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卫视最近又出了一档新的音乐综艺——声生不息。因为主打粤语歌,作为生活在广州的我,还是很感兴趣。
四岁,因为父母工作变化,我从湖南来到广州,一头扎进了这个完全陌生的,说着粤语的城市里。那个时候最大的感受是陌生。陌生的环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陌生的语言。我不知道幼儿园老师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同学在说什么,连电视机的内容都听不懂。
可就是这么神奇,粤语和普通话的一脉相承,让我在一个月后,就可以自主的说起粤语,三个月后,我就已经是一口粤语。我还隐约记得那种感觉,就是你突然就明白了,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听得懂他说的意思,突然你就知道,原来他说的,不过是普通话的一种音调的变化,而不是什么外星语言。
打通了粤语的任督二脉后,我终于能够感受到粤语特有的文化和快乐。
一、
彼时是粤语文化最为盛行的时候,TVB和翡翠台,带给我们这种内地孩子完全不一样的视觉冲击。那个时候内地的电视很少广告,但TVB和翡翠台却广告多到飞起。那个时候的内地电视台,没有专门的儿童频道,儿童的动画也少得可怜,就算有,也多是说教类的。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大风车和小头儿子大头爸爸。
但TVB和翡翠台的动画却截然不同。不仅播放时间长,播放时间固定,而且引入了日本的动漫,配上粤语,好看的卡通动漫人物,非常吸引孩子。同时,不是什么父慈母善的传统内容,而是好像四驱小子,流星花园,百变小樱那样的,个人奋斗,魔法,甚至恋爱等内容。虽然我看的动漫比同龄人要少很多,但我仍旧记得,整个幼儿园到小学,沉迷在动漫中,想象有一辆可以变形的四驱车,或者能够拥有一套仙女魔法服,又或者在课堂上学着画动漫人物眼睛,描摹长睫毛,和幻想动漫里的帅哥。
那是一种,可能北方孩子比较难有的体会。
那时候的粤语,和它背后的,当时的亚洲四小龙香港一样,都属于强势的文化输入。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感受它,被它吸引,认为它比你之前接触到的文化要新鲜,大胆,色彩斑斓,毫无拘束。
伴随着粤语动漫的,是里面的歌曲。古天乐,陈奕迅、陈慧琳、刘德华等等歌手,都唱过经典的粤语动漫歌曲。樱桃小丸子啦,哆啦A梦啦,数码暴龙啦~让童年变得有滋有味。
初中后,一大波粤语情歌来袭。比如Twins,方力申,Edison,Beyond……男同学学着弹吉他,女同学将歌词抄在漂亮的本子上。
当然,那个时候的周杰伦,林俊杰也很盛行,我总感觉,那是流行歌的黄金年代。粤语,是黄金年代中一颗明亮的星。
粤语歌曲一个很重要的魅力是,它的歌词非常深入人心。
“同学爱新鲜,只知恋爱大过天。忘记有益的格言,自动掠过他眼前,怎么闪 同学始终会遇见……”(歌曲《恋爱打过天》)
PS:闪,这里是指躲闪的意思。在普通话中躲闪的用词频率并不多,而且躲闪两个字加在一起组成的词,比一个闪字来说,少了生动性。在粤语中,闪作为单字,使用很多。
“从前的炽热怀恋,何时冷却变生厌,当感觉变旧,彼此早有意逃走。是惯性、是欲求、若不舍、想补救,怎么总是慢慢放手”(歌曲《七年》)
PS:用普通话读生厌,欲求这样的词,都偏向书面,正式。这是因为普通话的常用语中就很少会有这两个词,但是粤语中却有大量这种在普通话看起来很“正式”的词组。
这恐怕是因为粤语本身就是一方方言。我们用方言的时候,总会觉得特别能够表达自己的感受,方言的平仄,尤其是粤语的平仄和普通话不同,它更加丰富,层次更深。懂得方言的,一般都是地缘上亲密的人,有一种自然的亲昵。还有是,粤语的组词造句本身就比普通话要丰富很多,它比起重庆话,湖南话,少了一些表达语气的词,却有大量的成熟组词,所以,粤语歌才能够通过歌词来打动人。
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听粤语歌都有些茫然。
大学在KTV的嘶唱,很少有粤语歌。
我还记得,大学宿舍同学失恋,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放“突然好想你”当做闹钟铃声,我们敢怒不敢言。那些初中的时候就唱出青涩初恋感的粤语歌,似乎和我们一样成长后就消失不见,换成了普通话的吟唱。
连同粤语歌没落的,还有粤语的电视剧。
大学每晚上宿舍都很安静,我们六个女生,一个看韩剧,一个看美剧,一个看泰剧,一个看日剧,一个看台剧,一个看大陆剧,唯独没有看粤语剧的。而我们就生活在广州。
现在想想,不过十来年,大陆就已经全面逆袭。
我们后面感叹,说,没有好听的粤语歌了。有些男生甚至说,王家驹走了,带走了粤语的辉煌,自他以后,粤语歌曲都不再经典。
没有粤语歌的近十年,中国的乐坛也并不寂寞。各类音乐类的节目如同雨后春笋,嘻哈,摇滚,说唱,抒情,民谣,热闹非常。我们看到很多优秀的内地歌手,我们也听了很多的歌曲。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十年,我从一个学生成了社畜。老公不会粤语,粤语除了和三五好友会用上,在生活中几乎不会用。电视虽然也看,但是从不联电视线,所以什么TVB啊,翡翠台啊,对我来说已经非常陌生。
孩子会说话后,有一天我带他在小区楼下,我试着教他粤语,却换来了旁边一个做操老伯的不解:你教他粤语做什么,你应该教英语,教法语,教个粤语有什么用,现在谁还说粤语!
我突然有一种不舒服涌上心头,虽然没有反驳,却浇灭了我教孩子说粤语的希望。是啊,哪怕生活在广州,街上说粤语的也越来越少,幼儿园更是普通话教学,我要怎么让孩子学粤语?我发现,连广州都早已经没有粤语的环境了。
想到孩子不会粤语,以后少了粤语歌,更是有一种巨大的遗憾。
今年的《生声不息》一出来,我其实满怀期待。我不是想去听什么新时代的粤语歌,我只是想听一听老的歌手,老的粤语,找一找记忆中的声音。
老实说,林子祥的声音一出来,一下就将我拉到了那个久违的感觉之中,辉煌的,放荡不羁的粤语时代之中。
但……当李健唱着别扭的粤语,当我完全不认识的马赛克乐队、魔动闪霸在唱着粤语,我竟然有一丝丝的失落。这些我不认识的乐队,如果非要评价,我只能说,“有点点意思吧”~那些曾经的粤语乐队呢,那些年轻美好的粤语歌手呢?
而当第二期中,刘惜君和单依纯合唱、李克勤和李健合唱中,竟然用的普通话,我竟然怒火中烧。为什么一合唱就成了普通话!我可是要来听粤语歌的!
那些合唱中的普通话,如鲠在喉,仿佛一种讨好。
其实,这档节目也不过借了一个粤语的空壳,不过是打了一个怀旧的旗号。
那些曾经的粤语音乐啊,它们零散的藏在了车载的歌单里,根据循环播放偶尔出现,就像一个老朋友,甚少见面,无需多言,却始终亲切。
这挡综艺,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更加没有让我感受到粤歌的辉煌,相反,更我更加反思它背后的衰弱。恐怕,粤歌的以后,更不可避免的式微。
年轻人有更多的选择,电子音乐,小众音乐,金属乐,在这种越发虚无的,寂寞的社会环境里,这种嘈杂的音乐更能够填补人们的内心。而优美的,大众的悲伤情歌,就像是连锁开的奶茶店,一时街头兴起,人头攒动,又一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叹息。批量化的生产中,内核却始终苍白。
就连《生声不息》本身,也抛出了怀旧的万能符,也不敢赋予粤歌更多的可能。我们下一代年轻人,恐怕就更少对于粤歌的羁绊了。
那也只能说,怀旧不死,粤歌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