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郑少秋、赵雅芝主演的《戏说乾隆》一播出即引发收视狂潮。
丰神俊朗的郑少秋,仪态万千的赵雅芝,一对璧人上演了三段爱恨情仇,牵动万千观众的心。
随电视剧一齐火遍两岸三地的还有主题曲《问情》。
山川与岁月,春花与黄沙,宫墙之隔的两个世界终于让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的两个人相忘于江湖。
婉转悠扬的曲调,柔情低回的女声,似乎都在诉说陈淮秀、沈芳、金无箴的痴和怨。
多年后,作词人陈乐融在节目里说,他写的是皇帝的心思,一生的遭遇,一世的聪明,都不是赵雅芝的那个角色。
当初他拿到这支曲子,不想将词写得太小女儿态,于是以景入情强化其历史感,透过第三人——拥有小邓丽君之称的蔡幸娟来传达乾隆的心境。
《问情》只是陈乐融众多的知名歌曲之一。
他的歌词创作主要集中在1987年到1996年之间,时间不长,佳作颇多。
姜育恒的《再回首》、王杰的《安妮》、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吕方的《朋友别哭》、张惠妹的《排山倒海》,众星演唱的《相亲相爱》、广大企业励志曲《感恩的心》……
在这些歌的背后,陈乐融自己的人生,歌者的故事,普罗大众的百种心情,都交织一起无法分辨。
“昨日的浪子,今日的传奇,明日的巨星。”
王杰的这个标签,是当年陈乐融为他设计的。
合作之初,给王杰写《安妮》时,看到王杰的照片,他敏锐感觉到这张脸女生会喜欢,女生容易迷恋失意、落魄的英雄或浪子。
写《安妮》陈乐融是往这个方向走的,或许是经验尚浅,这首歌的初版被退稿了。
李寿全认为他写得太文艺,跟他说:“王杰不是知识分子,你要让他没有距离,从工人到家庭主妇都爱,不要耍花腔。”
最终,王杰以《安妮》一曲攀登香港“中文歌曲龙虎榜”冠军。
这种经历于陈乐融是宝贵的。
他后来愈发懂得,公司付钱请你写歌是要卖唱片,要这个歌手红,认知这一点是基本的敬业精神,如果连这个意识都没有其实不配来这个圈子。
此时的陈乐融进公司不过才一年时间。
陈乐融对写词产生兴趣,是在大学时代,在校出色,几分俊雅,自视颇为不凡。
但对于将来要做什么,仍是茫然。
当他看到陈克凡现代诗一般的流行歌曲,仿佛是在迷雾中看到一丝曙光。
他模仿着写了十几个作品,投到四家较大的唱片公司,却无一中稿。
有时,机遇不在此时就在彼时。
1987年,正在备考的陈乐融得知飞碟唱片公司在征企划,于是写了一封履历寄过去,在那封履历上他很负责的写道:我正在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如果我录取了就不会来你们公司。
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很快得到面试机会,并在飞碟公司高管的劝说下搁置了读书计划。
一份履历,一次面试,陈乐融展现了怎样的能力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交出了让公司十分满意的成绩单。
买过CD的人一定都还记得,每次买到偶像的专辑,第一时间总会抽出里面的纸卡片、小册子细细品读。
上面有偶像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偶像和这些歌的故事。
早期的唱片界是没有文案的,顶多附一张歌词,而后出现了简单歌手介绍。
陈乐融将这件事做到了极致。
过去简单的文字在他这里变得风花雪月起来,扣人心扉。
每一个用心的句子,最终都指向了专辑销量。
陈乐融因此名声传开,教其他公司争相效仿。
俗话确实有道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陈乐融还记得那天老板来找他时很急躁,飞鹰三姝(伊能静、裘海正、方文琳)的合唱歌曲,几个人写词都没有通过。
公司想到陈乐融,将他和另一名同事关进录音室写词。
一个小时后两人交稿,老板左看右看,各取一半。
歌名用了陈乐融的《有我有你》。
作为新人,有机会写歌他很开心,但和人写拼盘他不太开心。
陈乐融外表斯文儒雅,讲话语气很轻,语速很慢,看起来随和没脾气,其实不是。
后来陈乐融在书中回忆这段往事:“可能在公司做企划,比较逆来顺受,大学时代文艺青年的傲气也就烟消云散,否则,这样未经讨论直接凑一半的作品,心里是很难接受的。”
这件事却实实在在令他飞速走上梦想之路。
他很快得到第二次机会。
老板把曲子交给他的时候叮嘱:“这是陈志远的曲。”
在当时的台湾,飞碟陈志远与滚石李宗盛齐名。
这对于陈乐融来说,是一份礼物。
1988年,陈乐融从企划工作中分身出来,踏上写词之路,并进入高产期。
20世纪80年代中期,台湾的唱片业蓬勃发展,滚石、飞碟两大唱片公司的竞争日趋白热化,两大帝国势力确立。
飞碟唱片除了力捧女子偶像组合飞鹰三姝,更有黄莺莺、蔡琴、苏芮几大唱将坐镇,姜育恒、蔡兴娟也陆续加盟,王杰、叶欢、小虎队等新一代巨星也在培养和酝酿中。
这一切都给了陈乐融无限成长和飞跃的空间。
陈乐融为张雨生写《天天想你》传唱大街小巷,张雨生清新露珠般的学生气质,成为不同于王杰的另一种偶像。
在陈乐融的记忆里,张雨生是一个严肃的人。
爱读历史,写一些深刻的歌曲。
作为一个歌手他却要被包装成可爱小子模样,不能尖锐不能呐喊,要符合各阶层的审美。
张雨生很挣扎。
出完两张专辑,张雨生去当兵,他和公司谈好,退伍回来要做自己。
回归后张雨生一会儿唱《带我去月球》,一会儿唱《大海》,一边实现自己的理想,一边满足公司的要求。
陈乐融平均二到四小时可以写一首词,1988年到1990年他密集的发表主打歌,快速造就了自己在唱片界的声名,《一世情缘》《寂寞的门》《为了爱梦一生》《烈火青春》……
他的词似乎常在沧桑和青春中游走。
小学四五年级,一次陈乐融和家人外出,出租车师傅看他面相早熟,又举止成熟,很客气的问陈乐融父母:你们家公子是不是快结婚了?
陈乐融没有很受伤,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很早成熟的人。
《再回首》就是凸显陈乐融老灵魂的代表作。
“曾经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知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
这种千帆过尽的心情,是二十多岁的陈乐融就有情怀。
没过多久,他为小虎队写《逍遥游》,让三个帅气少年骑着机车载着女孩去兜风。这是陈乐融少年气的那一面。
第一次见到郭富城,陈乐融发现他和广告里有些不一样。
个子小一些,人很害羞。
陈乐融想,应该把郭富城热情的那一面挖掘出来。
《对你爱不完》就诞生了,“多想找人陪我逛,累了谁在马路上”,挺酷的。
声名太盛,陈乐融引来李宗盛的垂青。
李宗盛曾拿着陈淑桦的《梦想时分》找他,说里面有两首歌想请他填词。
最后以陈乐融给滚石写两首歌,李宗盛给飞碟写一首歌作为交换。
这件事被记者发现写上新闻,当时引起轰动。
那个阶段,怀古是潮流,许多古装影视剧应运而生。
陈乐融邀创作了不少,譬如《京城四少》的主题曲《潇洒走一回》,加之叶倩文极为奔放洒脱的演唱,此歌在内地大红。
也与内地时下流行的“下海热”有些关系,很多人那时都下海想赚钱,要拿今天赌明天。
后来有内地记着采访陈乐融,问他写《潇洒走一回》是不是受下海热的影响。
陈乐融哑然,方觉得当一首歌配合了时代的气氛,在不同的地区原来会有一些不同的解读。
如《感恩的心》,陈乐融写词时也绝没想到这首歌会进入学校音乐课本,成为无数企业的励志曲。
1994年,他接到为日剧《阿信》写中文主题曲的任务,这是大时代的悲欢离合下,一个柔弱却无比坚毅的女子的故事。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有一些悲哀的地方”陈乐融这样想,于是将一些悲哀、一些希望付诸笔下。
就是在这一年,事业大好的陈乐融突然宣布不再写情歌,引起轩然大波,人们以为他要封笔。
陈乐融解释,自己因为宗教信仰,不想再写男欢女爱、风花雪月,希望在别的方向做些尝试。
但很现实的是约稿自此大减,1996年脱离唱片公司,尽管后来又恢复写情歌,也还算留在媒体圈,也慢慢与各家唱片山头渐行渐远。
宣布不再写情歌时,陈乐融还很年轻。
这样年轻,却对情爱表现得兴致索然,不免令人好奇。
原来有件不深不浅的情事,一直刻在他心中。
他曾经有一个喜欢的女生,两人有一些暧昧。
但女生很少主动找他,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你只有在烦闷的时候才来找我。”
女生含着笑,冷冷地说:“不高兴的时候来找你,已经算好的了。高兴的时候找你干嘛?”
真像往心头刺下的一把刀。
“不是词人、作家才可以写出刻骨铭心的字句,一般人牛起来也挺牛的,狠起来也挺狠的,有这么多金玉良言。”
数年后,他写了首《爱我的人不必爱我》,想要告诉大家,不要一厢情愿去付出,不要一味沉浸在哀歌里,歌只有四分钟,歌一结束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1996年之后,陈乐融和唱片界渐行渐远,偶尔还会写歌,产量已经很少。
在飞碟唱片公司,陈乐融从企划做到研究发展室主任,做到了事业部部长,做到了行销处长,做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协理等等,经历了公司各个领域、各个环节的一些任务。
离开飞碟后,他也没停过工作,写书、写舞台剧、音乐剧、影视剧本、写广告词。
为吕方写过《朋友别哭》,为张惠妹写过《排山倒海》,受李泉之邀为《天才与尘埃》写过文案。
拿过金鼎奖最佳词人奖,晶球奖最佳原著剧本奖,广播电视社会建设大奖......诸多荣誉加身。
在娱乐界沉浸数年,他与娱乐界的融合并不深。
下班回家吃饭,十一点左右睡觉。
很少去录音棚探班,不会跟歌手去喝咖啡,也不会接到他们的诉苦电话。
做瑜伽,喝白开水,注重养生,生活很规律,没有一点艺术家的反叛迹象。
在陈乐融看来,不见得跟歌手那么亲近才能挖掘他们,有时需要一点天分去感受。
他也曾有过事业危机感,最后觉得这不会把他打倒,即使是站在第二线第三线,还是会有自己的价值。
人生不是只有写歌词,是否曾经有人爱你,你也爱人,这可能比留下一千首词对陈乐融来讲更有意义。
陈乐融喜欢自己写的每一类歌,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他会偏爱“人生探寻”这类的作品。
比如刘德华的《今天》:“我不断失望不断希望,苦自己尝笑与你分享,如今站在台上也难免心慌,如果要飞得高就该把地平线忘掉。”
比如林忆莲《破晓》:“人海中多变,自己小心;人世间多情,还有我在向前。放不下又能拿多少,拥抱又能抱得多牢,只要该做的能还清,我愿意。”
人海中多变,人世间多情。
2011年陈志远去世,人在北京的陈乐融从记者口中得到消息。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立刻就哭起来。
在飞碟的日子,他与陈志远一词一曲,合作无间。
实际上他们接触甚少,但精神上的默契,早如知己。
那一刻,陈乐融觉得好像陈志远的去世埋葬了他们曾经一起携手作战的年代,感觉好像自己也快走了。
俞伯牙失去了钟子期,但他们的音乐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