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坛志略》考天坛祈年殿中的龙凤呈祥大理石

2022年12月19日是石画记在今日头条创作的第1000天！纪念一下，再接再厉！

1953年油印版本与【李忠义】先生标点本《天坛志略》

日前获【李忠义】老师赠送一本新近由北京出版集团出版的北京古籍丛书《天坛志略》，这本装帧精美的图书是根据近现代满族学者【金梁】先生（1878—1962）所著1953年油印版本、邀请【李忠义】先生标点的。虽然是一本新书，但依然使用古籍右开、竖排、繁体字的刊印方式，让爱书、爱传统文化之人能从阅读中感受到北京悠久的历史文化和丰厚的人文底蕴。

李忠义老师

在说祈年殿中【龙凤呈祥】石之前，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金梁】先生的生平。金先生是杭州人，生于光绪四年（1878年），光绪三十年（1904年）中进士，正白旗瓜尔佳氏后裔。号息侯，又号小肃，晚号瓜圃老人。曾任京师大学堂提调、内城警厅知事、民政部参议、蒙古副都统、清史馆校对、北洋政府时期任农商部次长。曾参与编修《清史稿》。客居北平、奉天、天津。新中国成立后被聘为北京文史馆馆员，编写了《雍和宫志》、《旧京奇迹》、《天坛志略》。至今在位于当时的天津英租界的爱丁堡道（今和平区重庆道52号）依然保留着金梁先生曾经居住过20年的故居。金梁先生工书法，善篆籀，今日之拍场常见先生作品，价值不菲。

《雍和宫志》

金梁先生在《天坛志略》一书中，有关于天坛祈年殿中龙凤石的记载，现摘录如下，以飨大理石同好。金梁先生在第五节中记录了：祈年殿内的【龙石】；在祈年殿里面中央的地上，墁砌着一块有黑色花纹的圆形大理石板。这块圆形石板，本是祈谷坛（祈年殿的白石殿座）台面上的中心圆石，不过这块石面上的花纹，颇像一条行龙抱着一只凤凰，俗名叫【龙凤呈祥】，又叫【龙凤石】。龙纹色深，角须爪尾俱全，凤色纹浅，并且是隐约而模糊的粗具凤形。在清德宗载湉 (tián)的光绪十五年（1889年）祈年殿被火焚烧的时候，这块【龙凤石】被烈火烧了一昼夜。石块虽没烧碎，但是把龙纹烧成浅黑色了，凤纹不只烧浅，并且已然不像凤形，仿佛是一朵缕缕如烟的凌云，因此这【龙凤石】又叫【龙石】。明清两代的帝王，在祈年殿内祭天时，就把绣金龙的鹅绒黄缎拜垫，铺放在这块【龙石】上面。明清两代的帝王，就在这拜垫上面行礼，故此这块【龙石】又叫【拜垫石】

天坛祈年殿里的【龙石】，就是杂色大理石中的黑纹大理石。它的名称又叫【点苍石】，因为出产在云南省大理县，故叫【大理石】。

由此金梁先生所著《天坛志略》可见，在晚清到解放前的这半个世纪之间，关于天坛祈年殿中龙凤呈祥石有【龙石】、【龙凤石】、【龙凤呈祥】、【拜垫石】四种称呼，而这四种称呼的来源，金梁先生解释道：“这块龙形圆石，本是祈年殿建筑中的一种点缀，并没有什么奇异和神秘的地方。不过一经神乐署里面的道士们有枝添叶的造谣，这块【龙石】，便变成了一块怪石了。”

笔者认为：生在清末光绪年间的金梁先生，并未在史籍中考证关于【龙凤呈祥】石的明确来源。而说【龙凤呈祥】石：“并没有什么奇异和神秘的地方”，是他对明代嘉靖年间云南大理石开采之艰难和对大理石中水花石独特纹理的认知欠缺，因而他还由此再推论出【龙凤呈祥】石是：“经神乐署里面的道士们有枝添叶的造谣”的判定是其主观的臆想。

据考，《明世宗实录》载：嘉靖十四年至十九年之间（1535-1540年），紫禁城众多宫殿陆续营造完成之时。祈年殿的前身【大祀殿】恰巧在嘉靖十九年（1540年）被拆除，五年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在【大祀殿】原址上建成一座圆形的明堂式建筑，名为【大享殿】，成为秋季皇帝祭天的场所，名曰：“季秋享名堂”主要是在秋季丰收之时，祈祷上天保佑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皇帝长生不老的场所。而此块【龙凤呈祥】石当初就是在嘉靖十八九年-二十四年（1539、1540-1545年）间由云南大理进献给朝廷的贡石。嘉靖四十年（1561年）云南巡抚蒋宗鲁曾写上疏奏罢石屏。提到两次奉勘合取大屏石，第一次就是嘉靖十八九年（1540年）。而这方【龙凤呈祥】大理石应就是此次被征贡到北京，被镶嵌于大殿中心地面上，与殿顶的蟠龙藻井和四周彩绘金描的龙凤和玺图案相互呼应。如果不是朝廷官员征收“贡石”发现此石纹理暗藏奇异的龙凤纹理，怎会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运往京城呢？【大享殿】的设计师也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位置留给一块“普通”的石头。

在《天坛志略》一书中的第八节、祈谷坛的位置次序和沿革中，我们也找到了蛛丝马迹。崇信道教的嘉靖皇帝之所以拆除了仿南京天地壇而建的【大祀殿】，进而改建为金顶圆亭式圆殿的【大享殿】。其先决条件是，嘉靖十七年（1538年）经道官（明朝的祭天仪轨是道教的多神仪式）建议，在天坛内合祀“天下神祗”和“古代帝王”。其原因是，贵为天子的嘉靖皇帝欲求“长生不老之术”，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求神赐寿”。【大享殿】便应运而生，同时被赋予特殊意义的【龙凤呈祥】石在嘉靖年间也由万里之遥的彩云之南大理被进贡到了北京帝都。可见【龙凤呈祥】石自从点苍山一出世，便注定了它高贵的身份与被神话传奇的一生。并非金梁先生所言：“是什么清代神乐署道士的造谣”。

天坛祈年殿历史沿革

最初神乐署在明永乐十八年时称作神乐观，顾名思义是一所专司祭祀音乐的道观，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都非常虔诚地信奉道教神明真武大帝。因此在一些重要的祭祀中均使用道教音乐，明成祖甚至御制《大明御制玄教乐章》作为祭祀音乐的国家标准。神乐观的乐舞官、舞生也都由道士担任。

神乐署

清朝皇室笃信藏传佛教，遂驱逐了道士，改为由八旗当中长相俊秀的子弟，充当音乐演奏和伴舞，清朝乾隆八年（1743年）神乐观改称神乐所，乾隆二十年（1755年）又改称为神乐署。设置官居正六品的署正一人，从八品的左右署丞各一人，还有正八品的协律郎五人，下面有乐生舞生近500人，乐团专门负责皇家祭祀的演奏。而神乐署的官员，北京百姓称他们为“假老道”。所谓假老道，就是指他们没有固定的身份。他们在神乐署内，是顶戴花翎的清朝官员；离开天坛回到道观，他们又成了穿道袍的道士；而这些道士夜宿私宅，又可娶妻生子。这些人正是金梁先生笔下那些“造谣的清代神乐署道士”。

可见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龙凤呈祥】被装置在【大享殿】之后的200余年，未曾移动过。笃信道教的嘉靖皇帝自嘉靖二十一年以后，炼丹修道，祈求长生不老，乐此不疲，逐渐沉湎其中，终日不理朝政，却牢牢地掌握政权二十余年。也许那些“造谣的清代神乐署道士”就是代代相传的从明代道长前辈传习而来，而【龙凤呈祥】石的故事也由此而来，岂是所谓的“造谣”呢？满人虽信奉藏传佛教，但也有其原始萨满教，入关后却秉承汉文化的遗志，神乐署的道士在皇家祭祀领域一直呼风唤雨，而这些道士只是为皇权服务的一类臣民而已，岂能仅靠胡乱“造谣”欺君呢？

《大理石图志》摄制组在祈年殿采集龙凤石视频数据

历史上许多美好故事的传说，就像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一颗颗珍珠,闪耀着美丽的光辉。从盘古开天、伏羲画卦、到千年应龙助大禹治水，古代劳动人民从劳动生活中获得了自然的启迪，形成了智慧的结晶，通过典籍和历史遗迹有序传承下来的这些文化瑰宝，从而形成了的中华民族5000年绵延不绝的华夏文明。

金梁先生生一生跨晚清、北洋、民国、新中国四个历史时期。民国至解放初期，社会动荡，军阀政权频繁更迭，而晚清西人强盗的船坚炮利与东方儒家仁德思想激烈碰撞，一切都处于剧烈变革之中。每用西人的近现代科学的视角来解释我们对传统文化中尤其神话的原有认识，不免从字里行间读出金梁先生有些激进，做出的有些判断难免过于主观。但正如该书的标点者【李忠义】老师所言：“俗话说瑕不掩瑜，《天坛志略》虽然也有瑕疵，但她仍犹如一块美玉镶嵌在金声玉振的传统祀典乐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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