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江庆
小时候,乡下老家过元宵节印象最深的是做面灯,好吃,又好玩。做面灯主要是为了送灯,把做好的面灯送到土地庙、祠堂和祖宗的坟上……期盼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元宵节的午后,泊在门框里的阳光刚刚偏斜,母亲就开始和面。面是小麦面,有时也用红薯和荞麦,或两种面和一起。小麦红薯和荞麦面做的面灯蒸熟后表面光滑,像镀了一层面膜,豆油倒在灯窝里跟盛在碗里一样,不用担心会渗油。面要和得硬实,面灯蒸熟后不走型,棱角分明,木头雕出来似的。和好的面要放在盆里盖住醒一醒,约一刻钟的样子,母亲攥出一块,拍在抹了一层面粉的面板上,一番用力揉过,几下搓成手腕粗的长条,手掌擦一些干面粉,在面上抹一下,撕成拳头大小的几块,单块揉去皱褶,团成圆,方开始做灯。母亲左手托住一个面团,右手拇指在面团中心按出一个窝,顺时针一边转一边轻轻地捏,像慢慢扩展着领地,灯窝越捏越大,边沿捏至韭菜叶宽时开始捏耳朵,一月捏一个,二月捏两个,以此类推,一共捏至十二个,这叫四季灯,代表一年四季十二个月(遇到闰年,会多一个相同耳朵的灯),月月日子都红火。
这一年不管是不是龙年,龙灯少不了要做的。龙,主水,风调雨顺的大权掌握在龙手里。母亲将一个面团抻长,搓成一头粗一头细的长条,由细端盘起,露出粗的一端做龙头,在接近龙头的部位捏出盛油的窝,用剪刀在龙头前端剪一个口,两边斜插上两根炊帚苗,相当于龙须了。挑两个一般大小红而饱满的高粱粒,在龙头两侧偏上位置轻轻一按,这龙就点睛了。最后在龙背上从头到尾剪上对号样密密的鳞片,一条龙灯就成了。有了龙,定然少不了凤,龙凤呈祥之意。凤灯盛油的窝按在凤的背上,怎么看都像背上驼了一只碗的卧着的鸟,眼睛也是高粱粒,灯窝之外的地方,用锋利的刀刃轻轻划上象征羽毛的交叉纹路,蒸熟后纹路清晰,栩栩如生。
灯芯是面灯的灵魂。灯芯棒是干透的棉花棵上预先挑出的细枝条,麦莛粗细,食指长短,刮去外皮,一端缠上棉絮。棉絮要缠得饱满结实,缠松了,缠少了,燃起来一会儿就着完了。缠过的灯芯状如熟透的高粱穗,一根根整齐地摆在盘子里,像摆了一盘针针菇。
太阳挂在西边的树杈上,懒懒地不愿退场,像刚从灶底下掏出的炭火,没有了正午的光芒四射,仍然映红了东边的院墙,映红了房顶上的炊烟。我清点着过年没放完的爆竹和年后开市集上刚买的滴地巾(一种烟花),心已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元宵之夜提前登场了!
母亲总会赶在天黑之前把面灯蒸熟,打开锅盖,冒着升腾的热气插灯芯,面灯凉透后,灯芯会牢牢地与面灯底座结合在一起。注油要等到面灯彻底凉透,每个注上半灯窝,豆油顺着棉棒慢慢上浸,浸湿灯芯,火柴轻轻一点,面灯就亮了起来,满屋子灯光闪闪,母亲的身影和屋子里各种物的影子快乐地跳动起来。
面灯每个房间里都要放,粮囤里要放,磨顶上要放,水井边要放,碾棚里要放,土地庙、菩萨庙里也要放……面面俱到,母亲做面灯时就跟我念叨了,生怕哪儿落下。龙灯定要放在粮囤里,凤灯要放在磨顶上。不管放哪儿,总有说出,期冀风调雨顺、丰衣足食的美好心愿是一样的。重要的是把灯送到祖宗的坟上,让祖宗的坟头也亮起来,仍然感受到人世间的光明和温暖,让他们在幕后悄悄地保佑着他们的子孙后代年年都有一个好收成。
母亲会把四季灯给我们兄弟姐妹每人分一个,只是分给我的总是一个耳朵的,我撅着嘴跟母亲理论,母亲说正月是一月,一个耳朵的灯才是为元宵节做的呢!母亲还教我们看年景,所谓看年景,就是看面灯芯上着出什么农作物来。我们静心围在面灯前,希望看到奇迹。也真是奇了,灯芯上还真的会着出玉米高粱棉花和谷穗来,越看越像,发出啪啪的响声,像熟透了的豆角炸开的声音。母亲说灯芯上着出什么,来年就收什么。我总是深信不疑。
元宵节当晚是不能吃面灯的,要留到过了正月十六,通常十五、十六连着掌两个晚上。 我牢记着大人们的警告,不敢偷吃,恐油了嘴巴,小小孩子就长出胡须来。总有挡不住诱惑偷吃的,邻家跟我关系不太好的小伙伴就偷吃过面灯,我曾不怀好意地盼着他小小的嘴巴提前长出胡须来,可总是未见风吹草动。
乡下老家,元宵节送灯的习俗现在还有,只是没有多少人当回事了。每年我都往老家打个电话,让堂兄弟们代表我去祖坟上送盏灯。灯已不是面做的了,开始用蜡烛,后来换成了电子芯片的,电能供到天亮,甚至几天,不用担心刮灭了。以前过元宵节盼着有个好天气,月明无风,送到祖坟上的灯就不会刮灭,整夜地亮着,大人们就说:收了灯了!收了灯预示着来年收了庄稼,收了庄稼意味着丰收了。我害怕去祖坟上送灯,跟在母亲身后,里里外外,挨个地方放灯,不离半步。母亲说不用怕,都是自家的祖宗,看着你去送灯,会高兴的。母亲还说,祖宗也是要过节的,不能让祖宗摸黑,等我和你爹老了,也是需要你们送灯的。
每次送灯,母亲总是动员我跟着父亲一起去,我乘乘地跟出大门,一到街上,转身就跑了。对送灯我还是充满了好奇,大着胆子来到村头,看着满坡里闪烁的灯光,像落下了一片星空,满世界都亮了。心想,祖宗真的会看见我们吗?我不去给他们送灯,会不会不高兴呢!
月亮越升越高,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大地,这应是天上送给我们最大最亮的一盏灯。送灯的人们三三两两陆续回来了,我们小孩子们也玩累了,小心地捧着面灯,仿佛捧着各自的欢乐和幸福,踩着满街的月光,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家。夜,渐渐静了下来。
节日轮回转,每年都在身边经过。一眨眼,我离开乡村三十多年了,每年元宵月圆时,耳边总是响起老辈们的嘱托:别忘了送灯!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简介】徐江庆,笔名山林,男,1968年12月生,山东诸城,山东散文学会会员、作品见于《当代散文》《青海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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