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味道飘香在幸福的时光里才觉得美好,恰似一段岁月氤氲在老厨房的菜香里才能长留脑海,以至于说往事口齿生津,品旧味潸然动情。
那是一个好事扎着堆来的周末,先是大姐顺利考上当地高中,接着我初一期末考了个班级第一。尽管现在看来无甚稀奇,在当时却真真的是高兴事,尤其是父母。而我当时所高兴的是家里农忙终于过了,粮食收完晾干送了粮管所,一家老小总算可以喘口气,好好围坐下来大歇一歇了,更别提还有俩月的大暑假。脑后无烦恼,身后有依靠,就是一个孩子可以尽情放松的所有前提了。
暑假似乎是学生时代的专有时间代名词,而我度过的所有暑假的节奏似乎都一样,除却假期结束时顶着爸妈的唠叨黑里白里连轴转的赶作业,其他时间都给了吃和睡。
一样是一个慵懒的清早,等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阳台的时候,爹喽龟儿(知了)的合唱还在彩排,大太阳正在给它们加油,葡萄藤又向门楼上扩张了许多,只是还不见葡萄熟透。妈妈临时去了老家,所以早饭点整个推迟了一个多小时。而父亲很少在意母亲所倡导的作息规律,我总结为:为学之道,饿来即食,困来即眠。即便非得叫人起床,爸爸也会准备充足的理由和技巧。
比如派遣一缕焦香从楼道摸上二楼,若无其事的挑逗一下人的嗅觉,日复一日中平凡的一天就这样不平凡起来。
烙馍馍里面裹得满满的“馅”,中间的肚子填的最满,摸着烫手,所以我也只好从爸爸手里接过来,并且像他那样掐着馍馍卷的两头掯着,然后才把一头凑到嘴边。
呛,还没送到嘴里,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油爆蒜末的呛味脱了缰似的,直往鼻孔里冲。吃在嘴里细嚼起来,呛味褪去一点,还有猪肉的油香,花生的脆香。
是的,与其说这是一道菜,不如用“馅”来形容更贴切,无论是嫩蒜苔,还是老花生,就连红白相间的条肉,都被切得细细碎碎,但是细看起来却都有自己的形状。蒜苔被切成粒粒圆柱形自不必说,小肉粒在落盘后竟然大部分都是小方块,最奇的是压碎的花生碎儿,虽外形不规则,也都是一律大小的个头。然而我旁观过许多次,刀面朝下,两手摁压三下,老爹的这个手法一直到现在我也没得真传,以至于做出来的千刀肉总有少许烧糊的花生末,不妨口味,却减三分颜色。
“哦!嗯——”二姐讶异的脸上带一丝被惊艳到的表情,一边想说点什么一边不舍得停下嘴,只一个劲享受的发出“嗯——”的赞美声。
“嗯——好吃——,”她仔细的用铲子扒拉着锅里的菜,“花生和蒜苔吃出来了,没吃出来还有肉末,正想着是啥呢。”
那天早上,父亲卷了半块烙馍,喝了两碗稀饭,嘱咐了我和二姐给大姐留些,而我俩险些吃的一点不剩。
对于当时的我和我的家人,父亲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一个实诚的人(尽管在“实诚”这一点上褒贬不一,还时常成为妈妈嘲笑和挖苦的对象),他的工作辛劳而操心,他的收入是一条并不算宽的河,除了三个孩子上学费用三条支流外,已经很难再补给到生活的其他方面,让家里的光景谈得上滋润。
于是父亲在外面有“场儿”(饭局)的时候总不忘“打包”,有时候吃着那个菜不错,也专门再叫一份带走。那时候还没有“光盘”行动的口号,以至于我后来时常会想,是不是打包的那个人总是他,只为了给孩子和老婆解解馋,换做我怕是很难像一个大男人这样拉下面子去做吧。
然而偏偏,偏偏父亲是一位厨师,他技能和专业上的特质为我们当时的生活做出了最佳的弥补。他并不是星级饭店的主厨,也不是主题餐厅里的chef先生。或许谈不上名满天下,或者名噪一时,但是仍有很多人无愧于厨师二字,并且同样作为厨师无愧于成功二字,在我看来,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当时,我们就暂时称之为千刀肉时代吧。最能打动我和两个姐姐的(妈妈好像吃什么饭菜都行,但是我们心里都知道,怎么会没有分别呢。)并不是爸爸打包回来的所谓的好菜和招牌菜,而是那些经过父亲的味蕾后,成型于他的双手的菜,或许原型就是饭店里的某样菜,典型代表就是千刀肉。从这一点来看,与妈妈口中的木讷形象相比,父亲在我心里是颇有艺术家情怀和生活情趣的人。
这道叫做“千刀肉”的味道,是我从爸爸手里学过来的第一道,亦是到现在仍非常喜欢的一道菜。后来它跟我一起北漂到北京,室友和朋友也都喜欢,倒为我博了一个大厨的名号。
从一开始到如今,做法已不拘一格,最初的味道慢慢飘远,然而有这道菜的地方向来有喜庆的气氛,闻菜香,条件反射的欣喜,是我喜欢它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