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黔东南州雷山县文管所收集到一些石碑残片,年代无法辨认,上有与汉字笔画相仿而无法识读的方块文字若干,疑为古代曾使用的苗文。此外,在其他苗族聚居区,也有各类“苗文”存在过的痕迹,但都和雷山残碑上的文字一样,早已不为人所用。没有书面历史流传的苗族,通过一代又一代歌师的口传心授、应时而歌,感知着远古先民筚路蓝缕的坚韧与精神世界的丰足。
“开天辟地”“枫木歌”“洪水滔天”和“跋山涉水”是苗族史诗的四个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流传于黔东南州台江、榕江、 雷山、施秉等县;流传久远、版本复杂,大体依照时间顺序展开;内容极其丰富,大量运用比喻、夸张、排比、拟人、反问 等修辞手法,讲述苗族传说中的起源、传统信仰、历史大事及英雄人物等,并涉及生活习俗、社会管理等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采用五言体,押苗韵,充满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除此之外,在贵州西南部的紫云县,还发现了记载西部苗族历史、文化和迁徙过程的英雄史诗《亚鲁王》,篇幅巨大,被誉为我国少数民族四大史诗之一。苗族史诗的内容并不能作为客观事实来看待,却为我们探知苗族先民的社会发展历程、思想观念、生存环境等提供了良好的观察角度。
广义的苗族古歌还包括古代传承下来的酒歌、情歌、出嫁歌等。其中最有代表 性的是流传于黔东南苗族地区的“贾理”和“刻道”。贾理所唱系乡规民约,用以约束族人的日常行为、解决争端。刻道是男女嫁娶时开亲歌的一部分。或者可以说,苗族古歌一面承载着苗族人自远古年代累积而成的集体记忆,另一面则紧密联结着每个个体的世俗人生。
传统苗族社会没有成文法律,自古流传的事 例与道理,经历代贾师(理老)实践、融 合、精炼,形成一套被普遍认可的宗教、法 律和道德观念及执行方法。贾师平常从事劳 动生产,邻里产生纠纷时则变身为仲裁者, 配合贾签(理片)唱出内容实在、明白易懂 的贾理。贾师每讲一理,便放下一支贾签, 判断是非曲直,真正以“理”服人。有时, 纠纷各方会各请贾师,对阵打擂,你来我 往,唱到一方无言以对为止。无论以贾理评 断的结果如何,被评断者都要接受,不服贾 理者会被乡人厌弃。
刻道主要流传于高坡苗支系聚居地区,尤以施秉、黄平等县为代表,是当地苗族群众嫁娶时必唱的古歌。歌棒是刻道歌师的必备之物。常见的歌棒主要由木、竹制 成,长约一尺,有圆形、方形及三角形几种形状。而无论何种形状的歌棒,上面都刻有二十余个符号。这些外人不明所以的刻痕,实际各有所指。施秉苗族的一份刻道符号说明中显示,三个叉子代表300只鸡,四条横线代表300匹花布,三个人字形代表300头牛等。在嫁娶双方的唱和中,即可窥见当地的传统婚俗。
演唱时,歌师将歌棒暗藏于袖筒之中,摸索着上面的符号,在三天三夜间接连唱出一万多句歌词。内容既有对即将开始的婚姻生活和家庭生活的教育,也有莫忘娘家的训导 从,衣、持家、养育子女,到接人待物、邻里相处、亲友交往,巨细靡遗。
在苗族人的观念里,人类自初生之时即与万物相依相存、无论贵贱,此后也是在万 物的帮助下得以发展壮大。传说中的人类始祖姜央,既不是神仙,也未以完人形象出现。他聪明强壮,但也很狡猾。大水退去后,他与妹妹结合,其事又为后世所忌讳。时至今日,讲述姜央兄妹通婚的“洪水滔天”一章仍是不能随意演唱的,如要演唱,必须在户外,并事先杀掉一只鸭子献祭。就是这样一个生于偶然的常人,却能在历劫幸存后重建家园,并使族群有了继续繁衍的可能;而后世多次辗转迁徙的苗族先民,也从未放弃过对安居乐土的寻找,代代绵延至今。
苗族没有书面的历史, 似乎也算不得遗憾——因古歌的存在,生者与先人的联系从未消失。每个民族都有记录自身、继续生活的方式,孜孜不倦地求索着“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以及各类人生的难题。苗族的历 史已随讲古而不泥古的古歌融入苗族人的魂魄,每个人都在歌师的歌唱中找到了归属感和需要的答案。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长期依靠口传心授流布的苗族古歌,与歌师是融为一体的。换句话说,歌师传唱古歌,本身亦会成为古歌的一部分。古歌浓缩了苗族先人对世界的认知,也在不知不觉中渗透着歌师个人的体悟。而承载无字之史的血肉之躯,往往也在笔墨难书的无常人生中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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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申敏、吴缇。摄影:陈沛亮、黄晓海。内容来自:《地道风物.黔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