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公墓
张石,刘松,李钧都是名匠,各自擅长石技、木工和铁艺。
这年,秦始皇决心修建灵渠,便派了三组人马奔赴全国各地,寻找名工巧匠。
第一批人找到了张石,说明了来意。张石说,你们找对人了,修堤坝用石找我错不了。说罢拎包跟人前往岭南。
第二批人找到了刘松,说明了来意。刘松说,你们找对人了,修堤坝打桩用料我最在行。也拎包前往岭南。
第三批人找到了李钧,说明了来意。李钧说想修牢堤坝,光有石头和木材还不行,还需要铁,可铁太难找了。来人说,皇帝聚天下财力修运河,只要你能修好,要什么给什么。李钧听了,也拎包前往岭南。
在灵渠工地里,张石、刘松、李钧听了彼此介绍,都认为自己的技能最厉害,互不服气。
刘松说,只要桩打好,用什么石料不要紧。
张石说,打桩很重要,可石料更重要。
李钧说,打桩重要,石料重要,打铁也重要。
皇帝很高兴,说三位先生巧技压身,刚好互补,就一同修堤坝去吧。
不料,三人异口同声说,我可以灵渠,但不是一起修,而是一个一个来。
皇帝说,君无戏言,你们承担得起吗?
三人异口同声说,愿赌命。
皇帝说,既然如此,谁先来?
三人争先恐后,都怕晚了没机会。
皇帝不耐烦了,说修灵渠事关寡人的统一霸业,修好,能活命;修不好,不能活。
三人领命,决定抽签排序,依次是刘松,张石,李钧。
刘松修堤坝,用松木打桩,以巨石砌堤。堤坝修好,就在他志得意满时,一场洪水冲毁了堤坝。王松畏罪自杀。
张石顶上,他沿用王松的底桩,砌堤材料则由巨石换成石板。可堤坝还没修好多久,一场大洪水又冲毁了堤坝。张石也畏罪自杀。
轮到李钧修堤坝,他底桩沿用松木,理由是水泡千年而不烂;坝面沿用一块块薄石板,还竖直插列,从远处看形似鱼鳞。他的理由是,竖插石板不仅可以阻挡河水冲下的泥沙,还起到不断加固大坝的作用。此外,他在石料之间开燕尾槽,用大小相符的铁码子打入槽中连接石料,类似木工的榫接。独特的设计,让堤坝挺过了洪水的冲击,至今仍坚如磐石。
灵渠修成了,皇帝很高兴,决定重赏李钧,问他想要什么。
李钧说,什么都不要,只求一死。
皇帝不解,问他何意。
李钧说,如果没有刘松,我不知道松木的好;如果没有张石,我不知道石板的妙。如今二公已逝,我有何颜面独吞功劳和荣耀?只怪我醒悟太晚了,说罢举刀自刎。
皇帝大骇,深感三人修堤之功,便将三人合葬,立碑曰“三公墓”。
2.万人冢
天刚蒙蒙亮,陆文夫就来到崇善寺求见弘德法师。
“领他去禅房候着,我先眯一会。”弘德对小和尚说。为了给在南宁兵灾中惨死的百姓诵经超度,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
1649年(永历三年),南明“庆国公”陈邦博与横州徐彪争夺南宁城,兵戈交错中,上万无辜平民惨遭屠戮。居民死的死,逃的逃,死尸遍地无人收。
“陆施主说心口有一块巨石压着。”小和尚面露难色,怏怏掩门退出。
“阿弥陀佛。”弘德红着眼圈说。可他的屁股还没坐暖,小和尚又推门而入:“师父,陆施主哭了。”
弘德眉头一皱。
“陆施主说再解不开心结,就去跳龙溪了。”
弘德睁开眼,长叹一口气,示意让他进来。
陆文夫来到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高僧,救我!”
“阿弥陀佛!”弘德说。
“我只想买房,可老天爷却送了一座坟。”他说。
“两者可否兼得?”弘德眉毛又是一皱,示意陆文夫继续说下去。
在南宁城闯荡近三十年后,省吃俭用的小贩陆文夫终于攒下一笔钱。他决定买房。“房子再小,好歹是遮风挡雨的窝,就算死也是灵魂寄居之所。”
当初陆文夫抛田弃地进城,乡亲们都笑他舍本逐末。他一心想成为城里人,这在过去几乎不可能,可如今变天了---崇祯已上吊几年,永历帝被驱不亚鸡与犬。当前官职论价拍卖,房屋当然也可以。有了房屋就可以落户,落了户就是此地居民。这可是陆文夫梦寐以求的荣耀。
那天中午,陆文夫兴高采烈携着一家老小进城看房。付完定金,双方约定三个月后得房,谁知返程飞来横祸,家人皆惨死于马蹄下,他自己也身受箭伤。
从一家人其乐融融到一个人孤苦伶仃,陆文夫哭得撕心裂肺,几次操起菜刀想抹脖子。
“天有不测风云,生死一线之隔,望施主节哀顺变。”弘德说,“乱世刀剑无情,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又能做什么呢?”
“大师,我该怎么办?”陆文夫泪如雨下。
“继续买房,重新组建家庭。”弘德说,“有了家,房子才有意义。”
“可我的心已死。”他说。
“心中有座房,住着已亡人。”弘德说。
“那不是坟吗?”他说。
弘德点点头:“一场兵灾下来,有多少骨肉分离,有多少家庭分崩。当今世道,每天都有冤死者。”
“人都没了,房子买给谁住?可不买房子,那些钱怎么花才值?”他说。
“'心中有座坟,葬着未亡人'说的是活人念念不忘活人;'世间有座房,住着已亡人'说的是活人牵肠挂肚死人。人间有小爱,也有大爱。”
“什么是小爱?什么是大爱?”他说。
“小爱有形,大爱无疆。”弘德说。
陆文夫听了,默默地掏出购房款,请人收敛那些没人处理的遗体,在龙溪桥西侧花了一个大坑,然后埋葬。巨坟就在家人墓旁。
此举既让那些流离失所的人暂时有饭吃,也让那些冤死的人有了归宿。陆文夫顿觉一身轻,却隐隐约约觉得还缺点什么,只好再去请教弘德。
“施主颇有慧根。房子和坟墓都是休憩之地,区别是前者住人,后者住鬼。”
“可人有名有姓,鬼无名无姓。”陆文夫终于知道自己心里隐约缺失的东西。
弘德点点头:“没错。人活时都有个名字,死后也想有个名字。”
“可再大的墓碑也刻不下那么多人名,何况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姓名。”他说。
“三个字足够了。”弘德说。
“万人坑?!”陆文夫脱口而出,不禁又想起惨死的家人,五脏六腑接着是一阵揪痛。
“万人冢,改一个字吧,更好。”弘德说。
买碑,刻碑,立碑都需要钱,可陆文夫身上的银子已所剩无几。他决定去找房屋开发商。
“订金可退,定金不退。”听了陆文夫的来意,掌柜板着面孔道。
“按理我不该来,可他们太需要这笔钱了。”他说。
“说鬼话唬人对吧?除了你还有谁?”掌柜讥讽道。
“几天前,成千上万的人死于兵荒马乱,他们现在有了一座合葬的大坟,但还缺一块墓碑!”
看着眼前这位耸眉耷眼的小贩,掌柜怔在原地。他掏出账本,战战兢兢地退钱。
陆文夫买到墓碑,请弘德刻下“万人冢”三个大字,然后安置在那座巨大的坟墓前。石碑高90公分,宽93公分,厚19公分。
不久,陆文夫离世。弘德亲自给他念经超度,再将他葬在“万人冢”旁,碑刻“立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