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的豆瓣评分态势,一直处在快速嬗变中。
上豆瓣打分越来越像是一种群众运动,一种集体行为艺术,一种大型团体操。过去六年来,单剧打分的平均人数是明显上升的,尤其是那些网络热剧。
兹举几个例子。截至2022年4月,评分人数最多的剧集是:《陈情令》163万人,《隐秘的角落》98万人,《庆余年》93万人,《斗罗大陆》82万人,《沉默的真相》72万人,《开端》71万人,《琅琊榜》66万人,《山河令》56万人,《白夜追凶》53万人,《甄嬛传》51万人。
看这张榜单,你能感觉到粉丝的力量。明星粉、CP粉、剧粉是最主要的三股力量。其中只有剧粉是传统势力,明星粉和CP粉大量参与豆瓣评分也就是过去五六年的事。
评分者的成分一变,评分的目的和标准也就变了。粉丝的目的很简单,凡是能让偶像得利的事咱就干,凡是能让对家失利的事咱也干,争夺的关键是路人粉。他们不仅以微博和小组为阵地,打分和控评也是必须完成的作业。
一旦确定了立场,哪怕是临时结成战队,热情也能翻江倒海。能看到为了讨伐某个名不副实的视后,一夜之间把一部作品的评分砸下来1分多的战绩;也能看到,为了安利某部新剧,一天之内把评分顶上去0.5分的杰作。
以上是过去6年来的高分古装剧。端详其中的古偶剧,又能发现一个规律:
古偶剧肯定不是按照传统的剧集评判标准打分。文艺作品四大功能:认知、审美、娱乐、教化,我们一一来查考。
古偶剧在增加观众对世界的认知上不会有什么帮助,顶多也就是常识叙事,个别作品还偏于幼稚。
审美可从叙事和影像两方面考察。古偶剧叙事上多有拖泥带水的成分,能做到逻辑谨严的也不多。影像上则普遍有较高水平的发挥,服化道摄录美精工细作,视听赏心悦目。
娱乐也可细分为身心的娱乐。现阶段,男性的感官娱乐需求在剧集中是被抑制的,所幸还有网络电影聊可慰藉。女性的感官娱乐需求是被满足的,高颜值演员和强烈的CP感是硬件,另外还要有吐槽渣男、嘲笑傻男、定制情人等诸般软件相随。
至于说教化功能,它不是古偶剧的发力方向,但在这方面也绝对不会有所冒犯。可以归入广义的正能量。
也就是说,四项指标中娱乐功能最强,认知功能最弱,教化功能一般,而审美功能主打半壁江山。不过,在很多人心目中,审美只关乎影像,不涉及叙事。颜值即正义,服化道高于逻辑,是他们的评判标准。
再具体一点来问,豆瓣高分的古装剧究竟是怎么打出来的?除了跟品质挂钩,与舆情、粉丝、观众究竟又是怎么个互动关系?
我们理出了近六年豆瓣评分8.0分以上的八部古装剧,对这些剧的打分心理和过程做了个案拆解,希望能给大家带来点启发。
《梦华录》8.8分
打分关键词:刘亦菲效应、CP感、宋潮独立女性、观众苦古装丑男久矣
开播第四天,《梦华录》开分8.3,近6万人参与评分;而后的几个小时里,评分不断刷新,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打分,最终在16万人评分时开出了8.8分的成绩。截至目前,32万人的打分仍锁定在8.8。
可以说,作为一部古偶剧,《梦华录》无论是评分人数还是目前定格的成绩,都是近些年最佳。评分人数说明这部剧的覆盖受众已经不局限在古偶剧常规受众群体,8.8分则说明这部剧至少有某一长板特别突出,深深触动了观众。
具体来说,它的高分至少有内、外两个层面的原因。
内在剧集内容上,豆瓣网友主要在意的有三点:高颜值又出彩的BG线、尊重女性的立意、有趣耐看的群像。
其一,刘亦菲和陈晓都是古装适配度极高的美男美女,许多打满分的观众表示遇上刘亦菲就不能客观。细节处理上,陈晓赤裸而热烈的眼神将天仙拉下凡间,大家终于找到了真正和刘亦菲有CP感的男演员。观众嗑生嗑死,BG线如此有趣且耐看,怎么会不上头?以嗑CP为主的观众手中的五星,就被拿捏了。
其二,这部剧的叙事中出现了大量以女性思维、女性视角展现的,感觉准确的女性戏。这在古偶剧中极其稀缺。
比如,花魁张好好(加奈 饰)气冲冲地要去看宋引章(林允 饰)长什么样子,一见面二人却都为对方的美貌气质所惊艳,我见犹怜,何况蠢奴,女孩子间的惺惺相惜展露无遗,并没有像其他剧一样上演女性观众早已厌烦的雌竞。再比如,赵盼儿(刘亦菲 饰)与孙三娘(柳岩 饰)那段长达7分钟的闺蜜夜话,将一个女孩在暧昧中的患得患失、对未来感情惧怕的小心思,细腻地表达了出来。这两段也是评价中提及频次最高的名场面。
古偶剧受众本身就以女性居多,这些情节自然会受到高度评价。
其三,有趣出彩的群像增加了故事的耐看性。如敢爱敢恨的孙三娘、职场小机灵鬼陈廉(管云鹏 饰)、喜剧人池衙内(代旭 饰)、毒唯爹爹萧钦言(王洛勇 饰)均有独一无二的记忆点,让观众津津乐道。
外在层面,则是来自大环境的推波助澜。近些年没有一部颜值、演技、故事等多方面都正常的古偶剧,像样儿的《梦华录》便成了被观众使劲儿薅毛的羊,观众苦古装丑男久矣,苦没有正常的古偶剧久矣,报复性打分心理尤其强烈,对影视制作没有参与权的观众,只能通过打分来宣泄这些年来被敷衍的不满。
话说回来,《梦华录》8.8分究竟是不是虚高?放在历史的长河里,它是;但若放在近年这群实在拿不出手的古偶剧里,它确实值得。
《山河令》8.6分
打分关键词:双倍男色、对口型腹语术、二创引导、剧外营业
在豆瓣高分剧中,耽改剧当属最特殊的一类。
你说它是大众爆款,但相比于传统偶像剧,它的受众消费的是小众的双倍男色、禁果叙事;你若说它是小众,那满屏的五星背后,又处处可见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
若说这证明了只要剧情达到圈层剧迷的及格线,那么他们也能为口碑保驾护航,似乎又不尽然。毕竟只要广泛阅览那些欲罢不能的五星用户们,就不难发现,这些摇旗呐喊的背后,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剧情。
《山河令》8.6分,五星占比近半。有人欢呼着剧中的真爱情,也有人在剧外嗑起了RPS(真人耽美同人)。
剧内,那些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和故作暧昧的互动,是隐晦的爱情证明。很多时候,普通观众还在一脸懵懂,粉丝们已经开始因为剧方的尊重而集体撒花。至于武侠、复仇和家国大义,那都是姑娘们嗑CP的背景板。
剧外,抠糖是个体力活,但粉丝们却依旧为此乐此不疲。他们的二创,又带领着耽改剧探入了诱人的广阔地带。两位主演演的剧,可以拼;上的综艺,可以挖。偶尔正主再送上一两场似是而非的互动,粉丝们便能由此延伸出一段让人闻之惊叹的爱恨情仇。
换句话说,一部耽改剧的高分,靠剧内的氛围,靠二创的引导,也靠剧外的营业。这是一场三方合谋的高口碑游戏,所有人心知肚明,总有人甘愿落网。
只不过,如今这样的红利俨然断了档。这个行、那个令排了一长串,耽改101内卷喊了一整年,卷来卷去卷出了仇。先行者看似吃尽红利,一跃飞升却又一朝陨落。后来者恨没能赶上好时候,重见天日似乎遥遥无期。
千军万马向前冲的好日子一去不回,下一次看到耽改剧再次冲入豆瓣高分榜,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琅琊榜之风起长林》8.5分
打分关键词:《琅琊榜》光环、主题升格爽感降级、CP感弱化
2017年播出的《琅琊榜之风起长林》,豆瓣评分8.5,超过17万人打分。评分人数不如《琅琊榜》多,分值也不及后者的9.4分。但8.5已是不低的评分。
看看豆瓣短评的讨论,一是认为第二部甚至比第一部更高级,第一部开了金手指,第二部没开;二是认为第二部格局更大,第一部是理想主义的胜利,第二部是理想主义的失落。这是说认知功能上,第二部更强,大致算对。
然后普遍认为第二部的主演阵容不及第一部,并且对配音不满,叙事节奏也缓慢。同时很多人为黄晓明辩护,说教主大有进步。这是说叙事爽感方面,第二部不及第一部,确实如此。影像方面,同一班底创作,各有特色。
好人打坏人,一般来说比好人打好人过瘾。好人打坏人,也比好人打好人容易写清楚。长林之罪,罪在将来,就不好写。很显然,第一部的升级打怪提供了更多的娱乐性。不要忘了,第一部还有梅长苏(胡歌 饰)和靖王(王凯 饰)的CP,引得多少女性观众癫狂。
同样,在教化方面,正义战胜邪恶,第一部一目了然。第二部中人物的功过是非就不那么好评判,把一些头脑搞乱也不意外。
综上所述,《琅琊榜之风起长林》继承了第一部的部分优点,甚至在思想性上还有超越,这是维持高分的因由。但因为在叙事、CP、爽感等诸多方面的弱化,第二部的评分有所下跌。
在高分古装剧堆里左顾右盼可见,豆瓣评分人数多,也不见得具备广泛的代表性,它更像某些特定人群的动员和表达。它的本质是舆情,不是对品质的精准测定。反倒是某些评分人数不多的剧,如果评分者身份分布广泛,分数倒能更多体现大众趣味。
《宸汐缘》8.4分、《天盛长歌》8.2分
打分关键词:低开高走、倪妮真香、表演和美术长板突出
由倪妮主演的两部古装剧《天盛长歌》和《宸汐缘》,在豆瓣上都吸引了20万+的观众参与评价,这两部剧在古装剧范畴里的分数也不低,分别在豆瓣上收获8.2分、8.4分。
首先,从豆瓣网友的反馈来看,在这两部剧中,主演悦目的颜值和过关的演技,是观众关注的焦点。网友的这个反应并不出乎意料,近几年的古装剧,观众不仅苦古偶丑男久矣,更苦于盘踞在古偶剧的85花久矣。倪妮作为电影咖,下凡演电视剧本就颇受瞩目,加上不少电影咖的失败试水,不少观众其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剧的,没想到看了两集之后发现,哎?倪妮演得还可以,真香!
加上《天盛长歌》的男主角陈坤和《宸汐缘》的男主角张震,观众既能舔颜又能欣赏上乘演技,何乐而不为?
其次,虽然两部剧的硬伤不少,但是观众在收获了观剧快感之后甘愿为之买单,打出高分。
《天盛长歌》不是没有问题,观众在豆瓣里也在针对剧情的漏洞和缓慢的节奏展开讨论。但是因为《天盛长歌》考究的服化道,赏心悦目的运镜用光,配合得恰当的台词和原声,让观众在观剧中收获了久违的尊重和愉悦。所以面对缺点,观众也会直截了当地表示:我知道剧情有问题,但是它的优点足以做到让我对问题忽略不计。
《宸汐缘》也是如此,这部剧最先劝退观众的就是张叔平(张震 饰)的造型设计,勒紧的发际线、一成不变的半散长发,都让观众直呼仿佛点错了片子,又有看起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感觉。但是好在,演员们的演技救了糟心的造型。
张震的眼神、仪态和气质,都将剧中的九宸战神诠释得活灵活现。而倪妮在剧中饰演的灵汐,也让观众认可了她表演上的可塑性。有观众直言:看了《宸汐缘》才发现,倪妮原来并不是只会发街拍、走花路的御姐女明星。
再者,两部剧在豆瓣上都是低开高走的路线,它们的开分都不高、在电视台的收视都不尽如人意,却都能凭借观众自来水的安利在口碑上翻身。
《宸汐缘》在开播前多有唱衰的声音,未开播就已经在豆瓣开了分,5.4分还没及格。但随着剧情的播出,《宸汐缘》的评分反倒走起了上坡路,该剧在播出三分之一时,豆瓣评分就上升到了6.2分,随后一路开挂升到了8.4。
《天盛长歌》也是如此,该剧从开播一周的7.5分逆势上扬,在收官后冲破了8分,把同期热播的古装剧《延禧攻略》《如懿传》甩在身后。从豆瓣网友的评论,不难看出,相比于《延禧攻略》的爽和《如懿传》阵容的壕,还是有观众更倾向于影像的高级质感和演员的出色表现。
《长安十二时辰》8.2分
打分关键词:奢华场景、时辰体、大唐情结、易烊千玺效应
在众多古装剧中,《长安十二时辰》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故事将主人公张小敬(雷佳音 饰)在一天内破获的阴谋大案,以时间段来逐一呈现。
现在回过头来看,《长安十二时辰》依然是近几年里古装剧的翘楚。剧集在豆瓣评分8.2,这是44万用户打出的高分,可见剧集的受欢迎程度。
作为一部耗资不菲的古装剧集,《长安十二时辰》如何能走上这评分高位?
首先,奢华考究的场景。从观众打开剧集的那一刻起,一幅长安城的街景就映入眼帘。亭台楼阁、朱窗青瓦,这是大多数人想象中的盛唐景象,被剧组成功复刻。剧集幕后的美工和摄影被众多网友点赞好评,豪华的外包装率先就抓住了一波古装剧观众。
其次,独特的叙事结构。无论是原著粉,还是路人观众。对于剧集的叙事结构都表示认可,这是国产古装剧的大胆创新。在强情节的推动下,剧情好像有一个钩子牢牢抓住观众。众多豆瓣短评中都表示体会到了观剧爽感,仿佛在看电影大片。让大多数观众获得满足,也就保证了剧集的高分走势。
再次,明星和演员。从开机到开播之处,雷佳音和易烊千玺这对剧中的搭档就备受瞩目。从豆瓣短评中就可以看到,雷佳音的精湛的文戏和卖力的武戏,让不少观众折服。易烊千玺前期吸引了不少粉丝前来打分支持,也有观众短评质疑他能否演好角色。
随着剧情的推进,用心去塑造人物的易烊千玺也获得观众的认可。从爱豆进阶成为演员,易烊千玺让观众看到了他的努力和进步。两位主演稳定的表演输出,保障了剧集稳定的评分。
《风起陇西》8.0分
打分关键词:网红组合:路阳+马伯庸+陈坤+白宇、深邃慢热、传统造作
《风起陇西》豆瓣开分7.7,现在涨到了8.0分。这几年,豆瓣8.0分是一个分界线。高于它,不代表一定是好剧;但低于它,似乎又有点拿不出手。
豆瓣的高分剧,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其一,是真正的大众爆款。这类作品,往往能在不同维度的评选中得到认可。电视剧有收视的同时,还要有网络热度;网络剧有热度的同时,还要有大众讨论度。比如,《觉醒年代》《人世间》等等。
其二,是圈层爆款,我将之称为网红剧。它的豆瓣评分人数、网络讨论度不一定比大众爆款少。但不论上了多少热搜,拿了多少高分,都没能真正突破圈层,本质上还是一种圈地自萌。比如,泰剧《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等。
其三,就是未能成为爆款的传统电视剧。它们的打分人数不算多,但往往收视率不错,运气好的时候也能上不少热搜。比如,《超越》《警察荣誉》等等。
《风起陇西》不属于任何一种。
今天讨论的是,某剧为什么能在豆瓣拿高分。不过我认为,这个问题放在《风起陇西》身上,应当换个问法:路阳、马伯庸、陈坤、白宇,网红剧的种种元素都齐备了,为什么《风起陇西》只实现了高分,却未能成为网红?
原因很简单:它是拿着网红剧的剧本现身的,但最终走的却是一条传统电视剧之路。
因此,这部剧呈现出一种不妥帖的异样感:对古装圈层的观众来说,它不够适配;对电视机前的观众来说,它又不够通俗。它的故事太庞杂,又太儿戏;美学风格太深邃,又太造作。但好在,它讲了一个逻辑合辙的故事,保证了下限。
《射雕英雄传》(2017)8.0分
打分关键词:回归制作常识、名场面思维、去玄幻向武侠、同行衬托
豆瓣评分是品质试金石,更是舆情晴雨表。
因此,要论说2017版《射雕英雄传》为什么能冲上8分,首先要看跟它同期上映的古装剧都是什么品相、风格。《射雕英雄传》于2017年1月9日上线,同期开播的重头古装剧,至今还能给观众留下印象的有这么几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大唐荣耀》以及《孤芳不自赏》。
其中因抠图、赶工而备受批评的《孤芳不自赏》1月2日开播,是《射雕英雄传》正经的同档竞品剧。在观众正被粗糙和失控的《孤芳不自赏》辣得眼睛生疼的时候,几乎是反义词的新版《射雕英雄传》上线了。
多地取景实拍,动作场面实中带诗,新人演员投入出演,戏骨演员搭台加持……在那个影视行业的仲夏夜,监制郭靖宇逆向而行,坚持不用流量明星,坚持演员总费用不超过成本的三分之一,坚持去玄幻向武侠,最终让《射雕英雄传》成为了能给观众洗洗眼的清流。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大唐荣耀》都是古装大女主巅峰时期的代表作。但要跟现在的顶级古装剧《梦华录》《风起陇西》相比,在制作上的差距还是挺明显的。从体量上看,《射雕英雄传》只能算是小弟弟,但它重制作、重表演的取向,与后续几年古装剧的演进路径是相合的。这也算是,提前与豆瓣用户的心声同频共振了吧。
另外,《射雕英雄传》也是当年把名场面效应发挥到极致的一部剧。
剧集开篇,杨铁心(李宗翰 饰)、丘处机(邵峰 饰)雪中相遇,不打不相识。第一场动作戏,导演就全力以赴,在一片肃杀的冬景中,拍出了全真教功夫的轻盈和杨家枪的刚烈。在其他剧仙气飘飘、飞来飞去的古装调度的比照下,这场硬桥硬马的动作戏,给人带来的震撼,至今记忆犹新。
好钢用在刃上,这样漂亮的名场面也为高分奠定了基础。
【文/五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