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嵩焘野史十二则
郭嵩焘使英
光绪元年,英人马嘉理、柏乐文,为滇民半途戕害,清廷派侍郎郭嵩焘赴英道歉。国书云:“去年正月,贵国翻译官马嘉理,携带护照由缅甸至滇省边境被戕,并将同行副将柏乐文击殂。朕特派湖广总督李瀚章查明奏请,将都司李珍国等分别治罪。二年六月,又特派文华殿大学士、一等肃毅伯李鸿章为便宜行事大臣,前赴烟台会同贵国钦差大臣威妥玛将前案筹结。经李鸿章复奏,贵钦差大臣威妥玛以为惩其既往不如保其将来,朕特降旨著照所请将李珍国应得罪名加恩宽免,仍谕各省督抚,恪遵上年谕旨,照约保护;并著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拟定告示,咨行各省遵办,以期中外相安。昨马嘉理特派入滇惨遭戕害,不但有关生命,且伤两国和好,朕深为惋惜。兹特派钦差大臣、礼部左侍郎、总理各国事务大臣郭嵩焘,前赴贵国代达衷曲,以为真心和好之据。朕知郭嵩焘干练忠诚,和平通达,办理中外事务甚为熟悉,望推诚相信,得以永臻友睦,共享升平,谅必深为嘉悦也。”(按:同治时遣美国使臣蒲安臣通使各国,副以志刚、孙家谷,至遣使驻扎各国,则创议于光绪元年。次年十月,郭侍郎始成行,若崇厚使法、载沣使德、那桐使日,吾不欲述之矣。)
(清小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
郭嵩焘规僧王
郭侍郎嵩焘学问极博,于古今治乱升降之故,皆有得于心,言之成理,尤详究海外形势。咸丰时,随郡王僧格林沁备夷天津,王筑炮台于两岸,长数里,厚数丈,台置炮三千,其大者万斤,小者二三千斤。又伐巨木列栅海口,护以铁锚,贯以铁绳。及夷人至,遗书论和,王怒不许。嵩焘曰:“战未必胜,不如姑与之和,徐谋自强。”王不听,嵩焘知边祸且亟,再三言,至于涕泣,王终不听。越数日,夷人以书来曰:“急去尔栅,我将以某日时至。”及期,王与将佐登台观之,夷以三舟来,去栅里许,自相旋绕,时顷,栅皆浮起,观者大惊。及发炮,子下如雹,海水腾沸,遂沉其舟,夷人引去。明年复来,遂有北塘之败。后十馀年,边事益棘,朝廷思前事,复召嵩焘,以礼部侍郎出使英国。
(清朱克敬《雨窗消意录》)
郭嵩焘能进逆耳之言
郭筠仙侍郎以编修参僧忠亲王军,拒英法联军于天津。王密询战守方略,侍郎对以“外人志在通商,但当请求应付之方,不当称名与战。海防无功可言,无效可纪,不如其已。”王默然。自后凡有建白,无不被斥。上书至十有七次,大致以为今制敌之策,惟在狙击;然欲击之,必先自循理;循理而胜,保无后患。即败,亦不至有悔。王终不能用,及北塘溃败,乃服侍郎之远识,尝语人曰:“朝官惟郭翰林爱我,能进逆耳之言,我愧无以对之。使早从其言,何至此!”言时辄拊膺涕下。
(清徐珂《清稗类钞》)
上林寺被焚之原委
罗筱垣过谈,言及丙子(编者按:1876年)秋焚毁上林寺,其源由崔贞史欲怙众人狂逞之力毁撤机器局,约期会议。人知机器局奏请设立,不宜毁,一泄其毒于上林寺。王夔石以上林寺由我创修,闻其毁,大喜,急据之以为士气,从而嘉奖之;又令首府出示揭寺僧西枝之罪,驱逐拿办,为之扬其波。而于毁庙滋事,乘机纵掠之士民,一不置问。自是而民气之坏乃益不可支,至于动辄榜示揭督抚、司道之名,斥为勾通洋人。藐法玩上,导民于乱,而湖南乱机之动,至是而烈。
(清郭嵩焘《郭嵩焘日记》)
郭嵩焘乘轮船回长遭冷落
光绪五年闰三月十五日,北风。正以轮船为士绅所惊讶,而南风方劲,又不能不令拖带,幸有此北风为之化解。会蔡蓉仙、蔡儒珍枉送,一切未能清理,乃令轮船拖至青泥望,以免迟滞。二点钟抵省,泊舟草潮门。接意城(编者按:郭嵩焘弟崑焘字)书,则两县(编者按:指长沙、善化二知县)以轮船不宜至省河,属书阻之。士绅之狂逞,实由官吏愦愦引而导之,真可笑也!比由舟登岸,濡延两时之久,仅崇星陔方伯、夏芝岑观察一差帖迎候而已!而裴越岑实亲枉谈,因告以湖南官吏素尊,不能邀迎,然吾此行,奉旨赏假三月,钦差之命犹在身也。而自巡抚以下,傲不为礼如此!无他,以吾奉使出洋,宜从薄待,诸君贱简之亦宜然。而士绅至于直标贱名及督抚之名,指以为勾通洋人,张之通衢,国典、王章悍无所顾,此风何可长也!乃不惟不一查办,且从而扬其波,若视鄙人为真干犯名义者,是且奈之何哉!
(清郭嵩焘《郭嵩焘日记》)
郭嵩焘与刘坤一书
珏生尚藏有《郭筠仙致江督刘岘庄书》,盖自粤抚落职后,内召授闽臬时作,词意固极傺也。书云:“去腊入都,敬闻荣督两江之命,以手加额,颂朝廷之明,贤者得位乘时,名业之传流方盛也。江南吏民相谓以稳实精练,度越前型,嵩焘闻而忻快飞扬,不自知其身之沦贱也。自分家居养疾,读书自娱,无进取仕宦之心。去岁蒙恩内召,踌躇数月,乃始成行。实以滥承疆寄,未一叩谒天颜,臣子之心有不能自已者。意谓京师小住月馀,尚可告归,甫及一月,而有闽臬之命。欲遂决然以去,虑有不安贫贱之嫌,勉强扶病一行。三数月后,病体或不能支,仍即乞归耳。月之十三日,由天津航海抵沪,守候福建轮船。船价昂贵,数倍他处,以闽地穷瘠,仅一船来往,运载货物,用以居奇,耽延多日,耗费滋甚。闽官之不可为,随事皆然,足为一慨。都司熊天保向在李伯相处充当护卫,嵩焘曾识之,为言于梅小岩方伯,求一小差使,顷至沪相候,求随赴闽,岂非怪诞。幸隶麾下,恩施旁薄,尚能荫及,因以一书代其恳求。敬叩钧安不尽,福建属吏郭嵩焘上。”
(清罗惇曧《宾退随笔》)
郭嵩焘花翎触西女之颈
郭筠仙中丞使欧洲,偶某处茶会,有西女忽觉有触其颈者,觉其物松软,奇痒不可耐,按之不得,四顾又无所见,已而复然;再三察之,始知中国钦使之花翎方左萦右拂也。
(清小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
郭嵩焘去位广东作述怀诗
湘阴郭筠仙侍郎嵩焘,巡抚广东,以事去位。作《述怀留别》四律云:
浩劫东南未息兵,遭时我亦忝专城。知民疾苦真惭位,与世乖违敢近名。扫叶文书勤拂拭,断齑心事剧分明。三年尺寸曾何补,孤负深宵对短檠。
世事江河日夜流,古人先我有深忧。输琛西海犹唐典,鼓棹南宫但越讴。犀首直须无事饮,鸢肩岂信有功侯。六条行部吾安放,虚拥旌麾学督邮。
积雨翻成曀曀阴,刺桐拂槛影萧森。粤台澒洞龙蛇窟,虞苑销沉草木林。无纵诡随民疾亟,是何濡滞主恩深。谁言肺附戈矛起,惭愧平生取友心。
衰迟闻道未名家,生世波澜讵有涯。新涨光阴过小麦,故山梦寐见秋瓜。人才邱壑违尘轨,归计沧江理钓槎。满眼疮痍心未展,更余情思寄蒹葭。
录之以待知其事者论定,至诗颇俊爽有味,惜结意与秋瓜句犯复。
(清叶炜《煮药漫抄》)
黄海华寄诗郭嵩焘
光绪二年,郭侍郎嵩焘将使英吉利。值乡试,湖南举子讹言洋人将至,噪于闱,请兵迎击,又榜道欲毁嵩焘家,久之,寂然。汉阳黄海华先生文琛有寄侍郎诗云:
前年东鄂寄我书,殷勤祝我善摄养。学行卓绝登高年,长使邦人敬宗仰。衰慵未能答一字,自愧疏顽时怅惘。岂知爱好久不衰,将有远行书又枉。织成八尺光烂如,箧封乾橑佐珍享。情深谊重何以报,末由拜送临风怳。我皇初政起勋耆,洞诸机务洵无两。愤论不恤遭抵诽,迂抱谁其谅诚谠。包羞忍诟力本计,兴复升平可覆掌。小夫抚剑虽曰豪,斩鲸辽海孰堪仗。思齐圣母鉴公忠,退朝书对荷褒奖。伦敦遥遥七万里,诏持龙节乘潮往。昨者潭州遍题帖,举子无端閧秋榜。捉风病狂吠雷怪,多口纷争难与强。明年行即六十矣,孙未成童儿脱襁。自来功德借文字,吾曹当作千秋想。飞轮火舶早归来,援古拯今诱徒党。栖迟早构一分屋,课耕足饱故时壤。北邻咫尺便经过,缓踏棕鞋策斑杖。花月良辰尊酒同,疑义与析奇共赏。
(清朱克敬《雨窗消意录》)
赠郭嵩焘联语
清侍郎郭嵩焘,湘人也。曾奉命使英,任满回国,拜广东巡抚之命,醉心欧化,首创变法自强之议,朝士颇诮让之。某集成语作联以赠之曰:“行伪而坚,言伪而辩,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盖其时顽固者如故也。未几郭以劾去官,归于湘,主讲(岳麓)〔城南〕书院,不孚众望。士论多反对之。一日以《万物皆备于我矣》命题,有论题一篇附榜以出,大致谓诸生于题旨看得太泛,能以“我”字作孟子现身说法,较为清切有昧。好事者以“万物皆备孟夫子,一窍不通郭先生”十四字悬于榜之左右,阅者为之绝倒。
(清小横香室主人《清朝野史大观》)
守旧派作联骂郭嵩焘
越岑继至,言时事,多拂人意,余不欲闻。惟传骂筠仙(郭嵩焘之字)一联云:“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筠仙晚出,负此谤名,湖南人至耻与为伍。
(清王闿运《湘绮楼日记》)
郭嵩焘长沙观戏
同治十三年甲戌
八月十五日:诣广济真人殿、善化城隍二处行礼。城隍庙演早戏,人肩相摩,肩舆不能入。
光绪十一年乙酉
三月十三日:与傅青余……同为刘韫斋前辈贺生,演泰益部(句)〔剧〕。刘汉(坡)〔波〕、刘万才、汤裕新、顺臣、红云、吴太池,并极一时歌声之选。
三月十九日:……左子健公演泰益部,为予补贺生日……泰益部之刘汉波、刘万才、汤裕新、杨和、蔡胡、刘顺臣皆善歌,同庆部之杨秋葆、盛桂林并佳,京师之陈长庚、余三盛、张尔夔亦无以过也。凤云、吴太池、陈雨生、允秀、庆翠皆有名,而声音不甚亮。
三月二十日:陶少云专送泰益部,因邀少云、傅青余、丁次谷、陈诒生及子静晚酌。
四月十九日:为陈诒生作生日,与邓双坡……及子静公送泰益部,一往就席……连观三句:刘顺臣《集贤村》,为伯牙碎琴;盛庆林《铁(观)〔冠〕图》,为思陵殉社稷;杨秋保《七星灯》,为诸葛公五丈原。悲凉凄惋,朋友、身世之感,并集于怀,泫然流涕。
(清郭嵩焘《郭嵩焘日记》)
原载2011年陈先枢编纂、岳麓书社出版《长沙野史类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