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
第一个称杜甫为“诗圣”的是谁?
杨万里(1127—1206)可能是第一个说杜甫“圣于诗”的人,宋人魏庆之在《诗人玉屑》中说,“诚斋(杨万里的号)谓李神于诗,杜圣于诗”。杨万里认为,李白的诗,如“列子之御风,无待乎舟车也”,“无待者神于诗欤”,杜甫的诗,如“灵均之乘桂舟、驾玉车,有待而未始有待也”,“有待而未尝有待者,圣于诗欤”。“神于诗”当然比“圣于诗”更高级,在杨万里心中,李白可以称为“诗神”,杜甫可以称为“诗圣”。
学界曾认为正式称杜甫为“诗圣”的是明人王嗣奭(1566—1648),他在《梦杜少陵作》中说:“青莲号诗仙,我翁号诗圣。”其实汪道昆(1525—1593)、王穉登(1535—1612)都早已称杜甫为“诗圣”,如王穉登在《 合刻李杜诗集序》中就说过:“诗者有云,供奉之诗仙,拾遗之诗圣。 圣可学,仙不可学。”张忠纲先生认为比王嗣奭更早的还有一人,“第一次正式称杜甫为诗圣的, 大概是明代的费宏 (1468—1535)”。费宏《题蜀江图》有句“杜从夔府称诗圣”,张忠纲先生还认为“此时的诗圣还不是杜甫的专名”。葛景春先生则认为,“(费宏)只肯定了杜甫是半个诗圣,即杜甫从夔府以后才称‘诗圣’,‘诗圣’并未包括夔府以前的杜甫。 因此,这还不算对杜甫称为‘诗圣’的全面认可。”
葛景春先生认为,“最早称杜甫为‘诗圣’ 的,是比王嗣奭更早的孙承恩。” 孙承恩(1481—1561)在《古像赞》中称赞杜甫“诗圣惟甫”。葛景春先生认为,“(孙承恩)指出了杜甫称‘诗圣’的唯一性。”
葛景春先生认为,费宏是第一个称杜甫为“诗圣”的,但是费宏只承认杜甫从夔府之后才称“诗圣”,所以葛先生认为孙承恩才是第一个正式称杜甫为“诗圣”的人。
不过,据本人检索文献,还有三人称杜甫为“诗圣”。元人王义山(1214—1287)《稼村类稿》中称:“子美夔州以前诗,大而化之,圣也;夔州以后诗,圣而不可知之,神矣。”如果葛先生说费宏只承认杜甫算半个“诗圣”(夔府之后),那么在王义山看来,杜甫在夔州以前就完全可以称为“诗圣”,夔州以后甚至可以称为“诗神”。
可能有人会认为,王义山只是说“圣也”“神矣”,没有明确提出杜甫是“诗圣”。如果非要一字不差明确指认杜甫是“诗圣”,还有两位李氏朝鲜时期的诗人排在费宏和孙承恩之前。
徐居正《四佳集》
李氏朝鲜文学评论家、诗人徐居正(1420—1488)在《题云山君所藏春山图》中称,“虽然我非诗圣杜子美,无才题咏吴松半江水。”又在《读岑嘉州集》中说,“盛唐人物总能诗,诗圣皆推杜拾遗。”这两处都明确指认“诗圣”是杜甫,特别是后者,“皆推”二字强调了杜甫是“公认”的“诗圣”。
任士洪《四佳先生集序》
李氏朝鲜燕山君的文臣兼外戚,把持朝政大权、主导朝鲜四大士祸之一“甲子士祸”的任士洪(1445—1506),为徐居正《四佳集》作的序文《四佳先生集序》称“诗圣于子美,而无韵则难读”。可见徐居正、任士洪都比费宏、孙承恩更早确认杜甫是“诗圣”。
很长时间“诗圣”并非杜甫专名
虽然明代以来,称杜甫为“诗圣”的越来越多,如清代叶燮“诗圣推杜甫”、李沂“子美诗圣”等多不胜举,但“诗圣”也不是专指杜甫一人。
有一些人把李白、杜甫合称“诗圣”,除了上文提到的杨慎,还有明人杭淮(1462—1538)在《挽李献吉四首用曹太守韵》 其一中称:“李杜得诗圣,迥出诸家前。”黄省曾(1490—1540)在写给老师李梦阳的书信中说,“李杜诗圣而文格未光,韩柳文豪而诗道不粹。”
除了李白、杜甫,陶渊明也被称为“诗圣”。明代诗人孟瑄《登小孤山》称,“我忆陶彭泽,千古称诗圣。”明代文学家王世贞(1526—1590)在《弇州四部稿》中说,“论诗,圣陶谢而贤元白。”他认为陶渊明和谢灵运算得上“诗圣”。同时他又认为,如论五言律诗、七言歌行,杜甫可以称为“诗神”,论七言律诗,杜甫可以称为“诗圣”,论五七言绝句,“诗神”则非李白莫属,论七言歌行,李白可称为“诗圣”。
徐居正《长湍西轩·与崔斯文(灏元)同赋》中称“同游崔子真诗圣,黄鹤楼中旧俊才”,他说自己的朋友崔灏元是真正的“诗圣”,甚至将其比作在黄鹤楼题诗的唐代诗人崔颢,这当然只是朋友间的吹捧,当不得真。
到明末清初,“诗圣”也并非杜甫专名。经学家阎若璩(1636—1704)对于同时代的贤士多有不满,但他非常佩服杜濬(号茶村)(1611—1687),“独许濬五律,称为‘诗圣’。”清末民初的史学家连横,还把舜称为“诗圣”,因为相传舜创作了《南风歌》《卿云歌》等,连横赞叹道:“有虞氏诚中国之诗圣矣!”
“诗圣”专指杜甫,可能还与乾隆和郭沫若的影响有关。唐代儒学地位相对不高,杜甫在唐代并未引起很大重视,宋明儒学复兴后,王安石、苏辙以及一些明代理学家贬低李白,尊崇杜甫。如清人仇兆鳌所说,“宋人之论诗者,称杜为诗史”“明人之论诗者,推杜甫为诗圣”。之所以尊杜抑李,乾隆就说得很明白,乾隆《再咏南池四首》其三:“诗仙诗圣漫区分,总属个中迥出群。李杜劣优何以见,一怀适己一怀君。”他以皇帝至尊下场给李白杜甫分出优劣。尊崇杜甫,就是为了把他塑造为“忠君爱国”的儒家典范,发扬教化万民的功能。
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说“旧时代的士大夫尊杜甫为‘诗圣’”,又说“以前的专家们是称杜甫为‘诗圣’”,还承认“我也同样在称杜甫为‘诗圣’”。郭沫若本人并不情愿把杜甫称为“诗圣”,他认为,“杜甫的精神面貌,在他辞世前的几年,特别倾向于佛教信仰……与其称之为‘诗圣’,倒宁可称之为‘诗佛’。”他觉得把杜甫称为“诗圣”,“这种因袭的称谓是有些近于夸大的”。不过可能正是由于他在书中反复提到杜甫的“诗圣”称号,反向强化了读者心中“诗圣”就是杜甫的认知。
而各种历史类、文学类、语文类教材和教辅,明确指出杜甫被称为“诗圣”,从此人们才认定了“诗圣”专指杜甫。
封面新闻记者 文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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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葛景春《李白“诗仙”、杜甫“诗圣”之称的出处与来源考辨》,载于《中州学刊》2020年第10期。
张忠纲《说“诗圣”》,载于《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李氏朝鲜]徐居正《四佳集》。
郭沫若《李白与杜甫》,中国长安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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