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大事（原创）
1月23号，父亲一早候在车站。看到我，他挥了挥手，不等他有反应，我快步穿向马路。他摘下头盔，冲我一笑。我发现他胡子又白了几根。
寒假为参加几场乡村婚礼推掉了三份得之不易的兼职，一是家中人手不够，二是抹不开情面。乡村婚礼对于喜结连理的郎才佳人来说是件终身大事。那种场面我没法嗤鼻，也不善迎承。为这事我父亲没少说我。
腊月初九，赶早冒雨随车队去给大我一岁的表哥迎亲。乡村和城里的婚礼除了举办形式外，没多大不一样。一图喜庆，二要气场。以此将其区别开来，意义本不大。我坐的那辆就是奔驰商务S320。
余华小说《活着》里就有这出：福贵嘱托二喜娶亲那天多叫些人来，热闹热闹，也好叫村里人看看。二喜也实在，亲迎当天拿着整条香烟见到男子就往他们手里塞，嘴里连连说多谢。乡下人顾的外场虽不比城里人任性鲜活，可骨子里的执拙与朴实却也是城里人难以企及的。
在老家和我年岁不相上下的童伴大多已成家，至今没着落的父母更是时刻急着愁。哪怕几个捂头想在科举道儿上一脚走到黑的绩优股，基本也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要说手上还攥有几道缚鸡的力气，要信你信，反正我不信。说到这里，孔家老二可真害死人。挂了几千年还这么阴魂不散。那套三纲五常不但安静地将中国美男子玩弄在统治者股掌之上，更要命的是这些玩意儿大斩斗逼男人的阳刚之气。
年前和一哥们儿瞎侃，他抛给我择偶绣球的标准也忒甚抢眼：长得如花似玉，还得特会做饭。不是那种麻烦型的软妹子，一会儿要男人陪她上街，一会儿跟男人耍小脾气的。相反，女神们通情达理，基本上没有耍小脾气的，而且知道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不来。做饭的时候来，睡觉的时候来，男人读书的时候，她不来捣乱。最后还有一点很关键，这些女孩儿通通都不要男方家出彩礼。听了我口水是直流，但这样的好事在聊斋里都不见得会常有。他倒深中此毒，开玩笑说：我晚上睡觉老开着窗户，希望有漂亮的女贼劫我的钱，掠我的色，奈何窗户连开几年，连个女鬼也没见着！后来撬话一打听，这经典择偶段子是原封不动掳过来的，这家伙是个酱紫床头跪。然而人在这方面是不能有太多聪明和精明的。
每次回家偶遇这些昔日里锐意昂扬如今已为人父母的玩伴，边幅不理，胡子不刮，坦胸粗暴，面目全非。从他们口中流出的竟都是最平常不过的布匹油盐瓦罐汤，看着他们轻抚促膝而酣的孩子，这兴许就是生活的理趣真吧。人生有味是清欢，有时不经意间对某些生活方式表露出不屑的时候，都会悚然自律。我们对生活的热情最终都会消散耗光，这又是个没有理由增补的过程。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和很多原来自己认为很俗气的人一样，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厌倦、自卑和绝望。他们是过来人，我们也终会过去。既然如此，穷其一生，五十步较一百步是小些，真正的路谁也没走完过。每个人的经历纵有差异，前后来往又有多大区别。子非鱼，安知鱼之所处？子非蛙，安知蛙之不乐？
婚庆酒宴间当然还围坐着不少久未谋面的同窗。当各自欣然开口举杯欢畅时又怀揣着怎样一种心态？曾经的那种感觉再回不去了。走出校门后才知道那时结下的情感是多么珍贵。同学之间是平行关系，谈得来就玩，不合拍就不玩，没有利害冲突，用不着戴脸谱，耍机心，基本以真面目待人。那时的我们天真又轻狂，纯洁而烂漫。这些日子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因高考才成为铭心刻骨的记忆。而高考这个酷吏板子下烙有的伤疤也足以让有些人痛上好一阵子，甚至平复那道裂痕都会成为遥远的奢念。哪怕这厮的板子下会打死无辜者。
按说大伙儿一路走过来真的其实都不容易。看了同学们传到网上的相片，显着厚实，也透着沧桑。我们都有一种找回自己过去的冲动！可对过去的回味并不十分可靠。这与回味者当下的状态有关。阉割掉的性情，旱涝饱收的耕耘。有的暗淡无光，有的激情飞扬。我在整个高中岁月里属于愣头青瓜类型嘀傻帽，基本没怎么和女生讲过话，那时大家差不多都这样，至少表面如此。现仍有很多女孩子很不客气地批评我：性情太冲，不够温柔！她们的刀子嘴咋就这么一招见血嘞！
人总在无可奈何后变得成熟。细想当时，梅述浩那股拼劲，张敏那片乐观，陈宇那张执着，廖班长那份果敢，李乐那番坚韧，真后悔自己当初那么不懂事。好在折腾了这几年，浑噩不复，对世事人情稍加洞明了。是残缺，但也是圆满；是悲伤，却也是痛快。之前高中群里说是年后有场同学会，在虚拟的时空里同学会当然是一种关联情感有效消解麻木知觉的场景再现，但最终还是没能聚起来。披霜皆因白发短，挥汗只为稻粱谋啊。即使身处同一座城，这种间歇的隔阂也恐难收缩。我又能说什么，说什么好呢？
有时候也会兀自暗想，一辈子扎根在老家也没什么不好。暮春时节，风乎舞雩，携手相随，歌咏而归。可我知道我不是这块土地上可以茁壮成长的苗子，或冰霜裹履，鸿渐于渊，或涉川百里，触蕃在田，时候到了自然要和北迁的候鸟一样飞到异地他乡去，为了以后能有个体面的生活。2月28号，过完寒假就要回学校了。临行时老家那排春联正伴着远处轰隆回响的鞭炮声寂寞地红艳着，空中扑落的雨水在肩头停卧。到最后我还是选择了逃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