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对世态对人心,是深入和洞察的,层层揭示了那些文化和人性的幽微,冰山之下的暗潮。红楼的琐碎,不是单纯的人情小说,更有文化的反思,哲学的探看。
一、对薛宝钗的评判和文学认知,如果单纯于对某几个案件的有罪无罪推论,有点儿过于狭隘。以法律的逻辑去试图看透一个人的人性整体,就有点儿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以点带面了。争论者的焦点,大多在滴翠亭事件和金钏跳井后薛宝钗的言论。
这两件事,可能永远没有定论,概因对立双方总能从文本客观中找到自己主观的所谓证据。所以,立足文本,从文学的整体去看更立体的薛宝钗,才是“盖棺定论”的依据所在。
作为第二女主角,她的言行足够丰富,她的典型性表演也颇多,典型和细节的结合,可以品味一个完整的宝钗。扑面而来的更多是她的超越年龄的城府,成熟的心机,在某些事上的圆滑、算计…是的,她表面上是“温柔敦厚”的,但看透这层表皮,某种文化和商人家庭出身所打造的传统文化完人,只是一个表面躯壳。更多的还是上面所说那些糟粕式的东西。在这个面上再去看她的那两起案件,是不是就可以看清?起码她的底色在那摆着,表面上的雍容端庄也掩盖不了什么。
二、贾府的子孙,除了贾政是个工部员外郎的六品官外,其它都是虚职。所以贾元春的晋升贤德妃不是家族的筹划运作所得。毕竟贾家渐次式微又少有谋划算计之能。而以元春城府的浅薄和言行的稚嫩,也必不是其努力进步的水到渠成。
因此,只能是王子腾位高权重后的君臣之谊,揣摩搏弈之间的政治互利式的平衡。而这,也要结合薛家的进京并长住贾府来看。联系后面的金玉良缘的策划,多条线逐渐脉络清楚,融汇一体。真是谋略得当,家族渗透的精心设计。
三、以王夫人和薛姨妈的见识和格局,金玉良缘这种颇有智慧含量和谋略渗透的联姻,她们必不是主谋。文本深层的梳理,一些寻常事件,却看到了一个利益的共同指向——王家。王家的支柱是王子腾,官运亨通的政治投机者。再去细品红楼梦深处的政治的波谲云诡,玄机暗藏,以及此消彼长。就可见王子腾对贾家的觊觎之心。
四、对比林黛玉和贾府四春,薛宝钗似乎更完美,更全面,很有点儿八面美人的风韵。但是一个商人的出身,却可以实现品质上的阶级夸越,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再看看薛姨妈的凡俗,薛蟠的极缺教养,以及莺儿对比贾府丫环的等而下之,成长环境远不及贵族世家的贾府。
薛宝钗是一款刻意打造的私人订制,待价而沽,试图实现阶层跨越的投机良谋。细品宝钗的诗作以及所谓的知识渊博,是一种“应试教育”般的填鸭式速成。而迥异于黛玉、宝玉的这种文化熏陶的自然天成。
红楼梦是秉承悲悯之心的,既写了宝钗的机心算计,阴狠的一面,又客观了她的负累,难处,不容易…没有把她一棍子打死的单线条浅薄。宝钗也是某一种角度的工具人,家族的负重或曰希冀。至于红楼的更深处,是否还有王子腾的下大棋,王家的“深谋远虑”,迷雾重重,云深难知。
五、孤标傲世的角度,小红的人间烟火逻辑或许“可恨”。但是托起梅妻鹤子,竹林幽风的俗世供养,又有着土地般的厚重。红楼梦的体贴之处,首先在于对青春女子人间各种行走姿态的包容。
世间人有千百种,不是都“该死”吧!黛玉的林下之风着实高卓,令人向往。俗世之间,自有其内在的真善美。离了俗,便没有人间烟火。红楼梦的现实主义精髓:悲悯的情怀,又沙中淘金,一分为二。小红的善良、义气自不必说,她的攀爬之心,上位之志亦不必讳言,包括爱情里面的算计。生存世间的独立行走,小红并没有比别人更多猥琐,而是有了品质上的升华。所以,红楼的超卓,不单有浪漫主义的唯美,更有文化反思后的现实主义的拨云见日。
六、秦可卿的事迹,似乎只是隐晦的不直白的一个风月故事。卧室的渲染,丧事的高规格,风流落寞后的奢华追忆。是的,很有点儿唐玄宗的脏唐逻辑。但跟贾瑞骚扰王熙凤一样,寻常,惯俗。明清小说里,多如牛毛,司空见惯。仅此而已,则红楼梦也不过是西厢记式的文采斐然的陈词滥调。
红楼的高卓处,在于它于日常琐碎中深埋文化内涵,历史洞察的深邃。那些大家熟悉的桃色事件,更有究根溯源的文化反思,历史喟叹。大海的美,不在于几朵浪花的亮丽,而是深广的莫测。刘心武的“秦学”,欧丽娟式的解读,小说思维的扩散性张扬,搏眼球,很富裕。红楼之路,偏离太多。
七、李白放着神仙不当,非要安苍生,济社稷。理想幻灭,名利心却未息,是真缺钱啊!没钱的神仙,又不能摧眉折腰,活的憋屈又尴尬。先不说有没有政治之才,只一个厚黑就是天真的李白难以跨越的。贾政的走科举的未了意,念念不忘,有点儿捷径当了官后的心理未满足。
看看那位堂哥——贾敬,那可是实打实的进士,比现在考个清华北大都难。人生走向又如何?贾政是不是真才实学不是重点,家族的荣光必然给他很多的背负,只是他的特点跟重任在肩又那么不协调。想放诞诗酒,他不见得比贾敬更会当神仙。像我们日常常见的某些也算混得不错的中年男人,整日抽着烟,心事重重。
人,谁都不易,这个年龄往往都是命运爱找事爱“开玩笑”的时候。婚姻满意不满意都不重要,就是神仙眷侣到这也偃旗息鼓了。人生走到此,历练有加,却也累积了生之痛,生之迷茫,心之累,乃至万念俱灰。雅了当不了饭吃,俗却可能涤荡一些心灵的灰尘。
八、可以说,脂砚斋是伴着曹雪芹从繁华到落寞的,熟知他的人生轨迹,外露的情感以及一些内心的波动,某一个角度,深知著书底里是有道理的。细读脂评,剧透的作用最是它的价值,也包括一些跟作者的共情。但是,具体到思想观点等方面,却明显感觉两人不在一个频道。
简单几个例子,脂评的晴雯远不及袭人,还有扑朔迷离,令人匪夷所思的钗黛合一,就是巨大的在唱反调。是脂砚斋臆想出来的想当然。甚至可以说是对曹雪芹原意的颠覆。这一点儿就很有点儿高鹗的味道。只单说作者的审美倾注,黛玉和晴雯就是他的理想所在,是有着对宝钗袭人文化批判文化反思意味的。很可惜,脂评是看不到的,用他惯有的观念进行了一番强解读。
九、宝玉的要睡午觉,就有了秦可卿卧室的全方位展示。香艳,奢靡,是秦的个人情趣,更是宁府的底蕴呈现。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所在,活色生香的另类华美,违和,却也水乳交融。
勿用讳言,判词和红楼梦曲对秦可卿的界定可以说风情月貌,孽缘情身,一个淫字是逃不掉的。曹雪芹的障眼法却是贾府的人都不知道秦的死因为何?那就再明白一点儿,贾珍哭的跟泪人一样。写好的桃色故事也被畸笏叟以正当理由命芹溪删去。其中的意味跟秦可卿丧事的大操大办一样,很符合文化的消弥整饬功能又绝对做到了点上。
不是因为秦的出身多么高贵,贾珍多么重情。而是秦可卿的懂事又不张扬,淫却又守妇道,符合文化的潜规则。也就绝不会往“死里打”,终究会有一个完美的体面。只是诡异的是,曹公讽刺的,文化反思,批判的,却也包括所谓的他的至亲至友亦染此“病”。畸笏叟,脂砚斋,他们的三观跟高鹗到底有多远?
作者:海月帆,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