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讲述」大好河山
两年前，我从北京出发去新疆喀什。登机后，我那排中间座位上一位面容清秀的男孩看我费力地托举背包，便迅速起身接过背包放置在行李架上。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拿着相机一路航拍燕山山脉、蜿蜒长城、黄土高原、九曲黄河……最后，飞机经过嘉峪关进入新疆。
从飞机上俯瞰新疆大地：肃穆的雪山，辽阔的戈壁，蒸腾着热浪的沙漠。新疆，这个远离海洋的地方曾经是大海退潮时留下的一片海底。经过亿万年的时光，耳畔仿佛仍能听到阵阵涛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隆起的岩壳中，还可以见到带有三叶虫和贝类的化石。
五彩斑斓的彩丘像波浪一样跌宕起伏
这次旅程要经停乌鲁木齐再飞往喀什。机舱广播通知在40分钟后降落乌鲁木齐。我收相机的时候，瞄了一眼身旁的那个男孩，他目光炯炯注视着前排椅背，表情严肃，并且一言不发。我担心他是和家长闹矛盾离家出走，就故意找话题聊天。
“同学，你不上学了？”“嗯。”
“你高考结束了？考得不理想？”“嗯。”
“你一个人出来旅行？出门和父母说了吗？”“嗯。”
“同学，你先不要消沉，可以复读一年明年再考！或者，你去当兵，保卫国家多光荣！你真挺有军人的气质，这架飞机上的乘客就你的坐姿最端正。”一向寡言的我面对一个沉默的男孩，不知不觉变成了多话的人。
“同学，你家是哪儿的？”
“张家口。”他端正挺拔地坐在那里，话依然很少。
“真巧！我去过很多次张家口，今年还去了呢，去拍长城大境门遗址。”
他说以前经常骑车路过大境门，门上有四个字“大好河山”。男孩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我拿出手机让他看大境门的照片。
“拍得真好，您是摄影师吧？”
“是呢，你猜对啦！”
大境门长城遗址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建于公元1644年。大境门是长城中四大关口之一，是唯一以“门”命名的长城关口。1927年，察哈尔督统高维岳在大境门门楣上书写了“大好河山”，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历尽百年风雨，依然保存完好。
白云下的冰川
“同学，你独自一人要去哪里旅行？”我问。
“西藏阿里地区。”他说。
“阿里地区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被称为世界屋脊中的屋脊。你不应该从新疆去阿里，直接从北京到拉萨再去阿里更方便，海拔也是渐渐抬升，身体会适应。你从新疆到阿里，一天时间海拔直线上升，你可能会有高原反应的。”我说。
“我想从空中看看天山、昆仑山、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新疆是个好地方。”他回答。
终年积雪的天山山脉雪峰
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早说啊，和你换个座位，你坐窗口。”
“您刚刚一直在拍照片，不好意思打扰。”
“既然这么喜欢新疆，你跟我走吧，我带着你一起去看遍新疆美景。”我提议。
“这次真的不行，今天必须去阿里！”他回答得很坚决。
“从北京飞乌鲁木齐到喀什再去阿里，这一路，路费都很贵，你经费够吗？”
“家里人给了点，自己勤工俭学，加起来够用了。”
“你课余去打工？我不相信，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的确是一双干了很多活的手。
“等你从阿里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买一张从拉萨回北京的火车票，青藏线沿途风景很美的，你可以感受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
开都河流经巴音布鲁克草原
三江源国家公园保护区
通天河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中
沿途看到的水上丹霞地质景观
飞机经停乌鲁木齐时广播通知，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延误3个小时。在候机厅，他显得有点焦虑，我当时想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离家远行。我去买来了些零食和酸奶递给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接着说：“谢谢姐姐！我微信转钱给您！”
“钱不用转了，微信是要加的，我把今天航拍的照片发给你，以后在路上遇到困难发微信说一声。”
我们互加了微信，发现他的微信名是一串省略号。我又悄悄瞄了一眼他严肃又稚嫩的脸，担心这个独自远行的男孩是有啥事想不开。
“同学，你把你母亲电话号码给我，我打电话问问她知不知道你去阿里。”
他急得脸都红了，说妈妈真的知道我去阿里，并且非常支持的！
第二段航程开始了，很快到达喀什机场。
天山、昆仑山、帕米尔高原在塔里木盆地西端错节盘根扭结成一个巨大的山结，多种颜色的深谷沟壑横贯在大地上。
昆仑山北麓中段的慕士山在云里若隐若现
在机场取出托运行李时，发现他只有一个简单的双肩包，没有带御寒衣物，我开始又担心了。
“同学，给你补充一点儿旅行经费吧，你这趟旅行可真够远的。”我打开微信钱包。
“不要不要！我微信钱包里有钱呢。姐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我要去阿里了，要不然我就留下来保护您了！”
“你别去阿里了，你跟着我去喀什吧，还可以帮我扛扛三脚架。”
“我这次阿里必须要去，还有好几个小伙伴在等着加入队伍。您放心吧。”
“真的有小伙伴？”我问。
“嗯……他们全都到了叶城县。”他说。
在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后，我们在喀什机场告别。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了，他依然站在那里目送我远去。他站姿挺拔，就像是一棵高高的白杨树。
在车上，我发了一条微信给他：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发微信给我，让我知道你们是否安全。记住：我答应过送你一张青藏线火车票，你和小伙伴们出门在外要互相帮助。
他回复：可以把张家口大境门的照片发给我吗？
秋末，我回到了北京。
在喀什机场和他分别后，我时常关注阿里地区的新闻，在阿里地区的地图上，标注出他和小伙伴们旅行的线路。每隔一段时间我都发微信问他们到哪里了？但微信始终没有人回复，翻看他的朋友圈，空空的，一条都没有发过。我非常后悔，那天应该强行阻止他去阿里。
他一直都没有音讯，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
2021年2月19日，辛丑牛年大年初八那天，我收到了他的微信：
“姐姐，那天您认为我是和父母闹矛盾赌气离家出走，看着您为我担心，当时还有很多好心人都在关心我，我特别感动。您一直安慰我怕我离家出走，您还建议我去当兵保家卫国，其实我就是一名解放军战士！对不起，那天我说谎了！当时不方便告知实情，我不是去旅行，我是肩负任务前往阿里。”
随后收到他发来的照片，是一枚亮闪闪的军功章。大好河山，寸土不让！我们是祖国的界碑，我们站立的地方就是中国！
文·图丨尚昌平（摄影师，现居北京）（奔流新闻已获授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