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纳什
2001年,影片《美丽心灵》上映,这是一部基于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奖者约翰·纳什的同名传记而改编的电影。包括最佳影片奖在内的四项奥斯卡大奖,让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数学天才的离奇经历与“美丽心灵”这个片名捆绑在一起,深入人心。只可惜在这部被简化、被粉饰的电影中,约翰·纳什的真实人生经历了一场好莱坞式的改造,煲成了一锅因爱获得救赎的心灵鸡汤。
1949年纳什进入普林斯顿大学攻读数学博士,在那个二战刚刚结束的年代,这样的观点在校园中广为流传:“数学家赢得了战争。是数学家破译了日本人的电码,并研制出原子弹。就是像你们这样的数学家。”自视甚高的年轻人相互轻视、贬低,就像电影中的纳什对幻想出来的室友所说:“我不太喜欢这些人,他们也不喜欢我。”现实中也确实没有人喜欢这个傲慢、自负又漠然的纳什,同事们容忍他,只是因为他的数学天才。他用一份27页的论文,就颠覆了博弈论领域。
电影《美丽心灵》剧照
《美丽心灵》塑造的纳什,孤僻,敏感,神经质……但更粗粝、更难堪的一面已经被打磨掉了。在电影里,他在麻省理工任教期间,与物理系学生阿莉西亚·拉德的罗曼史,既是他的初恋,也是他唯一的恋情,恋人之前的无限包容令人唏嘘动容。但在现实中,纳什的感情史要复杂得多。
1953年,他和波士顿的一位护士埃莉诺·施蒂尔已经育有私生子;他与其他男人有过几段不同寻常的亲密交往,还曾因为在男厕所中的露阴行为而被捕;他与阿莉西亚的关系也有见不得光的一面,传记作者西尔维亚·娜萨在书中描述,纳什“想要告诉所有人,他是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的主人,而她是他的奴隶。”他曾经在一次数学系的野餐会上,把阿莉西亚扔到地上,并把脚踩在她的脖子上。但电影省略了一切,甚至跳过了他们1963年的那次离婚。尽管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直到电影上映那一年,他们才真正复婚。
1959年初,也就是在结婚两年后,艾莉西亚怀孕了。据纳什所言,他是在妻子怀孕之初开始出现妄想症状,而并非是电影描述的那样在进入普林斯顿伊始就发生了幻视,拥有一位幻想出来的室友。
约翰·纳什夫妇
西尔维亚在传记中描述了纳什如何指责一个数学家偷入办公室窃取他的想法,以及他坚信外星人通过《纽约时报》向他传送消息;他拒绝了芝加哥大学提供的教职,原因是他正计划成为南极大帝,政府却与外星人合作企图破坏他的声誉;他相信自己身负神圣使命,要找到一个可以证明上帝存在的神秘数字……电影虚构了一个纳什为五角大楼破解密码的情节以及只存在于他想像中的国防部官员,使他将自己妄想出的情节围绕苏联密探的阴谋而展开,但在真实世界中,他的妄想远没这么有逻辑,要混乱得多。
这一年的4月,他被送进了麦克林医院。在接受电击治疗后,他逃到欧洲游荡数月,自称难民,并试图放弃美国国籍。他还给老同事寄明信片,上面写满了无厘头的故事和数学公式。最终,艾莉西亚与美国政府合作,将纳什遣送回国进行治疗。在特伦顿精神病院,纳什被迫接受了如今已被停用的胰岛素昏迷治疗。直到几十年后,对着访谈者说起当初妻子强行将他送入精神病院的情形,他仍然一脸心悸。精神病院的治疗经历给夫妻两人的关系带来了无法弥补的裂痕,最终艾莉西亚于1962年提出了离婚,并投入新的恋情中。但她仍然以朋友的身份支持纳什,甚至从1970年起将他接到自己家中居住使他免于流浪街头。她在新泽西捷运公司找了一份电脑程序员的工作,以资助前夫与儿子的生活。他们的儿子成年后也被诊断患有精神分裂症。
走出特伦顿精神病院的纳什拒绝再接受任何药物治疗。他没有再发表过科研论文,也没有再担任任何学术职位。普林斯顿如电影所描述的那样接纳了他,只不过他在现实的校园中是一个更神秘和令人不安的存在,在学生眼里,他是一个犹如神话人物般的“幽灵”。而对于普林斯顿以外的人,他干脆就说:“你可以用我的文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这是他在80年代时给一位学者的回信。
在麻省理工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约翰·纳什主要讲授博弈论、微分几何学和偏微分方程
诺贝尔奖委员会在开始考虑是否有可能颁给纳什诺贝尔经济学奖时,的确委派了一位经济学教授韦布尔(J?rgen Weibull),而不是电影中的托马斯·金,前去与纳什会面。纳什在被邀请进入教师休息室时下意识的犹豫和抗拒也与事实如出一辙。韦布尔在建议诺贝尔奖委员会为纳什授奖的理由中特意指出了这一细节。博弈论变得越来越重要,纳什却无法从学术圈中获得存在感与安全感,韦布尔坚持,这是一个应当被纠正的现象。此时纳什的病情确实也已经减轻了。他后来说,他只是决定要回归理性。“最终我还是从不理智的思路里出来了,除了因为年老而导致的荷尔蒙自然变化之外,没有吃任何药。”
1994年,纳什被授予诺贝尔经济学奖,在电影中,纳什被安排在斯得哥尔摩的颁奖典礼上发表了一场获奖演说,“什么才是真正的逻辑?……我做了生涯中最重要的发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发现。只有在爱情的神秘公式中,才能找到任何逻辑上的理由。”他面对着听众,目光却动情地停留在鬓发已斑白的阿莉西亚身上,“今晚我能在这里是因为你。”但在现实世界,纳什并未允许在接受诺贝尔奖时发表任何演说,因为人们害怕这会引发他的精神不稳定。他只是在一次关于诺贝尔奖的研讨会上做了简短的发言。他坦率地提及了自己的精神疾病,但对所谓的爱情力量,只字未提。
“他是个很棒的人。”一直致力于推动精神健康立法的新泽西州参议员理查德·寇迪给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评价,一个与纳什的学术成果完全无关的评价,“他帮助了我们所有人。他对自己的病情非常坦白,这让我们的生活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