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这种东西是脆弱不堪一击的,它必须得到足够的指引才会升华。
——遇言姐
李云迪的事情过去一阵子了。
由于此事太令人吃惊,相信在未来一段时间,这话题都会余波不断。
这让遇言姐想起莫泊桑那句名言: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一件“小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
但最让遇言姐感到唏嘘诧异的是,德国交响乐团的一位朋友的话:“李云迪在音乐上的天赋, 其实比郎朗还要好一点。”
然而,天赋真的是万能的吗?
从表面上看来,人生的沉浮是随机的,未来难以揣测。
但是,如果用因果论来解释,所有的现象都有线索,所有的抉择都有征兆,命运早已埋好了伏笔。
在今天的文章中,遇言姐想聊一聊,另外两位天赋卓然的天才琴童,他们的人生同样令我陷入沉思,那就是——
这世界上,天才的诞生从来都不罕见,但一生不负天赋的人极少。
为何他的父亲备受指责?
沈文裕,1986年出生。
4岁时在玩具钢琴上弹出《楚留香》主题曲,8岁能够演奏莫扎特全部钢琴奏鸣曲,11岁靠自学完成演奏高难度的拉三,12岁考入德国卡尔斯鲁厄音乐学院,17岁成为伊丽莎白王后国际钢琴大赛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
他说:“我从小学什么都特别快,老师教的很容易上手,我自己找其它谱子练,一本接一本地弹,没什么能难倒我。”
沈文裕弹琴从不会有错音。
郎朗有时会弹错,李云迪错得更多,但是沈文裕,无论多么难的曲子,他从来不错一个音,宛若一台精密仪器。
从这一点而言,沈文裕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之后,他从欧洲辍学回国,业界名声急转直下。
参加钢琴大赛屡屡失利,被肖赛评委邓泰山质疑,“太想取悦评委与听众,刻意展现技巧难度”,并建议他,“多接触一些其它艺术,思考演奏音乐的初心”。
大家对沈文裕感到惋惜,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没落,而是他没有达到他应该可以达到的高度。
毕竟,周广仁教授对沈文裕的评价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天才,跟他比我们都是地才。
而《纽约时报》对沈文裕的评价曾经是:他将无可争议地成为一代钢琴大师。
大量报道把沈文裕的问题归咎于他的父亲。
沈文裕的父亲肖元生是个古怪的人,阴郁执拗、狂躁易怒。
他沉迷于炒股,指点国家大事,有时会爆发被迫害妄想症。
年轻时他给国家领导人写信,可惜长篇大论从未得到回复。
中年后的他致力于写诗,一天写六七十首,号称要超过乾隆,成为中国写诗最多的人。
除此之外,肖元生把全部心思用在培养孩子上。
他的方案包括:觉得儿子能像郎朗一样成功,以离婚相逼令儿子辍学回国;让儿子用炫技手法演奏乐曲,稍有不服便当众扇儿子巴掌;把一切外人对儿子的担忧和提醒都视为嫉妒和报复。
此外,他不让沈文裕学习生活技能,也不让他谈恋爱和接触外界。因为,他看过的人物传记上说:“天才都是有缺陷的。”
肖元生甚至希望沈文裕像欧阳锋一样,虽然最后疯了,起码功夫第一。
如此极端的家庭教育可想而知会产生何等后果。
有与沈文裕合作过的乐手在演奏会后悲愤发文:“我们应该把那些神童的父母,一次性全部杀掉。”
客观而言,沈文裕的经济情况并不算差。
他租住在北京五环外的联排别墅,地下室放着一台120万的斯坦威,每年的演出有近百万收入,不想靠收学生挣钱就不收。
但是从专业的角度,曾经对沈文裕打开过的欧洲市场关闭了,他的演奏会听众是乱哄哄的琴童和家长,远达不到职业钢琴家的演出频率和强度。
前几天,遇言姐跟古典音乐圈的朋友聊天,朋友一向厚道,不爱说人是非。
她说,媒体可能把沈文裕的父亲过于妖魔化了,肖元生后来是对把儿子拉回国有反思的。而且,他不允许沈文裕教学生挣快钱,每天督促儿子练琴6小时以上,坚持“不能让才华消失在空气中”。
从这一点上看,肖元生倒也算不上是急功近利之人,可能他真的不懂怎么保护一个天才。
而对于沈文裕自己来说,一个人搞不定自己的生活,也就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是性格限制了他的发展?
知道黄家正是因为一部纪录片——《音乐人生》。
这段影片拍摄了他从10岁到17岁的成长。
黄家正早早就展示出惊人的音乐天赋,但他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孩,桀骜孤行,狂妄自信,以至周围的人往往被他遮蔽。
10岁时,黄家正批评同样学琴的哥哥:“哥哥为什么那么慢?他错那么多!我不能容忍。”
说到与别人的合作:“他们好慢的,等起来好无聊。”
他指点小心翼翼闻讯他意见的乐团负责人——这里快一点,不是这里,这里这里。
一曲钢琴弹奏完,他会自言自语说:“好棒啊,弹得好好!”
童言无忌,闻者局促。
他就读于私立天主教男校,却不信神。
演奏比赛前,乐团的同学们手牵手埋首祷告。
黄家正站在一边,故意指着天空叫:“看,有飞机。”
评价好友,他毫不客气:“宗教使他思想狭隘。”
评价恩师,他直言不讳:“罗老师太看重死后有多少人怀念自己,她在乎社会认同。”
评价比赛,他充满鄙夷:“我比他们好十倍。取消我资格好了,锦旗拿去擦屁股。”
提到做医生,同时照看三名孩子的单身父亲,他异常冷静:“父母离婚,因为父亲有第三者。背叛妻子,推卸责任,他没有人性。”
因为他是天才,哥哥顺服宽容,妹妹沉默怯懦,同学们一次次地忍耐,父亲也变得没有脾气。
被他伤到的朋友只有自我解嘲:“他,好残忍的”“为什么我会忍他十年?大概就是神的安排吧!”
而父亲对他的期望是:赢得比赛,赚很多钱。
庸人会忍耐,但天才不会,那时的黄家正有很多犀利的语录——
“我的宗教是追寻真理。他的道是神,我的道是人。”
“我要教育香港弦乐界,何谓室内乐!”
“乐谱只是纸,我是人,比谱有意思。”
“谱里没有中弱、中强,只有天堂和地狱。”
“人不过一死,何不早了断?世界不完美,死掉就完美。”
“为音乐而音乐,而非为了比赛,如果仍去想比较,你就不是人。你是木头,没反应,没感情。”
“世上最好的钢琴演奏家是谁?我。”
当年,看到这部纪录片,只觉得天才的光芒太耀眼,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尽沉寂。同时,又怀着对天才就是有资本睥睨天下的期待。
后来,我时不时追溯新闻,寻找这位少年的足迹。
他的音乐人生比我想象的曲折。
中学休学两年,转道学小提琴,大学因为迷惘再休学一年。
大学毕业后两次报考研究生,一次是茱莉亚学院,一次是耶鲁大学,全部被拒。参加了4个国际钢琴大赛统统失败。
那时的黄家正甚至说:“我不会成为郎朗和王羽佳,我没有那发神经的技巧,我应该换个专业,做一个基金经理。”
看到这里遇言姐很是吃惊。
考研对于黄家正这样的天才来说,应该如探囊取物一般甚至不屑为之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竟然没被录取。
那时的黄家正开始怀疑自己,不再是当年信心满满的少年。
从25岁到27岁的三年,没有人肯定过黄家正。
“我不知道可以做点什么。”他说。
黄家正曾经说自己不喜欢比赛,但在27岁上还是决定专注比赛。
因为比赛有年龄限制,再不参赛就没机会了。
如今的黄家正离开了他认为前途飘渺的香港。
他隐居在西贡,气质变得敦厚,每天早上六点起来练琴7个小时,吃妈妈做的晚餐、在海边游泳散步。
他说自己在香港教琴,一个小时可以收1000块学费,但他厌倦了储钱买楼的生活。
17岁时,他说人生太长了,余下的时间自杀好了。
30岁时,他说:我发现人生未必那么长,有些事需要做就赶紧做。
17岁时,他对有宗教信仰的老师只为“荣耀神”的艺术追求不以为然。
30岁时,他搞了一场《心经即是巴赫》的音乐会,用基督教音乐来阐释禅修。
17岁时,他说自己是最好的钢琴演奏家。
30岁时,他说自己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不做不可行的事,只希望能弹奏出自己的声音。
大多时候,少年人貌似一语中的的“透彻”是因为无知无畏,看山是山的境界要实打实经过历练方能达到。
如果当年,周围的人没有被天才的光芒蒙蔽,能够指出黄家正在性格上的缺陷,他的人生是否会有更大的成就呢?
天才并不能和成功划等号,这其中需要不懈的努力、清醒的认知、谦虚的态度。
天才更不能和名利划等号,这其中需要世俗的认可,以及上天恩赐的好运气。
沈文裕和黄家正肯定算不上失败者。
他们仍然热爱着钢琴,且有丰厚体面的收入,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另一方面,我们遗憾地看到,天赋这种东西是脆弱不堪一击的,它必须得到足够的指引才会升华。
可惜,在天才这个名头面前把持不住的人太多了。
相比之下,遇言姐觉得郎朗最宝贵的是他强大的性格,能够克服自己父亲带来的局限,没留下什么心理障碍。
人来疯、想得开,这种心大豁达的本能应该是天生的。
也难怪沈文裕和黄家正都羡慕郎朗。
一个羡慕郎朗的口才,一个羡慕郎朗受欢迎。
天才的诞生不难,天才的成长不易。
有些时候,天赋会成为摧毁一个人的利器,有些时候,天赋会招呼都不打就离你而去。
郎朗、李云迪、沈文裕、黄家正……这些天分相差无几的同代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其中,有市场因素、有机缘巧合,更多的,是性格问题和家庭影响。
而无论天才还是普通人,勇于在迷失中重新起航,不断去修正自己的认知,寻找真实意义上的满足,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面临的人生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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