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庆德
在我小时候, 天刚蒙蒙亮,睡意正浓。时常被响起的号声惊醒,娘说,“是您陈爷爷在催工了”。催工是在人民公社时期,农忙季节,早上催促人民早早起床,去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的通知。记得,南峪同学说,他们村鸣钟。张庄村同学说,他们村鸣锣。西峪村同学则说,他们村鸣鞭放炮仗。我说我村吹冲锋号,引来同学们的刮目相看,我为爷爷感到自豪。
陈爷爷,辈分大,比起我父亲年长不几岁。农忙时节,早早起床,带着他那把铜号,爬村庄前的山,站在高高的松树林,“嘀嘀嗒嗒”吹响铜号,声音嘹亮、悦耳,传的悠远。在山村的黎明,唤醒人们的睡梦。接着爷爷宏亮的声音响起:“各个队的队长,各个队的队长,抓紧起来按排生产,抓紧起来按排生产。”
爷是村民兵连长。那个时候,村里不通电,更没有现代化扩音器,和高音喇叭。爷爷天生高嗓门,声音宏亮,说起话来,隔着几条巷子,声音听得真真切切。可能这个原因,爷爷负责着早晨催工,时不时传达传达村的通知。总之,爷爷就是村庄的广播站播音员。
爷爷的铜号,时常别在外腰。引得小伙伴都想摸弄摸弄,他都是,“哎……动不得,这是革命的传家宝”,他说的“哎″拖着长腔,在戏弄小孩,从不严励。小伙伴们鼓动他“吹一曲,吹一曲”。有时得闲,他就掏出铜号,吹奏一曲,电影《红色娘子军》主题曲,“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怨仇深″。就几句调,往下不会了。爷爷没上过几天学,大字不识几个。这几句调也是在武装部,培训号手时候学得。爷爷他性格豪孩,爱耍闹小孩,小伙伴都不怕他。爷爷说,小时候学过吹唢呐,会吹民间小调,也就会“嘀嗒″几句,可现在不让吹那些东西,咱就吹革命歌曲。
爷爷在松树林,吹号姿势挺威武。有次我上学起的早,碰见爷爷,叫着我的小名,说我,“你上学起来早了,走,我领你上山”。于是我像个跟屁虫,爬上了山顶。星光下,我望见处处黑黝黝的群山,有点怕,紧紧依附爷爷身旁。望见爷爷吹号的姿势,像电影,战斗片中的,八路军吹号手,挺胸,昂头,一曲“嘀嗒、嘀嗒、嘀嘀嗒嗒”,号声吹散了山村的黎明,迎来的是清晨的朝霞。
年龄大了,才明白爷爷那副吹号姿势,是气运丹田,敝着一鼓劲,吹响的铜号。难怪村里没有其他人吹响铜号。爷爷的铜号,是我和同学们的神圣至物。那时,看电影,战斗片中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吹响冲锋号,战士们跳出战壕,手握钢枪,冲向敌人,英勇杀敌,激动的我和小伙伴们,心潮澎湃,幼小心灵最崇拜的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爷爷说,这把铜号,是公社武装部配备村民兵连,是革命的传家宝。平常和枪枝弹药一起,放在枪橱里。铜号,是爷爷手心的宝贝。
爷爷在村里,可不只是催催工,喊喊话,下个通知。爷爷可不简单,村里公事、私事找爷爷,没有解放不掉的问题,大到村庄的大政方针,村务决策,小到村民家庭的锁碎家务,只要有爷爷出面,保准处理的妥妥帖帖,准让群众满意。为人耿直是爷爷的个性。爷爷心中始终装着“一杆称”,这称铊就是老百姓。每处理事,群众感觉爷爷没有私心杂念,只有一个“公”字。 当然,也有个别人说三道四 ,要不,村里能流传着一句俗话吗?“一人难称百人心'。
记忆中,爷爷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总是风风火火,雷励风行。有次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在大街碰到挑着麦子回村的爷爷,满头大汗,浑身衣服湿透,脖子上还挂着白色的湿毛巾。下午课堂老师布置造句,“风驰电掣”,幕然脑筋急转弯,“民兵连长爷爷挑着麦挑子,风驰电掣般赶往场院'。老师夸我句造的好,着实自豪了好多天。不知谁,把造句传到爷爷耳朵,爷爷见我,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哈哈”一笑。这笑声,是爷爷对我学习的鼓励和鞭策,笑声里还蕴含着爷爷,对后代能坐在宽敞的教室读书,发自内心的笑。
在我小学 读书的时候,农忙季节,劳动课老师带领我们参加集体劳动。在广阔的田野,或近或远飘荡着爷爷的高嗓音。“去西大梁割麦子”,“去涝坡岭刨花生”,“去坪柳泉刨地瓜″……生产队的农活,爷爷如数家珍,铺排的头头是道。娘说,爷爷是生产队数一数二的庄户把式,“五虎将″之一。“五虎将″是生产队选拔的生产能手。其中也有我父亲,那可是凭劳动干出来的英名。
在我小时候,爷爷吹的民兵集结号声,会突然从某个生产队的青纱帐、林果园,或者大队部响起。嘹亮的号声,是村民兵连召集民兵紧急集合的通知。不大会儿,响号的地方准会传来爷爷的高嗓音,“立正,稍息,向右转,齐步走'。
在上世纪70年代, 爷爷腰别铜号,经常带着各个生产队的基干民兵,背着行囊,推着锅碗瓤盆,粮油盐醋,奔赴县或公社基建工地,参加基建工程。爷爷在工地嗓门响亮,铜号也吹得嘹亮,活也干的漂亮,工程结束准能给村里,赢得荣誉,捧回来奖状或者一面锦旗。爷爷板板正正,一板一眼的挂在办公室,这是全村人的荣耀。爷爷从不居功自贪,也不居功自傲。爷爷他常模仿电影《奇袭白虎团》,志愿军排长严伟才的台词,“同志们,我踩着地雷了……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要坚决完成任务,,下定决心排万难……”。爷爷模仿的微妙微肖,话们和动作惹得我们捧腹大笑,有时笑的岔了气,“吭、吭、吭″在咳嗽。
爷爷家是革命家庭。听参加过四平街战役,回村的革命军人说,爷爷的哥在吉林四平街,居高爬在草房上,射击国民党兵,嘴里喊着,“你们这些小舅子们,看我怎么揍死你”。役四平街战役,爷爷的哥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爷爷家大门楣心镶嵌着一块“光荣烈属”光荣牌,小时候去爷爷家找四叔玩,总是不忘用手摸摸光荣牌。那是幼小心灵萌动对革命家庭的敬意。
在我十八岁那年,农中毕业,回村参加集体劳动。没几天,爷爷找我,“刘,经研究,你是基干民兵了,年在一排”。这年,我开始参加民兵夏季军事训练。民兵训练场在村前山顶松树林,容纳100多人。天不亮,“一、一、一噢、,一、二、三、四″,青年民兵迎着黎明在训练各个军事课目,口号声在群山、村庄的上空回荡,爷爷的口号声,最响亮,最动听,传的最遥远。这个时代,农村已经是改革开放时代。在训练空隙,大伙鼓动爷爷,吹个民间小调,爷爷一时高兴,放下他那支爱不释手的冲锋枪,拿起铜号,吹起了《小放牛》,虽然吹的断断续续不咋样,但也足让我们快乐、开心。
那个时代,农村巳经开始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民兵白天训练,夜晚轮流值班巡逻,民兵连按排分组,组成若干巡逻小组。夜幕下,公社机关、农村信用社、税务所、供销社、大桥底、公路等公共场所,检查安全隐患,爷爷最心细,带领民兵,逐一排查,不留死角和漏洞。记得爷爷带领民兵,曾经抓住6个流窜做案坏分子。
参加民兵。是我一生值得骄傲的事。一支半自动步枪,陪伴我一年多光景。再后来,民兵连枪支弹药上交给县武装部。但铜号仍然在爷爷手中,民兵集结号声,时不时在村庄某个角落响起,响彻云霄,在呼唤着民兵。这个时期,村里通了电,有了扩音器和高音喇叭,爷爷不再爬山吹响铜号“催工”。
在爷爷68岁那年,4月初8的早晨,正在小菜园侍弄菜苗的爷爷。大脑突然患病,眼中碧绿的韭菜和蓬勃生长的黄瓜苗、豆角苗、茄子苗,暗然失色,退去了生机勃勃的光泽。太阳变得暗淡无光,天在旋转地在颤抖。患病在爷爷,这天,在市中心医院抢救无效去世。山在动容,河中的水在哽咽。村人来参加爷爷的丧礼,送丧的队伍排成长的的一串,悲痛的哭声此起彼伏。
从此,村庄的天空不再飘荡着,爷爷吹响铜号的嘹亮号声,还有爷爷那宏亮的高嗓音。往日沸腾的村庄、原野似乎缺失了什么?村庄前山上的阵阵松涛,和村前的小河,在哽咽诉说,祝愿着逝去的爷爷在天堂安息。那把曾经,吹散黎明,振荡人心的铜号,是爷爷老一辈的命者,留给后人的宝贵文物,有着永不磨灭的时代精神留青山可鉴,月岁留痕。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简介】刘庆德,沂水县泉庄镇尹家峪人。在县、市、省广播电台和《沂水报》、《临沂日报》、《农村大件》等报刊刊发稿件若干篇。2013年参加《泉庄镇志》编篡。劳作之余,研究民俗文化,采写民间故事、游记、村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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