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2日晚10点左右,天津港消防支队五大队的战斗一班班长齐吉旭正在和爸爸用QQ语音聊着天。
这个才18岁的少年嗓音里还有些未脱的稚气,笑着问爸爸身体怎么样,外甥怎么还没睡觉,语气轻松。
突然警铃大作,齐吉旭一边跑一边告诉爸爸,自己有任务要出警,听到爸爸担心的询问,他安慰到:“就是一个小火灾。”
让他和家人们没想到的是,这竟成为了他们之间此生最后的通话。
那一天晚上,天津港滨海新区发生火灾爆炸事故,全天津的消防队员都赶往了事故发生地点。
天津港消防支队五大队出警25人,无人生还。
2015年8月12日晚上10点50分左右,天津市滨海新区天津港里冒出了冲天的火光,滚滚浓烟弥漫在天津港上空。
周围居住的民众和巡警们立刻拨打了119,短短几分钟内,就有消防队员抵达现场,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天津港消防支队四大队。
起初消防员们还以为只是一场小火灾,可亲自抵达现场后发现火势比预计的要严重,于是距离较近的一大队和五大队奉命增援。
10点57分,接到出警命令的五大队消防队员们迅速整装,19岁的战斗员苏循程刚拿起装备就被战友们拦下了,他才来队里不久,业务还不熟。
“你小子还得多练练,下次再一起出警吧。”
于是那天他没有坐上消防车,只是跟着大家下楼,坐在车库里等着战友们回来。
五大队整装完毕迅速出警,当时有民警和五大队一起出发,轻便的警车和沉重的消防车几乎同时到达,让同行的民警们纷纷惊叹:“他们还要穿装备,还开着大车,要多训练有素,开多快,才能赶得上爆炸?”
到达火灾现场后,身着亮橘色消防服的战斗员们马上加入到灭火队伍中,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下,火势慢慢被控制住,负责指挥的队长们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消防员们并不知道,潜藏在集装箱内的巨大危险正在向着他们靠近。
火灾的中心是瑞海公司危险品仓库,存储有大量的易燃易爆物品,一场悲剧即将发生。
晚上11点11分,五大队后方电话班接到电台报话,前方的战友一直断断续续地汇报着现场的情况。
20分钟后,电台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吼,除了一些爆裂声,还有不知道谁在嘶吼着:“撤!”
可五大队没能撤出来。
晚上11点34分06秒,剧烈反应的易爆物品冲破了保障装置发生爆炸,相当于15吨TNT。
一时间,天津港的上空被火光染红,腾起灰白色的蘑菇云,现场一片火光。
最靠近火灾中心的消防队员们已经失去了联系,稍远一些的消防队员们开始迅速撤退,仅仅31秒后,又发生了第二次更剧烈的爆炸,相当于430吨TNT。
光是以文字的叙述根本无法完全地描述这次爆炸的威力以及惨烈程度,可是只要看一看灾后犹如末日般的景象就能知道,消防队员们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
那一天晚上,天津港附近的居民们几乎都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40岁出头的王津是天津港消防支队五大队的教导员,8月12日他正好轮休在家,听说天津港发生火灾后他就一直盯着微信群,随时关注着五大队的动向。
看到那朵象征着死亡的蘑菇云后,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消防员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拨通队里的值班电话,询问:“咱队是爆炸之前还是爆炸之后赶到的?”
当听到值班员回复是在爆炸之前时,王津的大脑一片空白……
还坐在消防大队车库里等待着战友归来的苏循程等来了一声巨响,随着一道照亮海港夜空的火光闪过后,消防大队停电了。
这个少年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定定地坐在车库里一动不敢动,脑海里全是一些惨烈的画面,他不断地祈祷着,希望队友们能够平安归来。
凌晨1点20分,还在家中的王津再也坐不住了,他的兄弟还在火场里生死未卜,他怎能在这坐以待毙?
他一边往消防大队狂奔,一边给出警的队长赵飞发了条短信,却没有任何回复。
赶到队里,王津跳上了仅剩的抢险救援车就往火场赶,他知道这辆车在火场里起不了多大作用,但哪怕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愿意放弃。
赶到半路时火场已经被封锁,这辆车被拦了下来,领导也打电话喊他回去。
“我想带他们回来啊!”这位教导员哭喊着。
苏程循依旧在楼下等待着,从天黑等到了天明,可出发前还在和他嬉笑的战友们依旧没有回来。
在战斗员宿舍里,十几部手机整齐地摆放着,出事当晚,这些手机响了一夜,每个手机上都有200多个未接来电,留守的苏循程一个都没敢接。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战友的家属们。
8月14日16时40分,现场的明火被扑灭,五大队的战斗员们了无音讯。
截至8月16日9时,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72名消防员失联。其中五大队出警25人,2人确认死亡,其余23人至今失联。
苏循程始终没能等来出警的战友们,五大队成为了唯一一支至今没有人活着回来的消防队。
30岁的田宝健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个6岁的宝贝女儿,爆炸前三天他还和女儿承诺说下次回家给她辅导作业,而如今,这位父亲食言了。
田宝健与两个堂兄弟都是消防员,三人几乎同时接到出警通知,第二次爆炸发生时,两兄弟因距离较远逃过爆炸。回到家中后,两兄弟抱着小侄女痛哭流涕。
44岁的陈嘉华当天原本不当班,但身为天津港公安局副局长、港航系统消防专家的他在接到电话后,连警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就冲向了火场,和战友们一起站在最前线。
特勤班班长尹艳荣生命定格在25岁,留下了新婚12天的妻子以及妻子腹中2个多月的胎儿。
在出警前的几分钟,他刚给妻子订好了火车票,而他牺牲时穿着的解放鞋里,还垫着妻子三年前给他绣的鞋垫。
21岁的乔鹏战斗员是第二批冲入爆炸现场的,出警前,他把手机交给了消防队门卫看管,家属打电话时,门卫都转述说乔鹏在灭火。13日,门卫不敢告诉家属五大队已经失联,依旧说乔鹏还在灭火。
19岁的成园战斗员在2015年发的第一条朋友圈是向3名在哈尔滨仓库大火中牺牲的消防员致敬,“英雄,一路走好”。8个月后,他的朋友们对他说:“英雄,一路走好。”
26岁的孙云飞不久前结束了和爱人李文芸7年的爱情长跑,他的妹妹在朋友圈里发了两人的结婚照。李文芸在天津市港口医院上班,也在事故中失联,当时她已经怀孕5个月了。
杨钢,23岁,从2011年年底参军以来,他一共只和家人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在前年春节,一次是外婆去世时,最后一次就是在殡仪馆,杨大国见到了儿子最后一面……
每一个确认死亡、失联的消防员身后,都只剩下一个破碎的家庭。
爆炸发生后,焦急的家属们被安排在一家酒店内暂住,等待着消防员的消息。
他们大多是来自河北村镇、衣着朴素的中老年人,他们的亲人、孩子出发前往天津爆炸现场救援,至今生死未卜。
19岁的刘治强隶属于天津港消防支队五大队,前来等待消息的是他的姑父,这名中年男子不停地抽着烟,一支接着一支。
“五队里头现在知道下落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叹了一口气:“治强肯定完了。”
五大队里19岁的董泽鹏失联后,他的爷爷连夜从老家张家口蔚县赶到了天津,焦急的老人紧盯着电视,期盼着能听到一些好消息。
19岁的李长兴也是五大队的战斗员,他的母亲赶到酒店里,一夜未眠的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靠坐在电视柜上,老人声音十分沙哑:“家里刚给他介绍了一个很好的女孩,两人认识才一个月……”
当五大队里2人确认死亡,23人失联的消息传达到酒店中后,哭泣声在走廊里回荡着,有的家属控制不住情绪,瘫坐在地,开始嚎啕大哭。
“8·12天津滨海新区爆炸事故”中的爆炸总能量约为450吨TNT当量,造成了165人遇难,其中公安现役消防人员24人,天津港消防人员75人,公安民警11人,事故企业、周边企业员工和居民55人;除此之外还有8人失踪,798人受伤。
此次爆炸波及了周边的建筑物和集装箱,造成304幢建筑物、12428辆商品汽车、7533个集装箱受损,直接经济损失高达65.66亿元。
经调查组查明,此次事故的直接原因是瑞海公司的危险品仓库的集装箱内的硝化棉由于湿润剂散失后出现了局部干燥,当时的天津天气炎热,加上保管不当,导致硝化棉加速分解放热后自燃。
自燃的硝化棉点燃了相邻的集装箱内的其他危险化学品,从而导致堆放在运抵区的硝酸铵等危险化学品发生爆炸。
而消防队员们在第一时间到达火场时,并不知道存放的是危险化学品,错失了离开现场的最佳时机,导致悲剧发生。
最终,瑞海公司董事长于学伟依法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并处罚金人民币70万元;副董事长董社轩、总经理只峰等5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到十五年有期徒刑不等的刑罚;其他7名直接责任人员分别被判处十年到三年有期徒刑不等的刑罚。
天津市交通运输委员会主任武岱等25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分别被以玩忽职守罪或滥用职权罪判处三年到七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其中李志刚等8人同时犯受贿罪,予以数罪并罚。
天津港消防支队确认牺牲的消防员被追认为烈士,他们的家属都获赔了抚恤金;受灾群众也获得了赔偿补偿。
但对于这些家属们来说,再多的赔偿也比不上自己的亲人。
8月18日,天津,雨。
距离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可遇难同胞的家属们的悲伤依旧无处宣泄。
民众自发前往悼念活动现场向遇难者献花,地上放满了写着“奠”字的白烛,天津港全港船舶鸣笛3分钟,向遇难同胞致哀。
天津市公安消防开发支队官兵在市公安消防局开发支队临时灵堂内悼念遇难战友,每一位战士都强忍着眼泪,来送战友们最后一程。
这一天也是牺牲的消防员,甄宇航的22岁生日,他的家人带着生日蛋糕与他爱吃的零食、饮料来到殡仪馆,最后一次为他点亮生日蜡烛。
母亲帮他切开了生日蛋糕,他的父母、祖父母呼唤着他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应答。
出警的25位战友中有1名队长、1名执勤队长、14名战斗员、3名电话员、6名司机,可再回来时,只剩下两具破碎的遗体,其他23人至今失联。
事故发生后,五大队只剩下了教导员1人、民警3人、战斗员3人、电话班1人、司机班2人,他们因轮休、请假或岗位原因,成为了幸存者。
留守的李泽华甚至不敢去看战友的照片,一想到曾经和战友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淌。
殡仪馆里,停着一具用蓝布包裹着的遗体,李泽华颤抖着手一寸寸摸过,从左脚到腰间,一直往上,头部凹陷了下去,又摸了摸右边,裤管空荡荡的。
那是他最好的伙伴刘志强的遗体。
李泽华和战斗班的刘志强、柳春涛、董泽鹏、苑旭旭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还一起成为了消防员,关系十分要好,连脸盆都能一起用,但现在,再也没人和他抢脸盆了。
五大队一楼大厅的监督栏上曾经贴着所有战斗员的照片,而现在,这些照片都被取下来了。
每天都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总会想起这些战斗员们,所有人都无法去面对。
教导员王津烟瘾又重了许多,总是在楼下车库门口呆愣着。怕他出事,苏循程就时刻跟在他身后。
有一次,王津到队长赵飞的办公室去拿资料,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赵飞正坐在椅子上冲着他笑,可再定睛一看,空无一人。
王津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战友牺牲后的一个月里,他没有出席任何一场追悼会,断绝了一切可能接触到逝者和家属的机会,在牺牲名单里,有一半以上是他的旧友。
王津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是:“一个月前的那件事,我已经忘记了。”
实际上他比谁都记得清晰。
爆炸过后的一个月里,五队还陆续出警了三次,一次是车祸,另外两次是垃圾堆场的爆炸遗留杂物起火。
教导员王津说:“……哪怕只剩一个人、一辆车、一个司机,我们也要出警!”
变得有些空荡的五大队迎来了暂时的补员:人员相对牺牲较少的天津港消防二队、六队补充了10名消防战士,加上留守的3名,勉强凑了3个战斗班。
出警时的6辆消防车都被炸毁了,支队又调了2辆过来,停在重新被修好的车库里,车库里还挂上了13件全新的战斗服。
沉寂一时的五大队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可王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还是会想起,在以前每到周末时,战士们总会嬉皮笑脸的凑上来,蹭他的车出港,王津就会佯装生气训斥几句,但最后都会载着战士们一路说说笑笑。
新来的消防战士和他相处得也很融洽,但周末再也没人蹭他的车了。
万幸的是,五队还留有遗脉,王津相信现在的他们已经能够挑起大梁,将五队延续下去。
苏循程在爆炸发生之前曾想过要离开。
19岁的他长得有些瘦弱,看起来更像个15岁的孩子,平常体能训练也有些拉后腿,3000米的长跑他一直都很吃力,还是靠着队友一边拉,队长在后面赶才能坚持下来。
长此以往让苏循程萌生了退意,爆炸发生后他成为了幸存者,有些战友说他“命好”,但他总觉得是在奚落他“怕死”。
看着空荡的宿舍,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是五队的一员,现在是一名老队员,他不是逃兵,也不会做一个逃兵。
从此苏循程不再提要离开的话,每天坚持训练,没有战友拉着走,他就咬牙自己扛下来,短短一个月,他的眼中有着和以前的战友们一样的坚定。
和他一起幸存下来的五队战友们,没有一个人申请退队,王津的微信签名也改成了:我最后一个离开。
现在,王津只有一个愿望:重建五队!
五队新来了10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填补战斗员的空缺。
算上他们,五队现在有37人,一支队伍总算完整了。
为了尽快让新队员适应,所有队员被重新打散编队,让老队员带一下新队员,每一个人都有了新的编号。
苏循程也不用再一个人住了,新队员都称呼他为前辈或者苏哥,让才19岁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曾经沉寂的训练场又重新热闹了起来,王津紧盯着每一个新来的队员训练爬高梯,哪怕一个小失误都会被他揪出来。
队里一直空置的篮球场也派上了用场,新老队员分成两队,“传球!”“好球!”,欢呼声不绝于耳。
打完球又开始训练,累得趴在地上。
这群黑衫少年在草地上围成一圈,红色的消防车就在一边,他们的笑容里不带一丝阴霾。
轮休的王津开车沿爆炸那一天晚上五队出警的道路缓缓行驶着,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直面这片带着黑色记忆的废墟。
王津打开音响,微风拂过他的脸,战友们的嬉笑仿佛还在耳边,让他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他相信,明天一定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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