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会想到,迎接夏天到来的,竟然是没完没了的阴雨缠绵——和它离去时的情景颇为相似。
印象当中,似乎每逢四时更替之际,总会有异于寻常的气象为换季凭添藕断丝连的贪恋,夏天迎来送往的反复尤为突出明显。仿若女子出阁时的纠结彷徨——对娘家人依依不舍万般执念,对如意郎欲拒还迎逐笑开颜;又如新旧政权在换届交迭时的悲喜两面,继任者跃跃欲试志得意满,谢幕人爱不忍释郁郁寡欢,谁都不愿轻言放弃对人间这个舞台的掌控权。但任凭春日满怀再多不舍,夏天还是这么跌跌撞撞地、悄无声息地驾临人间,在春痕还未完全抹去的下雨天。趁着雨过天晴的当口儿,窗外鸟语蝉鸣不绝于耳、路边花繁叶茂争相夺目。草木在烈日的曝晒、呵护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盎然生机;虫鸟在高温的炙烤、激励中,涣散开无以伦比的亢奋气息。这是一年中最热情浪漫的日子,却也是一年中最难以挽留的瞬间——因为还未等万物过足“桑拿浴”的瘾,连绵不绝的秋雨就又要来抢占它本就昙花一现的登台时间。
总是与春去秋来纠缠不清,归期姗姗来迟、去意形色匆匆,在演出的最高潮戛然而止、在秋雨的催促中落幕无声,这或许就是夏天留给我们最触及心底的感悟与怀念。就如同我们曾经在这个稍纵即逝的季节里,走过的那条坑洼路、淋过的那场日头雨、递过的那张小纸条、错过的那群陌生人、涂鸦过的那本日记、承诺过的那句永远、浪费掉的那段光阴、青葱过的那些岁月一样,总在不经意间,就道出了最后一声,再见。
属于毕业季的夏天,阳光总是太过刺眼。二十一年前的夏天,我离开了小学课堂与童年,懵懂无知的我,还未反应过来,迈出那理所当然的一步,从今伊始,再也不能妄称少年;一十二年前的湖边,我挥别了青春和大学校园,怅然若失的心,竟来不及顾虑,收回这无处安放的双手,往后余生,再无资本幻想明天。
毕业之后的这十二年里,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有些乏味平寂,抑或是觉着没有活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对现在的现状极度失望、外加对未来的未知莫名恐慌,惶惶不可终日。每当夜深人静身心不堪疲累之时,总喜欢忍着困乏,若有所思地翻翻潮霉的日记、看看泛黄的照片,通过整理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重温那个可以一直做梦、却永远都不会被唤醒的水木华年,仿佛只要掩藏在过往与回忆背后,眼前一切的无奈和烦恼都如过眼云烟。恰如酒徒好饮欲一醉解千愁,又似楚人窃物执一叶可障目,以期靠此淡却生活、工作中的诸般不如意。久而久之,竟嗜虚幻成瘾,厌世事之情绪与日俱增,以至于都觉得仅凭回忆和想象,已不足以驱散情绪的阴霾、抚平心中的不安。巧在这个夏天,恰同学少年,刚好有两场别后的重逢,缓解了眼下这多想无益的窘境。
小学同学聚会组织、准备的时间较长,参与人数也颇多,活动的部署更是丰富多样:从集签到树领文化衫、到进课堂听课看PPT,从操场分组做游戏奖惩戏耍、到赶往农家乐烧烤麻将打篮球,期间当然少不了三五成群的互怼、忆往昔、分享八卦、诉家长里短。整整一天下来,许久未见的同学们相处得异常欢畅融洽,丝毫没有天各一方的陌生隔阂,即便是一半个叫不上全名的生疏面孔,也都是颔首、微笑、碰杯、一饮而尽。不得不承认,与我之前参加的几次同学聚会相比较,这次算得上是比较充实的一次体验。但某组织者临行前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本该热情似火的欢聚氛围,蒙上了一层好聚难好散的离别阴影——她说:这次可能是咱们班最后一次大规模相聚了,以后大家会越来越忙,想凑够这么多人,哪那么容易呀。这话说的虽然很败兴,但心知肚明的众人,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而大学同学的相聚就简单明了许多:因为人少时间紧一切从简。舍友李景亮说他过两天要回上海,我本琢磨着约他出来吃顿饭践行一下,谁料想他提出的建议似乎更加令人难以拒绝——去学校转一圈,这不是商量,是通知。于是乎,他领着媳妇我带着娃,户县半日游自驾。就这么滴,我们两个已经毕业十二年的不知名校友,捎带着俩与此地毫无历史交集的编外人员,麻溜地摸进母校校园,走走化校路,穿穿滕曼亭,游游大讲堂,钻钻小树林。为了寻觅当年感觉,我们顶着近40℃的高温,几乎走遍了新旧校区的每一个犄角旮旯(见锁绕行):我们在旧校区的图书馆内行个方便、在新校区的餐厅一层任君随点、在旧校区的土操场上一较快慢、在新校区的人工湖胖摆拍留念、在旧校区的宿舍楼下举目顾盼、在新校区的南门出口驻足不前。很快便到半日期限,简短的故地重游似已收尾,却在我们心里拨弄起难以平复的涟漪,走出校门那一刻,你我一言不发,但彼此却心照不宣:这绝非我们终此一生的诀别之旅,这只是我们习以为常的探亲之游,今后不轮生活有多困苦,无论工作有多忙碌,记得常回来看看,回到梦开始的地方,闻闻草木的芬芳,听听喧嚣的课堂,瞅瞅振奋的操场,想想人生的方向,说不准就会茅塞顿开,或许就此不再彷徨。
这个夏天已然过去,关于它的种种记忆,将会如同过往那样,存放在你思绪的某个角落里,无论你想安之若素、或是弃之如履,都必须时刻谨记它的真谛:回忆本真的意义,在于净化心境、借古喻今,绝非让你无休止地彷徨在消逝已久的过去,以此来逃避,人生的平庸、和现实的无趣,切记!(写于2019年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