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为何敢在晋国搞破坏—子产坏晋馆垣第二十九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
名言警句摘抄:馆如公寝、库廐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怿矣、民之莫矣。
历史背景分析:文中引用了《诗经·大雅·板》,这篇文章是描写周厉王时代,民众对厉王暴虐的不满,周厉王是周朝的第十位国君,姬姓、名胡,在位期间,任用荣夷公垄断山川河泽的经营权,致使百姓暴动,厉王被迫逃离西周都城镐京,逃到了彘地,最终死在彘地。
原文: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以我丧故、未之见也。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
寡君使匄请命。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幣、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
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隸人、门不容车、而不可踰越、盗贼公行、而夭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以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幣、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
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懌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文章特点:第一是人名,子产,前文《子产告范宣子轻幣》一文介绍过这位春秋时期郑国著名的政治家;士文伯,春秋时期晋国人,名匄、字伯瑕,是范宣子士匄的堂弟,与范宣子同名;赵文子,嬴姓、赵氏,名武,谥文,后人尊称为“赵孟”,即赵氏的宗主,是晋国六卿之一,执掌晋国国政;叔向,见前文的《祁奚请免叔向》,也是晋国的贤大夫;
第二是子产列举晋文公待客之礼十一条,具是馆中之事,一是馆如公寝,二是库廐缮修,三是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四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五是诸侯宾至、甸设庭燎,六是仆人巡宫,七是车马有所,八是宾从有代,九是巾车脂辖,十是隸人牧圉、各瞻其事,十一是百官之属、各展其物,而晋公心上待客之礼亦有六条,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这六条是看不见的,但重要性不再前十一条之下,待客不仅要在事上尽到地主之谊,更要心上有客人,喜乐同之,文公不愧为春秋一代明主。
今释:子产相郑伯以如晋,与《子产告范宣子轻幣》不同,本文相郑伯的不是子西了,而是子产,也是陪同郑伯到晋国进贡,但是却吃了个闭门羹,晋侯以鲁襄公的丧事为由,不接见郑伯,实际上是轻蔑郑伯,子产焉能不知,而晋侯为郑伯安排下榻的馆舍很小,小的连车马都进不去,于是子产直接将晋馆垣拆掉,以容纳郑国盛放礼品的车马,二吴边注曰,子产此举骇人,车马进不来,直接将墙拆掉,盖见得透、故行得出,子产见多识广、谙熟事故,方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时晋国贵为“上邦”,自然要派人过来责问是怎么回事,于是晋大夫士文伯说,我国的政事、刑法没有搞好,贼盗充斥,唯恐来朝见我君的诸侯属官被盗,于是让吏人加固客人所住的馆舍、增高其大门、加厚其墙垣,以让客人无忧虑,但是现在你却把墙垣弄坏了,虽然你带着侍卫随从可以保卫你,但是换了其他的客人怎么办呢,我国作为诸侯的盟主,修缮院子、加固门墙,以待宾客,如果都毁掉了,那么客人的安全如何保证呢,我国君主让我来问你拆墙是何道理。
晋国摆出了一副诘问子产的口吻,且看子产如何应对,子产先说我国领土狭小,且周边都是强国,随时回来找我们要赋税,所以我国不敢宁居,索取国内百姓赋税,以准备向他国进贡,而这时恰好贵国没得闲,于是见不到贵国君王,又没有通知我们何时才能觐见,那么我们也不敢未见君面,就把东西放进你们晋国的府库中,也不敢就此暴露在外面。如果输送到晋国的府库中,那就是晋国之物了,但是没有见到晋侯的面,不敢输液,如果暴露在外呢,那么由于受潮或者过于干燥,而导致礼品朽坏或者虫蛀了,就会加重我郑国的罪过。
上面子产略陈坏晋馆垣之理由,后文又引出文公的待客之道,来羞辱晋平公。我子产听说当初晋文公为盟主时,他所居住的宫室很小,也没有什么豪华的大门、台榭等排场,这样做正好就显得接待各方诸侯的馆驿很高大、气派,诸侯所住的驿馆如公寝、藏幣之库和马廐也修缮得很好,掌管领土的司空不时平易道路,泥瓦匠不时地粉刷宫室。等到各方诸侯来了,有专人负责在房间里点燃大烛,为保障诸侯安全,有仆人来回巡视宫室,车马也有摆放的地方,宾客出去有随从跟着,掌管车马的官负责为客人的车马上油、保养,掌管牛马的官吏,各司其职,百官各展其物,来服务好宾客。
而文公不会耽误宾客的时间,国内有忧乐之事,都与宾客分享,宾客有不懂的地方,耐心地为其解答,宾客有做的不妥的地方,也会体恤,让各方诸侯有宾至如归的感受,不用担心什么灾患,或者盗贼,也不用担心晋公的礼品受潮或者过于干燥,以上就是文公的待客之道,为子产所称赞。
而现在平公当政,铜鞮之宫数里,铜鞮是晋国的离宫,正好与文公宫室的卑庳相反,而诸侯所住的馆舍则门不容车,仅如徒隸之居,车马难容,还有墙垣之限,不可越过,盗贼也多了,还有各种夭厉,宾见无时、命不可知,宾客会见晋侯没有时间安排,而且晋侯的命令也得不到。
如果不毁坏墙垣,就无处摆放礼幣,更加重了我郑国的罪过,那么我请问执事,我能给你什么样的“命令”呢,士文伯呛子产不成,反被子产呛了一口。
你晋国有鲁丧,难道我郑国就不是鲁国的兄弟国吗,三国国君同是姬姓。如果晋国让我们把礼品献上,那么我们可以先把墙修好了再走,就是得益于君之惠也,怎么能怕辛苦呢。
文伯听了子产一席话,没什么好说的,就回去复命了,赵文子只说一字,信。我晋国实在是做的有点过分了,以隸人的馆舍来接待诸侯,是我的罪过。又请士文伯向子产致以歉意。
经过这一番讨价还价,主角才上场,就是双方的主公,晋侯见到郑伯后,就礼待有加,盖子产已将路铺好,设宴款待郑伯而归之。于是晋国重新建造诸侯居住的馆舍。
晋国的贤大夫叔向听了这件事,感慨道,说辞能到子产这个地步真的是难得,子产的一番唇枪舌剑,诸侯国都跟着受益,怎么能说辞令没用呢。接着引用《诗经·大雅·板》的一句:言辞和缓,则人民就齐心协力,言辞欢喜,则人民安定,子产是充分利用了言辞的武器啊。
二吴在文后结语,子产面对强国晋国,义正而不阿、词强而不激,子产又一次不辱使命,让撮尔郑国在强晋面前没有丢面子。
推而广之:如何是宾至如归,现在很多地方都在塑造“如家”的感觉,而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晋文公的待客之道,就为这个宾至如归,作了一个注脚,服务到家,让来朝晋的诸侯心服口服,不愧是春秋时期的盟主,自身勤俭持家,却把客馆打造得一流,而子产坏晋馆垣一举,惊动了晋侯,并借用文公的待客之道,来迫使晋侯重修客馆,不仅让郑伯在晋侯面前扬眉吐气,还为其他朝晋的诸侯国带去了福音,可谓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