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蚕豆炒一炒,炒至焦而不糊、豆香四溢,锅里加适量清水,稍煮一煮,煮至软而不烂,而后新蒜瓣子拍一拍,新菜籽油淋一淋,加点生抽拌一拌,一道喷香的炒蚕豆“咸”就做好了。就着这蚕豆咸,喝粥喝得认不得家。这是夸张修辞。不过,有了这蚕豆咸助阵,稀粥多喝两碗倒真是不费事。蚕豆咸也是下酒美味,吃两个豆喝口酒,乡村土法酿造的“大麦冲子”兜一碗,这酒可有劲,真能喝得认不得家。
晒干的老蚕豆一炒一煮拌成“咸”,这样的吃法是里下河平原特色。炒蚕豆自然也可以直接嚼,那叫一个香。小时候口袋里揣一把炒蚕豆去上学,一路上嘴巴就闲不下来了。兜里有粮,心里不慌,感觉蛮富有的。这炒蚕豆,还是社交资源,给哪个同学几颗,交情就不一样了呢。
小吃多少是有些奢侈了,未老熟的鲜蚕豆更多还是用来做菜。蚕豆饱满了,蒜苗正当时,蒜苗烧蚕豆,其味绝配,算得上素菜中的荤菜。清代才子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有记,“新蚕豆之嫩者,以腌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文人这么一写,感觉立马高大上,说白了就是咸菜炒蚕豆。这道小菜可谓从古吃到今。咸菜之外,吾乡还常用笋干或青菜干子烧蚕豆,其味更为鲜美。
鲜蚕豆当季时间匆促,麦收时,蚕豆就老了。老蚕豆晒干了,石子一样硬,要吃,就得想其他法子了。前面说到的炒蚕豆咸,就是用晒干的老蚕豆来加工的。干蚕豆和五香一起煮,好吃。这一做法的极致大概就是著名的绍兴茴香豆。干蚕豆亦可泡水让其发芽,芽长二分,加八角茴香一起煮,甚为美味。这样的芽豆据说是干蚕豆最富营养价值的吃法。郑和的船队浩浩荡荡七下西洋,创造了远洋航海的奇迹,那么多船员能平安来归,少有因为维生素缺乏而影响远航大事,传说就得益于豆芽的营养。
传统意义的餐桌上,蚕豆一年吃到头,只是有的吃法我们不一定了解原来与蚕豆有关。比如说这大夏天,很多人喜欢吃凉粉,却不一定知道凉粉的原材料大概率就是蚕豆。
蚕豆说起来是熟悉不过的了,可有一些简单的问题却并不一定人尽皆知,比如蚕豆名称之由来。汪曾祺《食豆饮水斋闲笔》中写道,“我小时候吃蚕豆,就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叫蚕豆?到了很大的岁数,才明白过来:因为这是养蚕的时候吃的豆。”言“养蚕的时候”,这个时间概念便比较模糊。若言与养蚕相关,可理解为春蚕吐丝之时,也就是初夏,那时正是蚕豆收获季。汪先生这一说其实也是有依据的,元代农学家王祯《农书》就是这个观点,“蚕时始熟,故名”。
蚕豆好吃,吃法也多,吃出了好多学问,也吃出了好多文化。鲁迅先生在不止一篇小说里写到蚕豆,并以孩子的口吻感叹道,“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这是小说家之言,但我相信如此梦幻般的抒情就是作者本人的情感体验。他还在散文集《朝花夕拾》的序言中念叨罗汉豆,“是极其鲜美可口的”,“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足见其心底波澜。我想,鲁迅先生这个说法是可以激起许多中国人的共鸣的。(陈俊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