子开玩笑,您再活十年,就能当太爷了,抱上永群的儿子了!”说到这里,杨大叔有些伤感,暗暗擦拭着眼角。
杨大叔将我的外衣外裤用钩子吊到顶部,随身携带的物品放置到床头更衣箱。然后我手腕上套上钥匙,披上这里的浴巾,来到热气腾腾的浴池。这里分热水和温水两个池子,每次同姥爷一起来,姥爷要去泡热水,我则喜欢在温水池内同小朋友玩耍。澡泡了一个时辰,姥爷会唤过搓澡师傅,我极力反抗,说自己不脏不用搓澡,当师傅给我身上搓出一溜溜的黑泥,在事实面前自己无话可说,只有乖乖的听从姥爷的安排。每次姥爷带我去洗澡,浴后浑身上下都感到轻松,真是舒筋活血美的享受。敬爱的外祖父大人走了,今后只有我孤零零来到西四浴池。
我用毛巾裏着湿漉漉的头发,用浴巾紧紧围住自己的身体,回到床舖上,杨大叔按照姥爷的标准,同样给我沏上一壶上等的龙井茶,摆上四样甜点,“永群放心用,这是大叔请你的,来,我们一起喝一杯。你养足了精神,好好帮助家里大人料理好姥爷的后事,哪天下葬,千万甭忘了通知我,我要送老爷子最后一程。”我激动地说不话来,只好含着泪花频频点着头。这里对杨大叔要交待几句,杨大叔可是北京西城区赫赫有名的成人象棋赛冠军,我姥爷也是个棋迷,受老人家影响,我从小就学会了下棋,我是无师自通,慢慢地看会了,敢公开挑战姥爷了,又与杨大叔多次对奕,我学会了不少招,渐渐的杨大叔也招架不住了。我浴后消除了疲惫,躺在舒适的床舖上,不一会儿就感到眼皮发沉,逐渐进入了梦乡……
我费劲地爬上了竖立门口的石狮子,摁响了电铃,走廊里传一来咚咚的脚步声,值班的四大爷边走边喊道:“来嘞,您先候会儿。”我穿越長長的过道,來到一座月亮门,这里栽种着几棵枣树,枣是两头尖的那种,有红的,绿的挂滿了枝头,这才到了正厅,平时我见到姥爷都是穿着大掛,怎么今天西服革履,这么精神?姥爷兴冲冲跟我讲,“你姥姥也回家了,那几间西厢房是她的诊室。”我姥姥继承了祖上的中药学,专治跌打损伤。后院还有一个假山,环绕着流水,池塘内游动的金魚,舅舅拿着画板画着满园的秋色,崭新的军装搭在椅子上。我出神的望着这一切,感觉即熟悉又遥远。突然姥爷大声喊道:“众家人听着,把棋盘挂起来,我要同永群大战三百余合,请大家坐好喝茶观战,哈哈……”姥爷爽朗的大笑起来。
“永群,快醒醒吧,时辰不早了。”我被杨大叔摇晃醒了,这才知道自己美美地作了一个梦,梦到了姥爷,姥姥还有舅舅。梦中的情景,似乎是自己童年经过的生活,是幻觉还是梦境,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我走到西四大街,繁星点点,商舖灯火通明,远远望去胜利电影院彩灯闪烁,我太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我同姥爷下棋有个约定,我嬴了姥爷必须陪我看电影,我输了陪姥爷看戏。那次我连赢得三盘,姥爷只好陪我来到胜利电影院,当时正上映故事片小兵張嘎,大人票价是三角伍分,小孩票价是伍分钱,我们摸黑找到了座位,我看得兴高采烈,完全被故事情节所吸引,姥爷却在电影院内睡了半场,一度还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是周末,我们又开始下棋,我存心放姥爷一马,让他赢了,姥爷像小孩子一样高兴的手舞足蹈,赶快找到邻居馮之孝的家,托他购两張吉祥剧场的票,点名要看馬连良主演的搜孤救孤。馮之孝也是京城著名的京剧演员,顺利地帮助我们购到票了。随着鼓点的响动,大幕徐徐拉开,馬连良闪亮登场,姥爷高兴的鼓着掌,还对我讲,这是真正的名角,月薪挣到一千多块。月薪一千多元,是个天文数字,当年普通工人家庭月薪仅仅五,六十元,要养活全家好几口呢。姥爷又问,永群你将来每月挣到一千元,给姥爷买什么。我不加思索马上回答:“给您买只烤鸭,再买瓶茅台酒。”姥爷呵呵笑了,“傻孩子,姥爷等不到那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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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龄小喜欢热闹,坐在吉祥剧场包厢里,不一会儿就感到无聊了,京剧情节表现形势很缓慢,一段唱腔要唱半天,我坐立不安又打着呵欠,发困了。姥爷对外作个手势,有位服务员挎着托盘进来,姥爷点了份曹子糕,当年的蛋糕上面还有杏仁,我抠下杏仁,放到姥爷嘴里,姥爷高兴地笑道:“永群,好好吃吧,这样就不犯困了。”姥爷又踱到包厢外面,向上招招手,一条温暖的毛巾嗖的一声落下,我很羡慕这些工作人员居高临下,传递毛巾很有准头,我用湿毛巾擦擦脸,头脑清醒多了,姥爷全神贯注地看着戏,我好奇着欣赏着悠扬的二胡的演奏,大部分时间都在品尝各类果品。
姥爷经常给我讲中国历史小故事,我听得最多的是关羽,岳飞,杨家将,水浒英雄,对我産生了很深的影响,在姥爷资助下,我购买了许多小人书,尤其是买到了三国演义全套60本连环画,小学同学们都羡慕我,夸我有一个好姥爷。 北京戏曲专科学校开始招生了,爸爸看到我喜欢古典文学,又渐渐喜欢上了京戏,就给我报个名,委托姥爷带我去应试。 我们来到宣武区自新路戏校,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我的面试笔试都通过了,就等待最后“殿试”了,即馬连良校長亲自考试,拍板定准。我身边许多同学纷纷败下阵来,打道回府,仅仅剩下了我们30多人,等待再次接受考验。
姥爷出去了一会儿,等姥爷露面了,我看到他脸色很不高兴,他急促地拉起了我,“走,咱们回家吧,我们不考了!” 事后才知道姥爷溜到后面排练场侦查“敌情”,看到许多小学员在太阳底下练功,有的教员还挥舞着板尺,责打学生们,甚至用脚踢不用功的孩子,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姥爷受不了,他可不想让我遭这份洋罪。他又了解到学生们不能回家,要寄宿学校,只有放假才能回家。一想到他好几个月才能见到我,他坚决不同意我进这个学校。姥爷是我们家权威,一言九鼎,我们只好服从。可惜北京梨园界,失去了一位未来老生演员——徐永群先生。
姥爷是山东海边長大的人,15岁起在京城闯荡,几十年过去了乡音未改,饮食习惯一直保持着,酷爱吃海鲜鱼虾等。姥爷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理由,约几位朋友,让我妈妈烧上几条鱼,大家欢聚一堂。今天,姥爷兴奋不己、红光滿面,他拿着当天的北京晚报进院就喊:“永群上报了!”妈妈一头雾水,怎么回事?原来姥爷下午买北京晚报,看见了在五色土副刋,刋登了我一篇作文,题目是《母校》,署名北京三中初一(4)班徐永群,姥爷戴上老花镜,多次确认无误方才跑回家报喜。姥爷买了一条很大的霸魚,还买了韭黄,肉馅,今天要摆酒设宴,庆祝我的文章见报!
前几天我接到北京男三中录取通知书了,姥爷见到我考上了市重点中学,提醒我人要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不能忘了母校小学老师对我的培养与教育。我们全体毕业生凑钱买了块有1米多高的穿衣镜,让姥爷帮助安置在传达室最明显的位置。我再次来到母校见到这面镜子,忆起许多往事,每次放学都能看到姥爷的身影,他总是提前在校门口等候,刮风下雨为我撑起雨伞,太阳暴哂又让我戴上帽子,姥爷风雨无阻陪伴我六年,把我送到了中学,姥爷才“解甲归田”了。我在母校这篇作文里,歌颂了我的老师,歌颂了关心我的姥爷,经中学语文老师的修改,寄到报社编辑部,谁料到被采用了。
姥爷喝酒就上脸,此时他的话也特别多,一个劲儿夸奖我,特别欣赏我能沉住气不張扬。我喜欢读书,总觉得自己远远不足,我办了一个借书证经常到太安候胡同市第二图书馆看书。我很钦佩作家们的文章,他们写的故事生动,人物栩栩如生,我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邮寄员高喊着,“徐永群拿图章来。”我的稿酬寄来了,是九元弐角,小孩子哪有什么图章,还是由姥爷签收吧。 姥爷喜欢吸烟,他嫌纸烟没劲,他专吸东北产的旱烟叶子,北京能够买到关东烟,这种烟也分几个级别,我揣上稿费,特地跑到烟草门市部,为姥爷购买了两袋特级旱烟叶。
姥爷乐得眉飞色舞,“唉,我真没白疼你,这小子有良心!”我真心感谢姥爷,每天早上都按时叫我起床。小孩子贪睡,有时候耍赖不起床,姥爷就用鬍子扎我,我们爷俩然后哈哈大笑。洗漱完毕,姥爷带我到护国寺小吃店吃早餐,让我换着花样吃,他要碗面茶,慈祥的眼光望着我,事后我与表哥谈起此事,表哥说:“你太幸福了,只有你享受如此殊荣,我们只能带个窝头去上学。” 姥爷退休后,公司继续留用,任命姥爷为巡视员到各个门市部检查工作。自从五七年公私合营后姥爷在北京十几个商号都归于国企,对外一律更名为北京某某公司门市部。姥爷奉命视察,昔日的员工还改不了口,还称姥爷是掌柜,就连派驻门市部的书记,经理们对姥爷同样尊重,亲热地叫着:“您来勒,吳掌柜,里面请!”
以前姥爷招了不少伙计,大家团结协作艰苦创业,终于在京城商界站稳了脚根,企业得到了发展,姥爷与伙计们关系亲如父子,他帮助他们购了房产娶妻生子,后来北京建立了4大副食商场西四,西单,海淀,双榆树,姥爷的弟子们都成了台柱子,甚至当上了总经理。姥爷看到眼里喜在心上,这些昔日闯关东的山东娃娃,是姥爷把他们留在了北京,告诉他们如何作人,如何作事。十余年的调教,姥爷以身作则,培养了他们,为刚刚成立的不久的新中国,输送了一批经济管理人才。进入了60年,国家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物质供应更为匮乏,弟子们惦念着如何筹办姥爷的生日,因为姥爷今年70岁了,弟子们要尽可能给姥爷风风光光办场大寿。
姥爷70大寿摆在院中举行,邻居们搬出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沿着南头直接摆放在北院,北院房檐下一溜的炉灶,以我妈妈为首临时组建了炊事班。 姥爷那几天全然不知,每天坚持到各店巡查,各店纷纷叫䒷连天,没有什么货物所卖,公司苦于缺乏原辅料,生产量有限,只有保几个大的副食商场,对门市部的供应一再压缩,门市部上午八点开门,九点钟货就卖空了。姥爷深深感觉困难年代的困惑,大家都在“等米下锅”。个别商场出售糖果,出售不用粮票的精白面糕点,价格比一般商店要贵出好几倍,主要供应使馆区的老外们。当年有个童谣流传甚广,“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老太太上茅房。”
姥爷工资90多元,每月还有近2百元的股息,应该屬于高收入阶层了,我们兄弟姐妹都沾姥爷光了,姥爷时常到友谊商店,用外汇卷给我们买高级点心高级糖,他自己却舍不得吃。 等姥爷到家,大吃一惊,“怎么生曰摆成这么大的排面?整个大院都动了起来。”妈妈告诉姥爷,黑龙江亲友们寄来了黄花,木耳,干磨茹,德州乡亲专门送来了一袋白面,猪肉粉条,姥爷的那些弟子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鸡鸭鹅肉全凑齐了。姥爷清楚城市都实行粮食定量,农村粮食也不富裕,德州亲戚们送来一袋白面,肯定是大家从口中节省下来的,为了让我们大家吃碗長寿面。“亲友们辛苦了!”姥爷说。等 客人们都到齐了,姥爷的大徒弟西四副食店的張总经理端起了一碗酒,高声说道:“今天是我师傅吳掌柜70大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大家干一碗,祝师傅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众人齐叫好,一饮而尽。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又是张总带头,按照北京老礼,弟子们齐刷刷给姥爷跪下叩头。“不行呀,快起来!”姥爷有点急了,用眼睛望着我,“永群快来致谢!”我当年才十岁,也不知那来一股勇气,冲到姥爷前面高声喊道:“众卿家平身!”哈哈,哄堂大笑,姥爷更是笑得泪水都流了出来。我的举动,两位姥爷的老朋友赞叹不己,“这孩子有帝王之相,未来也是封侯拜相之辈。”姥爷扒拉一下面条说,“过奖了,这孩子将来能平平稳稳,能吃饱喝足,当个平民老百姓就足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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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爷的生日宴会一直进行到深夜,弟子们纷纷回家,邻居们陆续熄灯睡觉,几位老哥们还意犹未尽东南西北聊得起劲,出于礼节我只好侍立左右,听長辈们高谈阔论。 从大家聊天我才知道,姥爷家乡很富庶,堪称魚米之乡,世代靠打渔为生,为什么要从小离家到北京来闯荡呢?原来八国联军侵略我们国家,德国鬼子进犯山东,我的曾姥爷是义和团大师兄,与德国鬼子真槍实弹的干,受到官府的通缉,被迫逃到北京。这些我视为祖辈的人,有义和团后裔,有甲午海战北洋海师后裔,有参加军阀混战直系士兵,还有参加抗日战争的老兵,姥爷曾经骄傲的说,哪里有军队,哪里就有我们山东兵。过去民间有个说法,河北出名将,山东出好汉,几位老伙计聊得真是投机,大家谈古论今,就是当今解放军海,陆,空三军将领中,我们山东人也占了不少,我的三姥爷也是杰出的代表。
我太小,当时文化程度还是小学三年级,没有写作能力,要不真应该好好采访一下爷爷们。他们的故事就是中华民族的近代史,就是一部革命斗争史。我的先辈们,我的山东乡亲们,他们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谱写了历史的篇章。 客人们都散了,姥爷也催促我去休息,他却呆呆地遥望着夜空,満天的繁星闪烁,姥爷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表情凝重一言不发。我还是坚持守在姥爷身旁,又帮姥爷点燃了烟带锅子。姥爷吧达吧达抽着,屋里弥漫着一缕缕青烟。我猜不透姥爷的心事,但我知道姥爷经历过辛酸的往事,经历过京城創业的艰辛。姥爷是顶天立地的山东汉子,有位书法家曾经为姥爷题了一幅字:山东起家,京城創业,军中骁将,商界楷模。
转眼到了65年我成为初一的学生,由于一篇作文的见报,我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奋,阅读了许多中外名著,并且幸运的选进了北京市少年宫文学小组。爸爸上班早起贪黑,妈妈操劳全家生计,少年宫通知开家長会,只有姥爷出马了。 姥爷找到了景山后街的少年宫,听说一位市長要来讲话,他万万没有想到文学小组这么厉害,受到市委的重视。当彭真市长向家長讲,这次是由市教委组建的少年文学小组,从全市中,小学选拔出21名学生,计划学习半年法语,然后送到法国巴黎留学。家長都鼓起了掌,姥爷更是笑的合不上嘴,他回到家逢人就讲,俺家的永群中状元了,明年就出国留学了。姥爷对我寄托着希望,他憧憬着我美好的将来。
姥爷在菜市囗商场买了一个大挂钟,上满发条定好点还可以发出音乐声,姥爷当时没带钱,让随行大姨垫付了21元。第二天姥爷托我到虎坊路大姨家去还钱,我由厂桥乘坐14路公交车,直接到总站虎坊路,谁料到我口袋的钱不见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又反复翻找几个衣兜,毫无结果。可恨的小偷、你为什么偷一个小孩的钱呢?我又不断责怪自己,都是初一学生了,怎么还这样粗心大意,今后大人们还能让你做什么事。我懊悔不己,低头进了大姨家。 大姨家住在一座独立小院里,院内种植着花草,大姨父是体校武术教练,平時在院内习武,见到我来了,姨父非跟我比试一下,他不还击,让我攻击他,我正窝了一肚子气,好哇,就拿你撒巴子,你就是假想的盗贼,我左右开弓照着姨父打去,姨父敏捷灵活的躲避,我费了半天的劲,絲毫也没有击到他。大姨父操着浓重的胶东口音,他说平生最钦佩姥爷,为人讲义气,热心助人。我对大姨和姨夫讲,“借你们的钱,姥爷让我过20来天再还你们。”“什么?”大姨迷惑不解,“难道俺爹遇到什么难事了?回家告诉你姥爷,这个钱我们不要了!”
我当天跑到学校,因为是暑假,要放一个多月,到九月一日才开学。我向校行政处要求在假期打工,我知道学校有个校办工厂,我们每周都到那里劳动半天。现在学校都放假了,校办工厂肯定需要人。 行政处答应了我的要求,告诉我只允许我干20天,要带着假期作业和阅读书籍,每天学习3个小时,工作5个小时,每天工资壹元。我高兴地连说好,并且要求干21天。行政处長哪里知道我目的要挣够21块钱。 我开始上班了,对妈妈说我在学校参加补习班,中午就在学校食堂吃饭,下午回家。姥爷看到我放假了,计划带我到青岛投亲访友,顺便再回一趟掖县老家。我告诉姥爷这个假期都安排滿了,我参加了补习班,开学前还要参加军训,等放寒假我再跟您回山东。谁料到冬天姥爷就病倒了,我今生没有陪外祖父回山东,内心深处甚感遗憾!
我的工作很简单,给校办工厂取报纸,送信,下午再跟师傅拉一趟防暑降温的饮料,上午8点至11点,必须在图书馆阅览室写作业,看书。中午我到食堂吃饭,没有学生啦,只有值班的老师就餐,我们与大师傅一起在后面小餐厅吃饭。第二天我就见到了全国学生会主席胡启立,我印象中他个头较高,戴付眼镜文质彬彬,我们一起吃饭,他询问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勤工俭学。我讲了钱被盗了经过,他很认真听着,掏出了20块钱交我,“回家吧,不要干了。”我没有接受,我强调自己是男子汉,要敢于担当,这是我姥爷经常对我说的话。 我完成了任务顺利领到21元,兴冲冲登上汽车来到大姨家。推开门我楞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姥爷,爸爸,妈妈他们全来了。“孩子,你受苦了!”姥爷一句话,大姨,妈妈都哭泣起来,原来他们全知道了。事后我才知道是校办工厂的周师傅告诉了姥爷,妈妈要到学校把我找回来,被姥爷阻止住了,“永群能够想到去打工挣钱还债,说明他成熟了,我们要给他面子,等待结果吧。”知我者,姥爷也!
灵柩被运回家,姥爷的灵堂挪到当院,几位邻居叔叔全是抗美援朝转业兵,他们全在运输公司工作,他们清一色是湖南人,与我们相处了几年,邻里关糸非常好。同是军人出身,他们很敬佩姥爷,姥爷年轻时经过槍林弹雨,甲午海战。他们从单位拉来了帆布,钢管,在大院当中矗立起一个帳蓬,接上了电线,姥爷的灵柩静静地停放中间,邻居们自觉排班守灵,孩子们都被家長轰出来,令他们陪我作伴守灵。 夜深了,天空漆黑一团没有星星,我的眼睛穿透了黑夜,彷徨在追寻遥远的宇宙界,为什么今天阴天,让我找不到星星,我多么想辩别那颗星是姥爷呢?
我托小夥伴們幫忙,輕輕推開棺木的蓋,姥爺睡得很安詳,燈光晃動下,姥爺的壽裝閃閃發光,我取出了姥姥照片,舅舅照片放到姥爺貼心布袋里,姥爺您交我的任務完成了,您安息吧!小夥伴們屏息凝氣,緊張著望著這情景,我獨坐一隅,悲從中耒潸然淚下。 突然遠處天際響起了雷聲,大雨滂沱而下,哇的一聲,有人尖叫,孩子們更加驚慌,大家抱頭逃竄。深夜,大雨,棺木,他們還不具有心裡承受能力。 靈棚內孤零零剰我一個人,我不斷地往炭盆里燒著紙錢,一邊靠著棺木同姥爺說著,“老天都難過了,我們都不願意讓您走!你要是再活幾年,我就參加工作了,就能掙錢給你買好吃的,給您過80大壽,過90大壽,過百歲!”說著,说着,我又号陶大哭起来。
此时闪进一个身影,邻居王爷爷举着雨伞进来,“永群,不要伤心了,我来陪陪你。”王爷爷取出一盘腊肉,恭恭敬敬摆放供桌中间,又掏出一瓶烧酒,倒满一杯洒在地上,然后说:“老哥哥,今晚我们好好聊聊。”王爷爷是湖南人,儿子定居北京,他过来看孙子,刚才孙子们都吓跑了,他就赶过来守灵。王爷爷口音很重,他讲了许多话,我明白了大概意思,夸姥爷有权有势,不歧视他们农村人,带他逛北京,有次他孙子淘气头磕破了,血流不停,王爷爷拿起作活的针线就要缝,姥爷一把搶过来,咆哮喊道:这样孩子要感染的!一把抱起孩子,紧紧捂住伤口,直奔附近的平安医院。后来在我家附近的毛家湾住进了一位中央要员,平安医院也迁移了。 王爷爷自言自语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一盘腊肉也吃的差不多了,一瓶酒也见了底,临走他又拿起一盘供品,说让孙子们吃供品能長胆。并且还跟我讲,你姥爷20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人是有轮回的。我半信半疑,姥爷如果是真的,您就给我托梦,不论天涯海角我都把您找回来!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杠业队关门停止营业,曾受到姥爷恩惠的那位叔叔披麻戴孝,率领全体人员都来到我家,姥爷的同事,朋友们还有弟子们,都来了!家里挤満了,院子里站滿了,胡同大街上也围满了人,扛业队12个人扛起了棺材,我也被叔叔们托上了卡车,我紧紧抱住姥爷的遗像,汽车开动了,我将脸紧紧贴在姥爷遗像上泪水盈眶,叔叔们眼圈都红了,“多么孝顺的孩子啊,你姥爷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老人家愿您一路走好!” 姥爷下葬了,杠业队长那位精壮的山东汉子,眼含热泪最后钉上棺盖,我们全家人是痛哭流涕,难道姥爷就这么走了?从此阴阳两隔了?! 妈妈跪在坟头前,哭泣道:“爹,您安心上路吧,廿年后我来收您的遗骨,重新回山东安葬。”
数月后爆发了文化大革命,爸爸受到冲击,我们全家被遣送返回山东老家。妈妈依依不舍地望着西边,“我们都走了,俺爹却扔在了北京,我的心放不下心呀!”爸爸被扣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妈妈又是反革命家属,无法抗争自己的命运,不能乱说乱动,我们全家被押送回到老家。 我在少年宫学了几个月法语,据说已经订好了飞巴黎的机票,后来被举报这是旧北京市委培养资本主义金字塔,少年文学组被取消了,我只好返回学校。刚刚在学校还没有呆几天,厄运又一次光临我,让我同家里一起回山东。 我们回到老家,都不能上学了,我开始给队里放羊,妹妹给队里记工分,仅仅住了三个月,我们又接到北京通知,要求全家人返回北京,妈妈感到庆幸说,这可能是冥冥中姥爷在护佑我们,这么快就让我们回北京了。
到了北京妈妈迫不急待跑到西郊墓地看看,坏了,已经全部夷为平地,遍地狼籍。妈妈在这片土地上寻找着姥爷墓碑,毫无踪影,急急忙忙寻找人询问,这才知道是极左造反派干的,他们平了墓地,砸烂了殡葬管理处,妈妈急切地询问那棺木呢?人家说可能集体深埋了,妈妈欲哭无泪,又奔跑到杠业队,希望能够得到一点信息,继续寻找姥爷的棺木,谁知道扛业队已被解㪚,队员们同样被遣送回山东老家,京城这个行业也没有了。 爸爸还在接受审查,短短数月我的父母都显得班驳垂暮,全家人的生活也是苦不堪言,找不到姥爷了,妈妈整曰神思恍惚,痛悔不己。那段时间是我家最困难的時期,审查期间父母没有工资,我们仅仅领到微薄的生活费,我们上学都穿着补丁的衣服,衣服褪色了,妈妈弄点颜料又给染上,因为我家被抄了几次,已经“一穷二白”了。
最后爸爸得到平反落实了政策,补发了几年的工资,86年我由陕西到北京探亲,爸爸己患重病了,行动不便,叮嘱我说道,“今年是你姥爷去世20周年,我们没有完成任务,没有将你姥爷遗骨送回老家。你代替我到以前墓地旧址烧点纸钱吧。”说罢,将一个大大白色纸包交给我,爸爸用蒼劲的毛笔字写道:寄山东省掖县吳某某大人查收。虽然姥爷長眠在北京地下,爸爸妈妈心目中姥爷的灵魂早飞回了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