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点?”
“最后期限就是今天?!”
“我只是晚了15分钟而已,你干吗这么生气?”
“我不想浪费自己的生命,我真正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呢。”
这些话是不是听上去很耳熟?我们描述过的各种恐惧都和拖延者与时间的关系相互交织在一起。许多拖延者都生活在自己的时间中,他们的时间观念和“钟表时间”不同步。在第13章中,我们会讨论一些可以改变时间观念的方法。而在这里,我们先来看一下什么是心理时间,这样你就可以对自己与时间的关系有所了解,知道它在你的拖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了。
哲学家和科学家从来没有在时间的本质的问题上达成过一致意见。有一个著名的哲学话题是这样说的:假如一棵树在森林里倒下而没有人听到,那它有没有发出声响?亚里士多德对时间有同样的质疑:如果没有人测定时间,那时间还存在吗?牛顿认为,时间是绝对的,无论有没有人注意到它,时间始终都存在。康德指出,虽然我们不能直接感知时间,却可以通过经验感受到它。爱因斯坦认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差别只不过是一个顽固的幻觉。大部分拖延者都喜欢“时间是幻觉”这种概念,因为正是时间让最后期限日益临近。然而,无论它是不是幻觉,也无论我们是否喜欢它,时间都一直在流逝。
古希腊人认为时间有两个方面——钟表时间和沉浸时间,只有钟表时间之外的时间才有意义和价值。现代人对时间有一个相同的区分——客观时间和主观时间。客观时间是用钟表和日历来衡量的,它是不可更改的,可预知的。例如,我们知道每年都会有4月15日;电影在7点15分开场,如果迟到了,你就会错过开头;每一个生日都标志着你离生命的起点又远了一年,离生命的终点又近了一年。
相反,我们对时间的流逝都有自己独特的感觉,这是不可量化的,也无从比较,这就是主观时间,它是我们对钟表之外的时间的经验。有时候,我们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有时候,我们又觉得时间慢得像蜗牛爬。当你做喜欢的事情时,无论是在上网、装饰你的爱车还是赖床不起,时间都快得令人无法置信。但当你焦急地等待一个回电,或者做一项不喜欢的工作,一分钟都感觉像一个小时那么长。
对时间有独特的主观感受可以使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这为你的内在的生物钟和生物节律留出了空间,并对你在芸芸众生中寻找自我感觉极为重要。主观时间会帮你摆脱那种依循季节周期变化而形成的线性时间观。与那种被钟表时间束缚着的感觉不同,在主观时间留出的弹性空间中,你可以更自由地呼吸。
主观时间的一个变体是事件时间,它指的是围绕一件事情的发生、发展而定位你的时间感。有时候,这些事件发生在大自然中,比如季节、潮汛、洪水或者风暴。例如,暴风雨之前和暴风雨之后就是这样一对时间概念。当你想“写完这份记录我要去参加一个会议”“把房间收拾好就马上去机场”“晚餐后我要开始学习了”的时候,你使用的就是事件时间。
摆在我们面前的挑战是:将个人的主观时间(当专注于某件事情时,它就是事件时间)与不可更改的钟表时间整合到一起。如果足够幸运,我们就可以对它们进行无缝连接。在沉浸于某件事情的同时,我们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开,为准时赴约而出发。或者,在做一个周期较长的工程时,虽然最后期限还遥遥无期,也感受不到一点压力,但我们还是按时开始工作。
很多拖延者生活在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的严重冲突中,不愿意也不能认识到自己的时间概念与钟表时间有很大的差异。与那些能够在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之间自由切换的人不同,他们一直在两者之间挣扎。有些人把钟表时间看成无关紧要的,认为它不够人性;有些人则始终处于时间的混乱中,一开始似乎一切进展顺利,之后因为突然发现时间不够而晕头转向,并且这样的经历在他们身上一再重演。对时间的主观感受是构成自我认同感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它与文化和家庭背景、遗传以及个人心理都息息相关。
时间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不同的,事实上,你对时间的主观感受可能让另一个人迷惑不解,甚至生气发火,因为他也有自己独特的时间感受,而且很可能和你的大为不同。例如,一个妻子可能会质问丈夫:“为什么你去看垒球的时候总是很准时,去看歌剧的时候却总是迟到?”她的丈夫也许会这样回答:“你在开幕前20分钟就到了剧场,却认为我迟到,可我坐下的时候,大幕正好拉开!”一个拖延者可能会在4月15日的晚上冲到邮局去邮寄税费,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迟到,他可能会说:“离午夜还有5分钟呢,我没有迟到!”
当两个对时间的主观感受不一样的人一起做安排的时候,事情可能会令他们恼火不已。“当我说9点出发的时候,我的意思是9点之后10点之前,也就是9点30分左右,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想妻子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一位建筑师这样说。但是,他的妻子在8点45分就已经准备好了,并开始不耐烦地看着手表,到9点5分的时候,她讲话的口气已经变得怒气冲冲的了。
想要让他人接受你的主观时间注定是无法做到的,因为每个人与钟表时间的关系都是千差万别的。你可以做到的或许就是理解彼此在时间概念上的不同,并以此达成某种妥协。
每个人的主观时间都是不同的,因为有很多因素会影响人们对时间的感受。大脑的生物基础会影响人如何感知和处理时间。科学家已经发现了在人体的细胞层面上运作的“时钟基因”,它们控制着睡眠、苏醒等人体日常活动。大脑中有许多不同的时钟基因,其中有一种主要负责协调它们。时钟基因可能会让某些人成为在早上工作效率特别高的人,而让另一些成为夜猫子。通常,大脑对时间都有良好的判断,但我们对时间的感知也可能受到注意力、情绪、预期和前后背景等因素的扭曲。具有注意缺陷障碍的人往往对时间没有很好的判断。对他们来说,时间过得特别慢,所以他们概念中的时间间隔要比一般人的短,他们会出现典型的不耐烦情绪,并希望更快地变换节奏。
著名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3)对时间感知进行了全面的研究,结果显示,人们参照基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不同坐标来感知时间。如果只局限于其中某一个时间坐标,那么你的生命观就会发生偏差并受到局限。那些可以在三种不同的时间坐标中保持平衡的人最能适应社会发展的步伐,也能更充分地享受生活。
轻视未来就是时间感知失去平衡的一个例子,它会给现在制造麻烦。行为经济学家和社会心理学家都观察到了一个现象,当一件事或者一个目标设定在很远的将来,比如为孩子储蓄大学教育基金或者为自己创建一个退休金账户,那么它就会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从而使这件事看上去没有它实际上那么重要。相反,近期的目标,比如为周末观看决赛购买一台大屏幕电视机,则让人感觉更为清晰和紧迫。因此,即使近期的目标(购置电视机)没有长期的目标(为上大学或退休存钱)那么重要,人们也往往会急于去做近期的事情,而不做对未来很重要的事情。这被称作未来折扣,体现了人类的某些天性,也是为什么拖延对人的影响会这么大。
当涉及时间管理和有关时间的约定时,人们在时间感知和时间价值观上的文化差异还会导致无序和误解。一些研究显示,美国人注重现在,注重青年,注重在最短的时间内做最多的事情,还注重迅速而及时地行动;相比而言,亚洲文化中具有一个更为广阔的时间观念,亚洲人会更多地将历史、传统和长期的计划纳入考虑的范畴。在一些欧洲国家,比如法国、西班牙和意大利,迟到很容易被人接受,一般不会被认为是不礼貌的表现;而在美国,迟到就是不礼貌的;在中东、非洲等地区,人们倾向于把时间看成机动的、可伸缩的和自然的,希望同时参与多种活动和事务,对守时也并不十分讲究。
无论文化对人们的时间观念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所有人都必须处理好个人时间与公共时间之间的关系,以便更好地与周围的世界进行沟通与互动。
拒绝接受钟表时间并坚持遵循自己的主观时间会让你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进而导致拖延。按照自己的时间观念以自己的方式做事,无论结果如何都感觉自己可以掌控时间,这势必会造成拖延,而拖延又给了你一种全知全能的幻觉:你可以掌控时间、掌控他人、掌控现实。但是,无论你喜不喜欢,你都无法超越时间的规则,无法避免失去与限制,更无法抵御变化和死亡。
全知全能是我们在年幼时都有过的一种幻想,但随着长大,认识到自己力量是有限的现实,我们就必须在人生的各个发展阶段处理好这个问题。如果人生对我们是仁慈的,我们就会不断得到帮助,并慢慢开始承认自己的局限性,开始明白人性的另一面并不会贬低自身的价值,也不会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无人关爱。
主观时间感是在人生中不断变化发展的。我们来了解一下这些发展阶段,并思考一下它们分别与拖延有什么样的关系。你目前与时间的关系或许和早期某个发展阶段的时间概念密切相关。
对婴儿来说,生活完全处于当下这个时刻,时间完全是主观的。无论时钟上的时间是几点,对婴儿来说,时间就意味着从感觉到某种需求到满足这种需求之间的间隔。婴儿无法长时间忍受痛苦,如果需求得不到即时满足,他们就会变得绝望:生命危在旦夕。
如果在日后的生活中感受到恐惧和焦虑,以婴儿时间来反应的人就会将这样的恐惧和焦虑视作无法忍受和无法穷尽的,而不是来得快也去得快的情绪。拖延可以帮人逃避当下无法承受的难受和痛苦情绪,如因不擅长某事而产生的羞耻感、感到自己很愚蠢、第一次失败带来的强烈的失望、一个人在电脑前工作的孤独感。去看电影吧!玩电脑纸牌游戏吧!来个冰箱大翻天吧!给朋友发个短信吧!听会儿音乐吧!虽然拖延会导致不良后果,但在这些时刻,你根本不会去想象那种后果,就像一个半夜肚子饿的孩子根本不会想第二天的早饭一样,他需要的是马上解决饥饿的问题。
在蹒跚学步阶段,孩子们逐渐学会了什么是过去、现在和未来。虽然现在非常饥饿,但他们可以等几分钟后再吃好吃的东西。学步阶段的孩子虽然基本上还生活在主观时间中,但他们也开始逐渐适应父母的时间。父母可能会要求孩子马上配合,比如说,听到“现在就停止玩玩具,马上到这里来”或者“玩耍时间结束了”,他们就会逐渐从无时间的状态中走出来。父母会不断要求孩子做一些事情,但孩子马上就会了解到:通过拒绝配合,他们可以展现自己的意志和力量。
孩子可能会把时钟看成一个想要控制他的敌人,或者一个可靠而安全的伙伴。因为在亲子关系中,父母的时间观始终在产生影响,所以其实不是时间本身塑造了孩子对时间的态度,而是亲子关系塑造了孩子对时间的态度。后来,当拖延成了一场与时间抗争的战斗,人们抗争的其实不是时间,而是那些想要控制他们的人。事实上,与客观时间的抗争可能反映了人们内心对父母时间观的抵制。
大约7岁的时候,孩子开始知道怎么叙述时间,开始认识到时钟上各数字之间的距离表示的是一段时间的间隔,同时也开始与外界更多的规则和期待发生冲突。老师有课程表,作业有上交的最后期限,父母希望孩子在出去玩耍之前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并帮忙做一点家务。对那些对权力和控制问题比较敏感的孩子来说,时间可以是一个压迫者(当他们不得不根据别人的行程来行动的时候),也可以是一个解放者(当他们按照自己的行程行动的时候)。有些孩子,尤其是有注意缺陷障碍和相关问题的孩子,没有良好的生物学上的时间感,当外界环境发生变化,需要在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之间进行切换的时候,他们就会面临很大的障碍。在之后的生活中,他们或许会发现自己对时间的体验不是流动的、顺畅的,而拖延就反映了这种支离破碎的时间感。
青春期的开始标志着人们时间感的戏剧性转变。他们看到了时间流逝的铁证——十几岁的少年和儿童的身体有显著的不同,并且是不可逆转的。这些青少年时期的变化将童年湮没了,敏感的身体和充满激情的理想占据了一切,未来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一幕宏大的场景,让他们感觉生命是无限的。然而,随着学业、工作以及人际关系上的选择日益逼近,所有的截止日期和必须做出的选择又让未来在现实面前撞得粉碎。
在青少年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有些人会面临很多内心的冲突,他们可能会拒绝承认自己需要放弃某些人生道路,并用拖延作为拒绝长大的方式。他们固执地坚守少年期那种时间无限和可能性无限的感觉,迟迟不走上可以让自己长大成人的道路——完成学业,找一份工作,站稳脚跟,活出独立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想要否认时间的流逝,并企图挣扎着留在永恒的孩提时代。
在二十几岁的中后期,虽然时间继续长长地延伸到未来,感觉上非常充裕,但它已经变得更有现实感了。人们会认识到自己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完成每一件事,可能会错过许多机会。在这个阶段,想要了解他们和时间的关系,可以看一看拖延在他们生活中扮演的角色。现在,拖延不再是朋友之间的一个笑话,也不再是以后可以弥补的某件事,它的后果越来越严重了。例如,工作中的拖延和你的职业发展与收入密切相关;如果你建立了一段长期的亲密关系,拖延也会影响到对方。
单身的时候,你只需为自己支付拖延的代价。一旦有了伴侣,另一个人就会直接受到你的拖延的影响,并且你们容易爆发争吵。如果你已为人父母,那么从孩子出生的那天起,你就从年轻一族被抛到了年老一族。从那时开始,“未来”就是以下一代的概念来定义的了,也是从那时开始,你的拖延就可以影响整个家庭了。
人到中年,你就不再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了,只要在自己的潜能上有所表现就已经满足了人们的期待。在中年人生中,在事业或感情中表现拖沓或许表示你的事业或感情出现了问题。拖延者难以接受人生的限制,当他们发现自己一直以为会在某一天实现的目标直到中年都没有实现的时候,他们震惊了。有些拖延者在中年期一直在与抑郁做抗争,因为那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例如,他们不会有孩子了,癌症找不到治愈的办法了,不可能创办一家价值亿元的公司了,也不再有机会赢得普利策奖了。
如果没有在更早的时候直面过死亡问题,那么在中年期,人们往往会突然面对人必有一死的事实。在理性层面,我们都知道生命必有终点,但拖延者却生活在生命无限的幻想中——无限的时间,无限的可能性,无限的成就,总有更多的时间去弥补那些被延后的事情。认识到时间的有限性是中年人心理上面临的一个主要挑战:我用我的时间做成了些什么?我还剩多少时间?我想怎样度过这段时间?回顾以往,接受你所选择的生活;展望未来,看清生命的局限性和可能性——这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难怪人们会产生中年危机了。
随着越来越老,人们更无法否认时间正在日益耗尽。从成年到老年的过程中,人们被越来越多的失去与死亡包围:某些身体功能的丧失,疾病越来越严重,挚爱的人离开人世,剩下的时间越来越短。未来也不再像早年那样充满了希望和愿景。钟表时间可能已经不再重要,主观时间则显得更加重要了。
对于和生命的有限性做抗争的拖延者而言,接受生命不可避免要终结是一项具有重要心理意义的挑战。在这个时刻,你不再否认自己一生中拖延所带来的种种后果。你一直没有存下来钱,现在依然账户空空,想重新装修房子却从来都没有开始过,不再有研究生课程,也不会再有更多的“明天”或“将来某一天”。或许你终于接受了自己所做的和自己永远不再会做的。回顾以往,你有各种焦虑和问题;现在环境依旧,而你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接受过去或许会给你带来内心的平静,而不接受只会带来绝望或自我谴责。你甚至感到了释然和自由,因为你终于知道没必要再去追求那些已经无法达成的目标了。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因为与时间的独特关系,拖延者对时间的感知往往与其所处的人生阶段不相符。例如,许多成年拖延者对时间的感知仍然停留在青少年时期,而青少年对时间的流逝是毫不在意的。作为成年人,他们卡在青少年的时间概念中,因为和成人世界格格不入而陷入工作、家庭、健康和财务等的诸多问题中。
有些人不允许自己想到未来。你有没有想过一直活在现在的年纪?如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一直活下去,或者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老,那么你就不会为未来做准备,也不会为那些能给你提供机会或保障的事情做决定。许多拖延者故意无视当前的拖延会在将来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总有一个时刻,拖沓的此时会变成过去,而不去料想的将来会变成此时。
拖延几乎总会设法在某个人生阶段抓住我们。在20多岁的时候推迟做出是否要孩子的决定是一回事,在近40岁时推迟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是另一回事了。拖着不花时间研究不同的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条款对30多岁的你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它将会对50多岁的你产生重大影响。当你的时间感知与人生阶段不能吻合的时候,拖延一定会将你拖到大麻烦中。
不受时间限制(timelessness)的主观感觉带来的后果既是积极的又是消极的。举个例子,希瑟是一位32岁的单身妇女,她喜欢活在当下的感觉。上网时,她觉得自己似乎超越了时间的边界,到了一个不受时间限制的领地,在那里她可以远离工作、家庭和文化加在身上的要求和期许,她发现这是一种真正令她感觉舒畅的自由。
然而,希瑟不受时间限制的感觉还延伸到了日常生活中,使她无视长期目标,比如要花多长时间、下多少功夫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有吸引力的研究生申请者,怎样发展一段长期关系以便为建立自己想要的家庭做好准备。她一开始的工作收入太低,若不用信用卡,她连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都买不起。朋友们在各自的事业中不断进步,但是她连究竟从事什么职业都还没有选定。生活在不受时间限制的“现在”让希瑟感觉自由和独立,但这不能使她的生活真正向着未来迈进。
你或许已经注意到了,不受时间限制的感觉往往发生在深感愉悦或者玩得最开心的时候。富有创造性的时刻仿佛也发生在时间之外。当沉浸在自己所做的事情中,你完全注意不到时间究竟是过去了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在时间迷失的状态中待上一个小时、一天或者一个星期,可以让你焕然一新、创意无穷。
但是,如果像希瑟一样,时间迷失成了你的生活方式,那就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无法分清有限和无限,会让你在根本上失去方向感。就像在希瑟的例子中,对她而言,时间是无限的,而时间的无限性会导致静止不动,人就仿佛被卡在生活中动弹不得,你甚至都注意不到在一切如旧的表象下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虽然不受时间限制的感觉在当下这一刻能让人感到宽慰和安全,但拖延者必然会在将来为此付出代价,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发现生命已经无情地远去了。
不受时间限制的感觉会让人失去对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联系的辨别能力。拖延者竭力想要相信一个和过去没有联系的未来。比如说,你或许并不想知道上次那个拖延的“你”就是这次需要在某个期限内完成一项工程的“你”;你或许想遗忘上一次的恐惧、焦虑和压力,并预期这次你将乘着能力与灵感之船一帆风顺地到达彼岸。
对一个崭新的你的期待或许是诱人的,但也可能是有问题的。在没有接受过去的你与现在以及未来的你之间的联系的情况下,你丧失了自我的连续感。如果活在一个个分离断裂的时刻,你的时间就不能形成一个连贯的整体,这样的时刻就对你不具有真正的意义。
为了改变这样的状况,你首先得接受构成你生活的那些经验。接着,你得接受负责做出改变的正是原来的那个你。奇怪的是,当你接受了原来的那个你,从自己真正所在的位置做起,你就更有可能成就一个崭新的自己。
乔希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成功中。他曾经是一位天才运动员,非常成功且极受欢迎。作为一个大学篮球明星,他希望自己一路走向NBA,但是一次膝盖受伤结束了他的篮球生涯。从此之后,乔希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他开始到一家软件公司做销售,他为人友善,受人喜欢,但老是错过最后期限。他经常习惯性地推迟交销售报告和出差票据,对与销售有关的行政工作不屑一顾,还非常讨厌那些得到晋升或者为了更好的工作而跳槽的“小人”。他会抱怨说:“他们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有特殊意义的事,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名字在整个体育馆回响。”
乔希的自我形象一直锁定在过去,那时他是一个明星。但是,不管他喜不喜欢,现实一直在逼迫着他。妻子怀孕的时候他38岁,接着他的父亲心脏病发作,一年之内就过世了。在父亲的墓碑旁,乔希惊讶地发现自己拉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已经人到中年。
我们可以看到,生活在过去或许能给你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在令人喘不过气的现实中,它能为你提供一个安全的港湾。对以往荣耀的回忆和对将来成功的幻想都是应对痛苦的现实生活的一种缓冲和安慰。
并不是只有年轻人才会生活在过去,任何年龄的人都可能刻意回避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例如,中年人或许会推迟体检,因为他们不想面对自身身体机能下降的现实。人到中年,你或许希望身体机能还像20多岁时一样,不想接受这样的事实:即便你依然活跃、健康,身体上的变化也是不可避免的。很多50多岁的人推迟考虑退休问题,也拒绝为财务安全做相应的安排,他们表现得似乎会永远在这个地方工作,而且余生也会一直保持着同样的精力。拖延使人提前避免了面对这种与时间有关的事实:时间在不断流逝,未来正在到来,你正在变老,你一生中所能完成的事总是有限的,其中最为残酷的事实是——你终将死去。
在反思自己对时间独特的主观感受时,考虑一下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相互影响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因为这三者一直在相互影响着。虽然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过去、现在和未来依次发生在一个线性的时间框架内,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我们经历的所有事都发生在当下这一刻。
回想过去的时候,你是在当下回想的,因此现在的状态会影响你对过去的回忆。展望未来的时候,你也是在当下展望的。所以,过去、现在和未来是无法分开的,它们无时无刻不相互交织在一起。
在当下,你是过去的一个产物。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在《盲刺客》(The Blind Assassin)中写道:“旧时光,旧伤痛,就像池塘中的淤泥,一层一层地沉淀在池底。”不管漂浮在水面的是什么,池底层层的淤泥都会对它们产生各种各样的影响。同样,一个人的过去也与其形影不离,它活跃在人的头脑、身体以及心绪里。人们或许想要重塑自己,想要与过去的关系、经验一刀两断,但历史无法被改变,它只能在当下被重新阐释和学习。
拖延可能是过去闯入当下的一个迹象,因为在前进的时候犹豫不决通常和过去的经验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你有一个在学业和社交中事无巨细都为你操心的父亲,你从小在他的影响下长大,那么你可能会期待每一个老师、老板和伙伴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或者,如果你有一个每次都能获奖的兄弟或者姐妹,他是家里和学校里的明星,那么你可能会认为所有努力都没有意义,因为得到荣耀的总是别人。换句话说,过去的人际关系为你现在和以后的人际关系定下了基调。无论是交学术论文、申请新的职位、向上司报告还是在网上约会,都让你心生恐惧,但这些恐惧或许和你面对的现实没有多大的关系,反而和你过去的人际关系密切相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道理。
过去对当前行为的影响有时很明显,有时则深藏不露,让人难以察觉。举个例子。苔丝不喜欢自己在密尔沃基市的那份工作,想要搬回家乡达拉斯,她的大部分家人都住在那里。虽然她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她也很清楚自己确实想搬家,但她什么都没做。苔丝受到的困扰可以被称为非典型性拖延。
为苔丝进行了几个月的咨询后,我们才搞明白是什么干扰了她的搬迁计划。虽然她喜欢去拜访住在达拉斯的家人,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非常害怕大城市。14岁的时候,她从一个小镇搬到达拉斯,在大城市的中学上学,她必须面对很多社交和学业上的压力,这令她感到尴尬和无助。为了适应新环境,苔丝愿意和任何一个与她约会的男孩出去,结果有一个晚上,在与一个男孩约会时她遭遇了一次可怕的强奸。家人为她感到羞耻,没有给予她心理上的支持和帮助,而她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这段经历。之后,她“忘记”了这件事,直到在这次心理咨询中谈到这段往事。苔丝逐渐意识到,她害怕搬回去是因为担心会碰到一些认识她的人,她怕当年的耻辱感和无助感会再次将她淹没。虽然苔丝已经成为一位35岁的成功的职业女性,但一想到要在达拉斯生活就让她回到了过去,让她感觉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脆弱的14岁女孩,担心自己会再次受到伤害。她的拖延是一个信号,表示池塘底部有一些陈旧的往事需要得到纠正。虽然过去被埋藏在了当下的意识察觉不到的地方,但是,正是这段不被察觉的过去剥夺了她走向未来的权利。
过去就是过去,无论你喜不喜欢它,无论你是不是清楚地记得它,也无论你是否为它承担起了责任,它都只是过去而已。过去发生的许多事都不是你的错,或许不是任何人的错,或许有一些是你的错,但这些在你的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属于你,并将永远属于你。即便感觉事情还没有完或者不公平,你也无法回到过去改变它们。每个人都面临着一项任务:将过去整合进当下,并为未来之路做出自己的选择。拖延是一个信号,表示过去在牵扯你,让你往回看。
我们希望能帮你思考你和时间的关系以及你在时间中是如何体验自我的,这两个方面都和拖延有密切的关系。我们认为这样的反省可以帮助你感悟到“成熟时间”,可以让你放下心理包袱,去做而不是去回避那些在你生活中极为重要的事情。
什么是成熟时间?我们把它看成一种既能在外部世界又能在内心世界评定什么是真实并能够接受它的能力。也就是说,成熟时间承认并接受存在客观和主观两种时间,并有能力在两者之间有弹性、自然地过渡和变换。钟表时间不一定是你的敌人或者老板,时间不好也不坏,不快也不慢,不是朋友也不是仇敌,它只是存在着。你的任务就是搞明白怎样与它相处、合作,在它的疆界内尽可能充实地生活,而不是将宝贵的生命浪费在与它抗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