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日子,只知道星期不断轮回,初一和初七赶集,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视机也是锁在柜子里的,墙壁上也没有日历,语文课里学了24节气, 但是一下就没了, 直到现在我还背不下来,并不知道季节是什么时候更替的,我总是按照味道来判断。
隔壁的隔壁村的一棵几个人合抱的桂花树,父亲说桂花花开十里飘香,果然到了穿两件衣服的时候,突然一天空气中都是浓浓的郁香,持续好几天。香味飘过以后没多久,我就知道应该快包粽子了,因为中秋节就要来了,等灶上方挂着只有最后的几个风干的五角粽,剥了粽叶上面已经有霉点,回煮之后,虽然带着霉味夹杂着一点点苦但是粘了白糖依然是很美味。再过几天,母亲就应该要做冬粉了。
虽然叫冬粉,其实应该是秋粉吧,因为是秋天做的。家旁边的水稻收割了以后,空气中散发的都是稻草的味道,过几天水田里的土都晒干了,裂开手指宽的缝,我和妹妹就会抄近道从田里去学校,割剩后的稻草的茬踩下去发出秆节被压碎的脆响,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很多稻茬都是没有被踩过的,我们每一步都尽可能踩在一个新鲜稻草茬上,好像踩着节拍。
小时候的天空很蓝,如果是秋天那就更蓝,云也很白,好像棉花糖,虽然我小时候并不知道棉花糖是什么,但是甜甜的感觉肯定是一样的,就像糍粑里面加了红糖。
既然要做糍粑,那就需要糯米粉,但是那时候没有打粉机,只有石磨,几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做法都是水磨粉。但是我们家需要石磨的时候并不多,一年就用那么几回,所以家里没有买石磨,每次都是借用做豆腐的邻居家的。
母亲看看天色,如果是连续几天都万里无云的话,应该最近一段时间都是好天气,应该就是做冬粉的时候了。
家里的谷仓分成两格,左边大的一格是放鲜谷,所有的谷子都直接倒在里面。右边小的一格就用来放各种杂粮,糯谷,花生,黄豆和绿豆这些都用蛇皮袋子分装着放里面。
从装糯米的袋里舀出一小担箩筐糯谷,大担的箩筐一担米差不多100斤,小担的可能就50斤吧,我7岁的时候也可以顶着肩膀的痛挑起来,隔不多久就歇一下,去碾米的邻居家里打成糯米。他们家以前是开拖拉机帮人拉货的,后面就把拖拉机改装成了碾米机,把拖拉机的皮带连到碾米机的动力轮上。母亲问邻居上一次碾的是什么米,如果是鲜米,就要把碾米机里面的残留的米清理干净了才开始碾糯米,把谷子从上面的铁皮漏斗里倒进去,,手摇启动后突突突的冒着浓烟,伴随着漏斗的抖动,谷子往下沉去,一小箩筐的米几下就碾完了。
把米挑回来后拿一个大盆,把米泡上水,刚打出来的米泡的水白白的,像石灰水一样浓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连泡米水一起挑着就去做豆腐的邻居家,他们家有两个石磨,一个是小一点的,上面的磨盘上有一个把手,我也可以推的动,还有一个大的,要用一个三角的推把,有一人多长,一头插进上面的磨盘,另一头是一个横把,在推之前先把推把挂在屋梁吊下来的绳子上,母亲抓着推把顺着磨盘的方向把磨摇起来,我就站在磨盘的旁边,等推把从我旁边转过去就用勺子舀半勺米倒进磨盘中心的洞里,每一勺都要带上一些水,过了几圈就有白白的米浆从磨盘中间的缝里流出来,沿着下面磨盘的槽里流到准备好接米浆的桶里。
伴随着咿咿呀呀的推把的摩擦声,米浆滴滴嗒嗒的掉落进桶里,弥漫在房子里都是豆腐的味道,如果他们正在做豆腐,就会舀一大碗豆花给我,虽然没有白糖,但是那清冽的豆香和嫩滑的口感也是美味到了极点。
磨完了全部米,装了差不多满满的两大桶浓浓的米浆,母亲挑着回家,找出几个之前装面粉的布袋,把米浆倒进去装差不多到差不多半袋,尽可能不要留空气在里面,然后把口子打一个死死的结。分装了差不多4个袋子,父亲从阁楼上找出几块木板,拿出家里最大的木盆,架一块木板在盆上,放一袋米浆,在木板的四个角放一块石头,然后在米浆袋上再放一块木板,然后上面再放一袋米浆,这样依次放好四袋,再最后面的木板上放几块大石头压着。
棉袋的表面慢慢地析出水来,从木板的边缘慢慢流下,滴落到地下汇聚成一滩乳白色的水洼,我很喜欢戳鼓鼓的袋子那种回弹的感觉,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变硬了,父亲把木板角上的石子拿开,让木板直接压着袋子,把多余的水从里面挤出来。
到了中午,基本上就不会再有水挤出来了,布袋被压的扁扁的,像一块石板,只是没有那么沉。母亲就叫我们把竹晒垫拿出来铺在田里,把布袋的结打开,然后把压的实实的粉一块块掰下来,大概一个手指那么厚大拇指那么长的样子,摊开了放在竹垫上晒太阳。到了下午3点多的时候就去一个个的翻个身。
晒个三天的样子就基本上全干了,一块块白白的像石灰块,拿个棉布袋子装起来,闻起来带着太阳的味道。再把它放进谷仓的左边那个格里,等要做糍粑的时候再取出一部分来,用水和开。
所以冬粉虽然叫粉,其实是一块块的,而且一路上都没有见到粉的样子。就像冬米,它也不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