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提时,简的祖母会在冬季和她一块儿到运河上溜冰;她们家附近的运河区段会结长达20英里(1)的冰。19世纪50年代,在铁路终于胜过运河之前,人们是透过运河将完全燃烧的无烟煤,从宾州中部的矿场运到大城市的市场上的。大伙儿会把煤装载在浅水船上,一次也许装个15吨,然后用骡子一路沿着在萨斯奎哈纳河(Susquehanna River)北支流旁延展的运河拖曳。从无烟煤所在的乡间深处威尔克斯—巴里(Wilkes-Barre)运煤到费城,每吨煤的运费是一美金,你可以试着估算看看费用总共是多少。造船和修船是当地特有的小型产业。而19世纪30年代以来,埃斯皮(Espy)一直是作为该产业的重镇之一,这座沿着运河北岸延展的狭长城镇住有几百个居民,其中包括闸门看管者和维护运河的工人,城中有一间皮革工厂、一间陶器工厂,以及一间砖厂。根据一篇1936年的回忆录所述,从冰融化的早春开始一直到晚秋,当地人“将他们的生活步调同步于骡子孜孜不倦、沉重缓慢的蹄声节奏”。镇上的男孩们嫉妒地看着和他们同年的人骑着骡子,或者在经过的船的甲板上懒洋洋躺靠着。1
随着19世纪缓缓推进,深藏在那片从地形图上看起来皱皱塌塌的山区乡间的埃斯皮持续式微。1893年,简的外婆詹妮·布里斯·罗宾逊(Jennie Breece Robison)和她的先生詹姆斯·博伊德·罗宾逊(James Boyd Robison)在运河旁的主要道路北侧买了一幢房子;当时镇上仍存有一些运输产业。简的外公和外婆是土生土长的宾州中部人,2拥有常见的苏格兰、北爱尔兰以及英格兰血统。这对夫妇有四个儿子(另一个儿子英年早逝)和四个女儿,其中一个是贝丝·玛丽(Bess Mary,小名贝西[Bessie]),她出生于1879年。贝丝日后将生下简·雅各布斯,并且活到101岁。
贝丝的父亲博伊德,也就是简的外公,是地方商人的儿子。在相邻且规模更大的布卢姆斯堡镇(Bloomsburg)出生的他,就读拉斐特学院(Lafayette College),后来修习了一些法律课程。在引爆南北战争的萨姆特堡战役后,他几乎是立刻入伍从军,后来在第二次牛奔河之役中手受了伤。他给家人的信中写道:“若要做工,我的手指就像被切掉了一样没用。”在1864年的第二段兵役中,时任军官的博伊德被联盟军游击队抓走,关进利比监狱(Libby Prison),那是位于里士满(Richmond)的一间砖造烟草仓库,惊人的是,每次会有多达1 000位的联邦军官被同时关押进去。战争过后,他返回布卢姆斯堡开业当律师,并和当老师的詹妮·布里斯结婚。几年后,他将新建立的家庭迁移到乡间的某处——距镇上几英里之处的以斯帖熔炉农场(Esther Furnace Farm)。后来他们又迁回布卢姆斯堡,参与地方政治,最后才入住位于埃斯皮的美宅。在贝丝长大成人的那几年里,她的父亲博伊德·罗宾逊上校身兼律师、地主、退役军人、长老会成员,曾代表绿背党(2)参与国会竞选,还是共济会成员,一直是名声显赫的公众人物。
1895年,当时16岁的贝丝注册就读布卢姆斯堡的师范学院,距离她位于埃斯皮的家大约2英里远。也许电车启用之前的那些年,学校和家的距离够近,让她可以走路上学,因为学校虽备有宿舍,但她并未住校。拥有7 000人口的布卢姆斯堡是她父亲成长和作为律师执业的地方。在镇中心,沿着主街排开的两层和三层砖造商业楼房,加上少数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罗马风的市民建筑物,共同为这一地区营造出某种高贵和牢靠的氛围,即便到了今日仍具体可感。
师范学院矗立在主街的起点,它的正式名称是布卢姆斯堡文学学校暨州立师范学校(Bloomsburg Literary Institute and State Normal School)。一批新的砖造楼房坐落在镇上靠埃斯皮那一侧的峭壁边,让这间学校享有它在出版品里标榜的景色:“这条河流犹如缎带,沿着南边平原外缘流去,最后消失在西南方3英里处一座险峻的峡谷里。”像布卢姆斯堡这样的当地师范学校,代表了情操高尚的19世纪教育者最热忱的努力,他们想借由培养出更好的老师来提升小学水平。19世纪90年代初,这间学校历经投注大量金钱和精力的五年时光,在校内盖起了一栋新的四层楼学生宿舍、另一间供给事务员的独立宿舍,还有一栋有“完美”音场和1 000席座位的礼堂,更别提那新的繁荣跃进力量——电力。到了贝丝的年代,这所学校还拥有一所教学示范学校,让她二年级时可以和班上同学在此进行州法规定的21周授课实习。该校学生还必须学代数和几何、英国文学、拉丁文、美国历史、修辞学、音乐及地理。布卢姆斯堡的师范学校几乎无可挑剔,它似乎很认真地实践其使命,并且实质赋予这个州和学童一份丰厚的公共资财。
1897年,18岁的贝丝获得学分学士(Bachelor of Elements,BE)的毕业学位;这是指教育学分,她于是有资格在宾州教书。三年后,1900年的户口普查记录显示,她和父母住在埃斯皮的家中,职业为教师。当然,这只是她人生此时应该做,而她大部分同学都在做,也是她母亲詹妮在嫁给博伊德上校之前做过的事。
贝丝的故事在此发生了转折。二十出头的时候,历经六年的准备和练习,她毅然决然放弃了教书。是什么原因使她转行?她是否只是觉得厌倦,就像她家族的一个成员提及的那样呢?她是沉稳且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在轻率之下做出这番举措?是否有家族的压力介入?或者,她只是单纯感觉到一个属于年轻成人正面而强烈的冲动,想尽可能远离由小镇构成的宾州?我们得以确知的是,在1904年初,户口普查员造访了位于埃斯皮的房子四年后,贝丝不再是老师3,而成了一名护士,之后她离开埃斯皮,住在有150万人口的费城,再未回到故乡。
在简的青春期记忆中,她母亲是个性格拘谨,像乡下人性格的人物。简后来这么说道:对于来自布卢姆斯堡和埃斯皮的人,你还能期待什么?4贝丝将成为家族史册保管人、专注投入的园丁、认真做礼拜的信徒——并不像那个我们立刻会一眼看出她是鲁莽转换跑道、弃绝过去、离开镇上,然后迈向大城市的人。罗宾逊家的孩子之中真正精力充沛的人不是贝丝,而是贝丝的姐姐玛莎(Martha),这位玛莎之后会影响世界,但在目前,人生有改变的是贝丝。
1904年4月,当时25岁的贝丝获得了费城护士综合医院训练学校(Polyclinic Hospital of Philadelphia's Training School for Nurses)的文凭,它位于费城市中心的里滕豪斯广场附近;这间综合医院后来和宾夕法尼亚大学合并。护理教育当时正趋专业化,综合医院早先开设的一年课程和后来的两年课程有鉴于需求而扩大成三年制,学生必须修解剖学和生理学、细菌学及药理学,还必须在病房工作。贝丝的孙子之一是医生,他忆及祖母年迈时仍会精确运用医学术语——是骨折(fracture)而不是骨头断掉(broken bone);是痈(carbuncle)而不是疖(boil)。1904年之后,贝丝升任综合医院的夜班护士长,并且遇到她未来的丈夫,简的父亲。
大约在贝丝加入综合医院护士行列的时候,正值约翰·戴克·巴茨纳(John Decker Butzner)获得弗吉尼亚大学医学博士学位,并且北上到综合医院,担任一年半的住院医师。后来,或许是在1905年末,他可能在西弗吉尼亚州的一座矿镇短暂执业过一阵子5。1907年,他加入了斯克兰顿既有的一家诊所,在这座城市的“医生街”——怀俄明大道上和其他人共用一间办公室。他和贝丝都住在费城的那几年里,究竟是如何相遇,两人的关系又如何变得密切的,我们不得而知。一则家族故事提及:护士在处理医生们的换洗衣物时常常束手无策,而贝丝负责处理磨损、破旧得特别严重的内衣6,她会加以缝补,拯救这些衣服——她因此引起了年轻的巴茨纳医生的注意。
巴茨纳医生来自南部乡村的一户农家7。那儿不是产棉花的地区,不是具有大片农场的地区,但仍具有鲜明的南方色彩——那是位于弗吉尼亚北部的低洼地区,介于里士满和华盛顿特区之间的斯波特瑟尔韦尼亚县(Spotsylvania)。终其一生,巴茨纳说话都带着南方特有的、缓慢拉长的轻声音调。他父亲所属的弗吉尼亚巴茨纳家族的祖先来自巴伐利亚,母亲所属的戴克家族是在1839年从新泽西往南迁移的北部居民。时值1846年,深深浸染了南方人作风的巴茨纳医生的外公约翰·戴克手下有十几个奴隶。根据一项家族记录显示:“所有下田耕种的都是高大的黑人女性,是他从弗雷德里克斯堡(Fredericksburg)市场买来的,他打定主意要豢养自己的黑奴。”8战争结束时,戴克先生拥有七块斯波特瑟尔韦尼亚的地产,总面积达2 200英亩(3) 。1877年,他的女儿露西(Lucy)和威廉·约瑟夫·巴茨纳(William Joseph Butzner)结婚。次年他们生下儿子,也就是上述的综合医院医师约翰·戴克·巴茨纳,他终生以戴克之名为人所知。
整个南北战争时期,数十万联邦军与联盟军军人在斯波特瑟尔韦尼亚县的原野和森林里行军、扎营并奋战,也在钱斯勒斯维尔(Chancellorsville)或者弗雷德里克斯堡浴血打仗,在位于从巴茨纳大部分地产起始的县边界上的这座城镇留下些许遗迹。战争过后,大家几乎都一无所有;但人们如此述说,“除了在南北战争即将结束之前和之后的残酷岁月里”,富裕的戴克家族“从未受到贫穷拮据的钳制”。尽管简后来将他们描述为贫穷或者至少缺钱,但巴茨纳家族的家境还算小康。在戴克成长的岁月里,他父亲就已经坐拥从拉帕汉诺克河(Rappahannock River)流域上新生的400英亩土地,拥有彻底的产权,土地出产干草、玉米、小麦等作物,还有(根据家族传说)黑毛加洛韦牛(Black Galloway cattle)。
在同一个时期,戴克的舅舅,也就是他母亲的哥哥马歇尔(Marshall)可能已经在帮戴克和其手足支付学费;马歇尔之后也会留一笔可观的财富给她。戴克和他的两个兄弟比利和加尔文(Calvin)就读单一教室的农场学校,住在方圆几英里内的表亲们也在这儿上学。学校老师通常由家族最年长的未婚女性担当,直到她怀孕生小孩为止,家族中其他年轻女子会接任她的职位。戴克离开农场学校后,花了一年就读新成立的、由长老会资助的弗雷德里克斯堡学院(Fredericksburg Academy)。在成绩皆不错的手足中,戴克的成绩格外优异。1894年,他跻身少数几位因成绩优异获得金牌奖章的学生之列,在英国文学、德文、拉丁文、几何及物理等科目上出类拔萃。后来,他和弟弟比利一起就读位于夏洛茨维尔(Charlottesville)的弗吉尼亚大学,这两个机灵的巴茨纳男孩有好一阵子都住校,房间彼此相邻。1901年,戴克获得学士及硕士学位,并在1904年再获医学学位,接着前往费城,进驻综合医院,遇到贝丝。
不论巴茨纳和贝丝的关系如何进展,显然在巴茨纳医师建立斯克兰顿诊所事业的好几年奋斗之间,贝丝回到了费城生活;一直到1908年12月,她的邮寄地址仍登记于费城。9当时从斯克兰顿到费城,搭直达列车必须花上大约三个小时,10因此他们两人关系很可能像今日所谓的远距交往。1909年3月24日,他们终于结婚了,戴克30岁,贝丝29岁——约比那个年代新娘的平均年龄大了七岁之多。婚礼办在贝丝母亲位在埃斯皮那条老运河边的道路旁的家,而不过几个星期前,她父亲博伊德上校才以74岁之龄骤逝。根据地方报纸,这场婚礼“很安静,只有家庭成员和一些受邀的亲戚到场”。11夫妻俩在一趟南部之旅后回到斯克兰顿,在这里建立家庭。
两人结婚后,甫执业不久的巴茨纳医生就买了一辆汽车;12据他的说法,这是为了更方便造访自己的父母,不过这事唯一的困扰是,他没跟贝丝讨论过这笔高额支出就先斩后奏。做丈夫的这番轻忽导致了积怨。在他们婚姻生活早期,有次戴克的母亲把儿子最喜欢吃的派的食谱交给贝丝13,但贝丝这位年轻的巴茨纳太太却说:这派在农场那儿做可能蛮不错的,因为所有食材都唾手可得,但我们现在手头正拮据呢——总之她目前就是不会煮这道菜,后来也从没做过。对贝丝而言,丈夫说话时那弗吉尼亚式拖长语调所体现的斯波特瑟尔韦尼亚县风格,似乎就代表了低俗粗鄙的幽默以及缺乏教养的谈吐。斯波特瑟尔韦尼亚的男人会这样咕哝:“哎呀,这热得像七个泼妇一样。”布卢姆斯堡则不会有人说这种话。类似这类的小摩擦是婚姻中在所难免之事,不过这暗示了贝丝和戴克在共有的品位和感觉上并非完全合拍。
然而,他们相异的天性,以犹如炼金术的质变造出了一个积极正面的家庭,偶尔会乐观开朗得有些莽撞,大家会在一起热烈聊天、自由发问,充满了乐趣,彼此鼓励——这一切深深启发了孩子们的信心和独立性格。
戴克和贝丝的第三个小孩简·伊莎贝尔·巴茨纳(Jane Isabel Butzner)——未来的简·雅各布斯,在1916年5月4日晚上10点25分出生,由巴茨纳医师亲自接生。生产的地点在电力街(Electric Street) 815号,这条街的名称乃荣耀斯克兰顿自诩的“最早的电力驱动有轨电车发源地”。巴茨纳医师在1910年买下这间房子,并且在1918年8月以一美金“以及爱和情感”的代价,将它归入贝丝的名下。14简·雅各布斯就在位于北斯克兰顿、坐落在邓莫尔(Dunmore)山丘东面缓坡上这间不起眼的独栋房子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四年。她记得他们有两辆三轮车,她母亲误称为“脚蹬两轮车”(velocipedes),简后来是这么说这两辆广受孩子欢迎的铁马的:“我很早就学会要尽早起床,为自己争取机会。”15
比简年长六岁的姐姐贝蒂(Betty)在1910年出生;简的儿子吉姆(Jim)认为,她们两人的年纪差距大到贝蒂似乎“更属于大人的世界,而不是简的玩伴”。在她们两人之间,还有1913年出生的威廉(William),不过他在1915年8月3日过世了;威廉当年春天探访住在弗吉尼亚的祖父母时还好端端的,16他的猝逝令众人诧异之至。在威廉过世后约九个月,简出生了,她的出生好似透露了戴克和贝丝之间某种深刻的誓约,他们也许想以新的生命弥补他们痛失爱子的不幸。
1917年,约翰(John)出生了。比他年长十七个月的简和他特别亲;多年后,简接到通知约翰死讯的电话时如此说道:“他是我最亲爱的老友。”1920年,简最年幼的弟弟吉姆在11月10日出生,整个家庭至此全员到齐。巴茨纳医生的母亲露西当时和他们同住,位于电力街上的这间房子如今让人觉得狭小。几个月后,1921年2月,巴茨纳医生在位于斯克兰顿市边界上的几条街以东,一个叫作邓莫尔的蓊郁郊区买了栋房子,就坐落在门罗大道(Monroe Avenue) 1712号。17简在那里度过接下来的十四年生涯,蜕变成年轻女子。
这间屋子比简后来住的所有房子都大,是事业有成的医生的房子,也是当地街坊中最具规模的。1930年,简14岁,当时他们的邻居包括一位铅管供应商公司经理、一位土木工程师,以及一个煤矿井的主管。几条街之外的华盛顿街上有着更豪华的房屋,而且市声鼎沸。不过相较之下,巴茨纳的房子毫不逊色——宽且深,门廊的圆柱支撑着二楼的露台,有三角墙、飞檐、浅凸窗,屋后的户外花园可能有30码(4)深。简的儿子吉姆听母亲描述过这间房屋,之后将它想象成“一个华美、宽阔的住所”。
从街上漫步过来,你会路经屋前的草坪,抵达圆柱矗立的宽阔门廊,接着走进客厅。距离简房间几个台阶的地方是座小平台,从这里往上爬两段短阶梯到二楼,马上就可以看到她的房间,走道上左边第一扇门就是了,很可能是围绕着小厅堂排列的几间卧室中最小的。从简的窗户向外看,你的视线会先越过栏杆围绕的大阳台,接着投向门罗大道上住宅区特有的安静祥和。回到一楼,那里有厨房、餐厅,宽阔的客厅旁还有巴茨纳医生的书房。有壁炉和通往楼上走道的客厅是一切的中心;在这里,你很难站着不动,很难不参与这个家庭的生活。简后来如此谈到这间屋子:“那是个欢乐的地方,我们常在一块儿谈天。”18
20世纪30年代早期,巴茨纳家的四个小孩聚在一起的情景必然相当特殊。他们长得很像:同样形状的头,鲜明的巴茨纳五官在每个小孩脸上以大同小异的方式排列组合;他们全都是高个子,最年轻的男孩吉姆尤其高挑;他们全都很聪明,从小就被鼓励多多用脑。简的侄女(她也叫简)如此评论这四位巴茨纳家族成员:“不可思议。”这四个孩子长大、结婚之后再重新团聚,家庭氛围并未有太大改变,除了人数增加到八个以外——每个人的配偶看起来都像不只适合一位巴茨纳家人,而是适合所有的家族成员。他们像朋友一般讨论书籍、想法、政治、当时的迫切问题,还有世界上疯狂、好笑、夸张的事情。几年后,这个家族的一个朋友谈到某种几乎超乎寻常的巴茨纳—雅各布斯式乐观,他们会组成一个互相扶持、紧密相连的团体——他们之间存在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愉悦,更接近这种感觉:生活实在太棒、太有意思,不应当发无知和小气的恼人脾气来虚掷光阴。他们“不墨守成规,但态度亲切而宜人”,和这个家族有三十多年交情的另一个朋友这么说。简的姐姐贝蒂的女儿卡罗尔(Carol)则说“他们毫无恶劣倾向”,全都“乐在生活,一切都是欢乐的,每一次用餐都是愉快的,每一次散步都是一场冒险”,这一家人“没有自责,没有遗憾,没有应该、不应该”。19
这一家人的情况的确理想到仿佛超现实。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倾向于任凭自己耽溺在个人的感受或者怀疑中,或被枯燥、烦恼或无谓的事物笼罩;这也是这个家庭文化的一部分。他们的回忆经过岁月沉淀而变得美好,加上家族成员有某种积极热心的倾向,在他们身上必然活跃着某种健康而富有成效的特质。贝蒂日后会成为纽约一间大型室内设计公司的副总裁,并且活跃于世界语联盟(Esperanto League)。约翰会成为法官,在第四区的美国巡回法院担任法官多年,并发布重大而饱受争议的反种族隔离决议。吉姆大部分的成年生涯都在南新泽西度过,他在一间大型石油公司担任化学工程师,打造一番成功的事业,而且还促成地方小型学院转型为重要的社群资产。简未来会写书,并且改变世界。巴茨纳家的孩子们都与配偶相伴终身,婚姻幸福美满。他们四人对许多事抱持异议,未来会以自己的声音表达看法。照他们的说法,他们的生活快乐欢欣而充实,萃取尽了这世界最后的愉悦和乐趣之精华。
简7岁那年,有一天,当时是女童子军的姐姐贝蒂带她去健走。简记得那天晚上吃了烤棉花糖,不过她对姐姐的脚撞到一颗岩石的境况更印象深刻。“这是布丁岩!”贝蒂喊道。20“多么棒的字眼!”简当时在心中这么想,同时又想着:这是多么有趣的地质现象,圆形石头和卵石嵌在沙质、水泥般的基质中,形成一颗大岩块。我们已经可以从这件小事,窥见年方7岁的简在思考上具有的特殊双重性,这包括她之所以会毕生着迷于眼前世界的原因:这是探索者、记者、科学家式的着迷,与此并存的还有她对语言及其声音、意义,所有细微特质的兴趣。
简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几乎无所不读。有时候她会拿着一本书,满屋子尾随母亲问她不认识的字。她喜欢儿歌和传统歌谣,会思考它们的意义。《当亚瑟王统治这片土地》(When King Arthur Ruled This Land)这首童谣谈到填塞了“像我两个大拇指一样粗的奶油”的布丁时,(5)简就从中读出了对浪费的鄙夷。21此外,她很喜爱《三个火枪手》(The Three Musketeers),也埋首于《知识全书》(The Book of Knowledge)这本受欢迎且有趣的儿童百科全书,即便根据后来儿子吉姆的说法,简认为这本书“充斥了多不胜数的严重错误资讯,还有种族偏见”。她还觉得狄更斯写的《写给孩子们看的英国史》(A Child's History of England)读起来令人欲罢不能:
于是,凯撒大帝带领着八十艘船舰及一万两千人,航向我们这座岛。他取道加来和布洛涅之间的法国海岸过来,“因为从那里是通往不列颠最短的途径”;我们的汽船现在每天都走同一条路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凯撒大帝原本预期自己可以轻易征服不列颠,但是这项任务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容易。
简小时候会透过想象来跟历史人物聊天;年轻时她对此事不甚自在,不过后来倒是频繁提起这段经验。“从还是个小女孩开始,我就会一直在自己脑中和他们对话,就为了避免无聊。”22她第一个脑内对话的对象是托马斯·杰斐逊,直到“我用光了少数会让杰斐逊感兴趣的主意,他总是想把事情变得抽象”。于是她转而和本杰明·富兰克林对话,简曾告诉一位访问者,她认为富兰克林感兴趣的是“核心、实际的细节,像是为什么我们正走过的巷子没有铺地砖,还有如果铺了,会是谁铺的,他对一切都感兴趣”。她会跟富兰克林说交通信号灯如何运作,也观察到他对现代女性服装的惊奇。
她任凭自己的想象无拘无束地驰骋,而且显然没有人试图限制她。“我在宾夕法尼亚成长的地方,”她后来写道,“小孩子相信在8月的一个夜晚,湖泊会翻身。”23后来学识与日渐增,简不再相信此类传说,不过年轻时的她会“想象这幅惊奇的景象,有深邃、耳语般起伏的水流,鱼在其中翻游着,一闪而过。大家都知道湖泊是什么时候翻身的,因为我们会找到漂浮着的湖底野草碎片,而且,在距离通常清澈的湖水水面几英尺(6)深之处,会有淤泥的碎屑,并散发浓浓的气味”。
简很早就展现了对诗的热爱。20世纪50年代,简的母亲收集了她年轻时的一些作品,将其中三十几首集结成册,以莎碧拉·博丁(Sabilla Bodine)的名字“发表”;这名字是贝丝家族上溯到五代之前的一位祖先,采用这个名字的用意或许是出于玩笑,或许出于谦虚,我们不得而知。24这些诗的标题反映出作者的年轻,包括《一只老鼠》(A Mouse),还有《洗》(Washing),以及《冬天》(Winter);诗句洋溢着青春气息,且大都押韵:“我好奇斑马宝宝/是否可能爱舞蹈。”(7)这些作品大抵都很可爱,有时甚至太过甜腻。另一方面,简的诗作题材丰富且风格令人惊异。有类似《伊索寓言》的故事,里头出场的有苍蝇、跳蚤还有老鼠;有林肯、“黑胡子”海盗,以及法国诗人弗朗索瓦·维庸(François Villon)的故事。此外,还有一些关于女童子军团露营的作品:“在朦胧的月光下/在闪烁的营火旁/倾听叶子的呢喃/这让人百听不厌……”她还乐在毫无意义的文字游戏之中:“宝宝在哭,因为猫咪抓到了老鼠/叮叮,咚咚,叮叮咚……”,或者“有天,柳条摇曳的柳树/像柳条般摇曳/看见一只摇摇晃晃/翻滚的/海豚/在海里翻滚着”。有少数作品比较成熟一点,让人能更近距离窥见年轻的简的面貌:“小水坑——下雨天的象征/总是引诱我偏离上学的道路/我想要天降大雷,还有雨/我想要它再次打在我头上!/当潮湿的铁杉掠过我的脸/我如何还能待在家里,如何能再待在一个温暖干燥的地方?”
不论人们对简这些诗作可能抱持什么看法,她依然继续写,在少女时期与成年时期,她都有几首诗被选刊在报章刊物上。“您好,这是来自《美国女孩》(The American Girl)编辑室的问候,”编辑海伦·菲里斯(Helen Ferris)在1927年1月写给10岁的简的信中道,“尤斯特(Yost)小姐”——这位小姐或许是助理,也可能是简的老师——“不久前将您写的诗寄给我,而我想告诉您我有多么欣赏它,”但是,当然,她很遗憾无法采用这则作品,“但我很肯定,我采用您诗作的日子不远矣;至少会采用部分。”25简长大成人之后并没有写太多诗,不过总是会读,并且朗诵,她的其中一个小孩因此称她为莎士比亚、鹅妈妈、朗费罗(Longfellow)、林赛(Lindsay)以及弗洛斯特(Frost)的“无尽宝库”。26
简和爸爸比较亲。她记得父亲“在知识上充满好奇,聪颖又独立,是当地的名医”,27就像侦查身体线索的福尔摩斯。他善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很喜欢听他说他怎么发现这个、那个的故事。”秃头、留着胡子的巴茨纳医生总是在读百科全书,这并非为了徒劳地累积仿佛为真的资料性条目,而是真的沉浸于书中内容丰富、偶见长篇的论文,并且时常和家人讨论内容。简当时大约7岁,她后来忆起爸爸曾要她拿两卷百科全书给他,比如标示着“Gr”或者“Ro”的那两卷,“然后,我看着书中的图画和插图,他翻页,还会和我分享许多(关于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有趣片段,我乐在其中”。“我最喜欢的是野蛮人如何要求罗马提供300磅胡椒作为赎金的一部分。他说,既然谈到了赎金,那么他们的要求其实蛮文明的。”
简和母亲的关系则比较纠结。贝丝这位年迈的女士头发梳成整齐的圆髻,穿着打扮总是很体面,她的孙子们温情地记得她是说故事的人和家里的园丁,早餐会做大块松饼,可亲、聪慧、不失原则,有时候风趣中带讽刺,但总是个细心专注的倾听者,和那个才离开宾州埃斯皮不久的年少女子、处于青春期的简所了解的母亲不大相同。贝丝在活了101年的人生之中,变得更为豁达;身为忠诚共和党人的她,后来由于美国革命女儿会(Daughters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谴责杰奎琳·肯尼迪采购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制作的圣诞贺卡为白宫所用,退出了这个组织。28成年后的简肯定母亲的长处,并以彻底公允的方式来描述,谈到她每天早晨都会带着自己在花园里散步,指出各处新生、抽芽的植物给她看;或在一次煤矿工人的罢工中,她如何把湿报纸紧紧地卷起来,做成一根根棒子的替代品。29简寄给她的信里这么深情洋溢地写着:“我仍能透过记忆看到你,将报纸浸在一桶水中,然后在后院风干它们。”简日后会跟人们说她的母亲如何“成为费城一间大医院的夜班护士长”;30她着实以她为荣。她会说母亲是多么有爱心。身为护士的贝丝照顾的病人大都很穷,“她会告诉我他们的生活多么拮据”,并为他们的贫穷忧虑不已。311975年,当贝丝接近100岁,身体变得愈加虚弱时,简写道,她仍然尚未“接受一个这么好的老太太正逐渐凋零……我很习惯她健朗的状态,(而且)我是多么地爱她”。32
上述对母亲的观感大都是来自简的后半生,在她的青春期、青年时期,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更早之前,她都对妈妈心怀怨怼。简写道,母亲“蛮拘泥于小节的,对和性有关的一切更是如此”。33即便到了20世纪50年代,简都还在信件中对一位编辑说,自己的母亲“直到今天竟然还如此不喜欢世俗之事,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34简有一次在家里不经意地高声念出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广为流传的一首歌谣:
比尔大帝上山去
偷偷瞭望法国
比尔大帝下山来
他的裤子上满是子弹
“别唱了。”她的妈妈说。35因为歌词里的“裤子”一定是指内裤,而简不应该提到这些。简当然继续唱。“他的……”贝丝跨了一步到简跟前,赏了她一记耳光,简委屈地哭着说:“可是我正要说那是一条‘长裤’。”
简将贝丝描绘成名副其实的“地雷区”,充斥着小镇特质的狭窄心胸。36她记得母亲曾禁止自己跟街坊里的一个中国女孩玩;还告诫她,来自西西里的人都住在贫民窟,尽管之所以这么说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他们是西西里人。在政治上,简的母亲比父亲保守得多。贝丝年轻时曾经强力支持禁酒(一如全国上下的许多人,支持者为数众多,造就了美国禁酒时期)。红酒在当时是“拉丁佬红酒”(Dago red),可想而知,攻击这款酒的理由就是它是意大利产的。据说巴茨纳医师要是偶尔从他诊治的煤矿工人那里获得一瓶酒,却不小心落入巴茨纳太太之手,她就会把酒变成醋,或者直接往排水口里倒个精光。
就像今天的青少年,简也和母亲吵架。不过她们之间的情况可能更严重一些,简觉得“对于我真的很想跟她说的事情,我只能闭口不谈”。37她在许久之后写给母亲的巨细靡遗、长达好几页、充满想法和论点的书简(内容涉及加那利群岛的农业活动、针灸,或者由吃蚜虫的瓢虫所代表的“自然界的微平衡”),证明了她是需要和别人说、讲、解释许多想法的人,也证明了她母亲对议题的接受度其实是很高的。不过,在觉得自己不能对母亲畅所欲言后不久,青春期的简又一次觉得母亲并不想倾听她要说些什么,特别是关于比较私密的主题。
这似乎是简在家里最感困扰的事。不过这并不是说她在家里受到的其他“伤害”就不重要——怎么可能呢?然而在这样有目共睹、小孩和大人对峙的紧张局面中,简在门罗大道上的生活仍然几乎没有隐身暗处的恐惧,或来自层层幕后的严厉监管。
简和家人属于美国经济和社会生活里宽裕、快乐的中间阶层。他们大都衣食无虞,但算不上富有。简在一幢大宅里长大,生活在一个中上层阶级的街坊,房子坐落于一条美丽的街上,两旁都是漂亮的建筑;这栋房子甚至配有一台洗碗机。然而,她并未完全和处境较差的人隔绝。她记得她们家附近有一个萧条的区域——“矿工区”(the Patch)(8),那里没有人行道,“一进到‘矿工区’,你就知道这是个悲惨的地方”。38她知道那些矿工的故事,他们之中有些人会去她父亲那儿看病。她还从母亲那里听过关于她当护士的日子,以及较为贫穷的病人的事。
简·雅各布斯的童年也有全然寻常及平凡无奇的情节。她上教堂,到距离她家几条街的绿岭长老教会(Green Ridge Presbyterian)参加礼拜。(简“从不和教会对立”,她的一个孩子后来说,“她只是觉得那里很无聊”。)她会和朋友们交换卡片,不过似乎交换的是政治人物卡而非棒球球员卡。她会玩海盗游戏,输的人要挑战在一片放在老树墩上的木板上走路。39她会角色扮演成牛仔和印第安人。有时,她会穿溜冰鞋到学校去。她有处秘密藏身地,是附近悬崖壁上的一个裂缝,她会把宝物藏在那里。40她和姐姐一样加入了女童子军,跟着团队去露营,喜欢手工艺。她清楚记得有年夏天,肖托夸(Chautauqua)夏季教育集会带着精彩的儿童教育节目来到斯克兰顿的那几个星期的时光。41她喜爱聆听父母和祖母、外婆谈论他们的童年。比方说,外婆过去是用动物油和木屑制成的肥皂洗衣服;母亲在8岁的时候轻轻碰了镇上最早的电灯开关一下。她还会对兄弟姊妹恶作剧,有一次,她哄骗弟弟约翰拱手让出他最喜欢的衬衫。42圣诞节时,他们家客厅的圣诞树放在一个绝妙的位置上,43一些树枝会穿过楼梯井伸到二楼,躲在那里的简和约翰可以在枝丫上绑上细线,再拉扯着摇动,受邀的邻家小孩会因为目睹树枝在无风环境中扭动、摇曳的景况而啧啧称奇。
简约4岁的时候,一家人曾开车到弗吉尼亚去拜访他们的叔叔、伯伯,途中停下来参观白宫,看绵羊在田野吃草,欣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
11岁时,她在一名表亲的手札里写下“承担多过你所能,勇于面对”,44显然无视于这些句子的了无新意。她童年时至少坐过一次飞机,或许是像史努比在漫画里开的那种双翼飞机。
实际上,简的童年超越所有这般日常事物的周而复始,是更为多彩多姿的。日常生活——就如我们将看到的,特别是她的学校生活——并未呼应书中知识,且不符合她在家里餐桌旁或者客厅里看到和听到的那般丰富。祖母露西在简10岁的时候过世,外婆詹妮则在她13岁的时候归西,她对祖父和外公毫无记忆。然而,她仍然以某种方式触及家族的伟大故事和传说,她的脑中满是久远的时代和超乎现实的人物,不是她想象对话里的杰斐逊和富兰克林,而是她自己的家族成员,他们到远方冒险、做了不起的事、勇敢坚持他们的理想。当然,简有听说关于外公的故事——在她出生前几年过世的博伊德上校,还有他在南北战争时期的辉煌功绩,他被监禁在南方,他的平民主义理想,他代表绿背劳工党竞选国会议员。“我很高兴看到当时还只是‘偏门’的那个党的政治纲领之中,有许多此后成为备受尊崇的法规和主张,”她后来写道,“而且我对于祖父为此挺身而出而感到骄傲。”45
简父亲的弟弟——比利叔叔,这位知名的独眼刑事抗辩律师,身材魁梧高大,辩才无碍且灵活,任何委托他都接,从走私酒的商人、黑人、流氓到无赖,照单全收。在一桩著名的案子中,他为一个被人发现惨遭砍死的弗吉尼亚名流的丈夫辩护,成功地将罪过归咎于他客户抛弃的情人;陪审团在整整三十六分钟之后,宣判被告无罪。另一次,在禁酒时期,比利叔叔的客户因为2品脱(9)的私酒被起诉,他于是在法庭上打开酒瓶,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出来,放在划有刻度的秤上测量,证实了还差几滴才满1夸脱(10);而1夸脱正是禁酒法律规定民众可持有的极限。他的客户最后无罪释放了。不过他怎么知道酒不够多?“这个嘛,”他说,“在那年代,我认识很多私酒商。相信我,他们总是偷斤减两地骗人。”46
简妈妈的阿姨汉娜(Hannah)是另一个知名的家族人物。45岁时,这个表面上循规蹈矩而传统的女人转换跑道,到阿拉斯加教阿留申人和因纽特人念书去了。她在户外和印第安人一起露营,穿着宽大的裙子和衬裙攀爬悬崖,身穿用熊的肠子做的装束,乘着爱斯基摩小船旅行,过了十四年光阴。汉娜姨婆是虔诚的教徒,简称她为“毫不宽容、无情的禁止派”47——然而,她是女权的倡导者。对于成长中的简来说,“她具有故事书里女英豪的魅力”。
此外还有玛莎阿姨,她在就读布卢姆斯堡师范学校和活跃于长老教会的年代之后,在48岁时,可以说是从文明世界里消失了。1922年,她代表教会到北卡罗来纳州的偏远山地农村展开一趟探索之旅,结识了一位叫希金斯(Higgins)的极度落后小型社区的居民。玛莎阿姨并未在几个月之后回家,她待了下来,为当地带来现代生活的些许光和温暖——书本和学习、新的楼房、一间手工艺中心、一个稳固的教会。简在门罗大道上成长的所有年岁里,玛莎阿姨都待在那个地方。
简的家族当然也有微不足道的事物,以及许多生活稳当的平凡人。你不会听闻太多关于她伯父凯文的事,这个穿着工作裤的粗人待在农地,在他的柴火炉旁,与他的几只狗为伴。简的妈妈有七个手足,他们并不都像玛莎阿姨那样在阿巴拉契亚山脉缔造奇迹。约在简开始上学的时期,贝丝的兄弟艾尔文(Irvin)做汽车生意,姊妹艾米莉(Emily)在图书馆工作,两人都回到了出生地布卢姆斯堡。不过尽管如此,这个家族仍有着颇多英雄事迹和戏剧性事件可说,因此,简断定自己来自一个了不起的家族或许颇有道理。
她日后的生活确实也和家族及祖先一样和谐。然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我们对她之所以如此奇特这件事,应该从中得出些什么结论呢?——究竟是什么促成这一切的?她有“优良血统”,某种稀有宝贵的东西透过她的DNA遗传下来?或者遗传到她身上的所有一切都是因家族“文化”而来?简当然幸运地天赋异禀;她所想的和所说的一切都足以为证。但是我们可以同样肯定地说,她有幸在一个给予她充分滋养的家族中成长,她幸运地并未受到压垮众多小孩精神的社会和家庭力量的钳制。她当时不解那究竟有多么罕见,后来她明白了:“能够生在一个不会压抑我的家庭,这很幸运。”48
再说,简其实也算幸运地在适切的时代(或者总之是更好的时代)作为一个女人成长。比起维多利亚时期或者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她孩子成长的年代,这个时代比较不会阻挠她做一个女孩、女人、工作者、思想家。她后来说,那些年等同于“一座女性的希望之岛”。49一项宪法修正案在1920年赋予了女性投票权时,简4岁。许久之后,她说“男女平等,而且女人可以做任何事”这样的想法在当时非常盛行。她记得在女童子军团,“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功绩徽章,不只是奖励关怀儿童和主持活动之类的事情,还涉及天文学、寻找树和制作东西,对女性而言,这一切都是某种解放的意识形态的一部分,我们何其幸运”。世界如此宽阔,你可以在天地间做出伟大的事。只要有行动力,就可以变成一号人物。一个女人可以变成大人物。
从各方面而言,简的成长过程并没有受到太多阻挠。从没受束缚或被禁止、被强迫变成某种不是她的样子。“我要做什么都可以——这个想法伴随着我成长,”她后来说,“如果我想要,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50
(1)1英里约等于1.6公里。
(2)绿背党(Greenback Party):命名来源于美国在南北战争期间发行的“绿钞”,是活跃于1874年至1889年的美国反垄断主义政党,1889年正式解散。
(3)1英亩约合4 046.8平方米。
(4)1码约等于0.9米。
(5)这首歌谣写道,亚瑟王偷了3配克的大麦,做了一个大布丁,里面塞满了李子干和像两个大拇指一般粗的奶油,亚瑟王和王后吃了自己的那份,还吃了不该吃的那份,结果第二天早上,王后就被油煎了。
(6)1英尺约等于0.3米。
(7)原文为“I wonder if any by chance/Zebra babies like to dance”。
(8)指煤矿公司为员工及其家属建立的临近矿区的社区。——译注
(9)1品脱约为0.47公升。
(10)1夸脱即等于2品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